一直聽說太后和胤禛母子關係不好, 但我原先無緣一見胤禛和德妃相處的情景,只是聽說而已,進到宮裡才知道不只是淡薄這麼簡單。
胤禛登基時太后也應跟着受禮, 可太后不想給胤禛面子執意不肯。嫡妃娘娘就領着一衆宮妃跪在屋內哭求太后受禮, 太后始終板着臉不允, 胤禛又派了一衆王工大臣前來勸諫, 皇后趕忙帶着宮妃們躲到了屏風後。
只聽一個男聲在殿外道:“奴才胤禩恭請太后前行受禮。”
太后端坐在椅子上向外看去, 盯着胤禩良久才道:“你是個好孩子先起來吧。”等到胤禩起身後,太后招手示意胤禩進殿。
太后眼眶紅腫,看着胤禩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久後道:“還是良妃有福氣,生了個好兒子, 不嫌母親身份低微。”太后的話太過驚悚, 一衆嬪妃嚇得忘了哭泣, 嫡妃娘娘也是臉色一變。
嫡妃娘娘怕太后又說出什麼驚世駭言的話,衝着宮妃們打了個手勢, 悄悄地帶着我們從後門溜了出去,繼續到乾清宮哭靈去了。
累了一天回到屋裡,洗漱過後躺在牀上迷迷糊糊的睡了半晌,只覺有人掀開帳子湊到我身邊,道:“娘娘, 年娘娘那裡傳了太醫了。”聽聲音像是錦生。
我輕輕的“嗯”了一聲, 累了一天只想睡覺, 不想再想其他的事情了, 錦生的話並沒有往心裡去, 只是隨意說道:“她身子本就弱,又懷着孩子呢。”
錦生晃了晃我的肩, 聲音略大了一些,“娘娘,醒醒。”我眼皮沉重實在是不想睜開,只是聽錦生話音焦慮才費力的睜開了眼睛,錦生見我醒了過來,才繼續道:“年娘娘哭完靈就跟着陛下去了永和宮,不知說了些什麼陛下就把永和宮的宮人都換了,年娘娘回來就不行了,招了好幾撥太醫來看了。”
我聽了錦生的話纔算是真的醒了過來,唯一思索,道:“蘭英跟着去永和宮了嗎。”
錦生搖頭道:“沒有,晚上回來的時候奴才看蘭英一個人回來了,有些奇怪就去問了一句,蘭英說本是該一起回來的,只是回來的路上遇上了皇上,聽皇上要去給太后請安,就纏着皇上一起去了。結果回來就病了,聽說是受了驚嚇。”
我有些狐疑道:“皇上把她當心尖尖似的疼,怎會嚇着她。”
錦生附和道:“可不是嗎,奴才剛纔趁亂年娘娘屋子外面偷偷聽了一耳朵,只聽年娘娘一直說‘怎麼會是這樣’。”
“怎麼會是這樣。”我玩味的重複了一遍,暗忖半晌道:“蘭英沒陪着去估計能留下一命,她又是年娘娘的心腹,等年娘娘好了保不齊能知道點什麼,你去拿二百兩銀票給她,讓她有了信告訴咱們一聲。”錦生應了一聲,替我掖好了被子,就下去了。
年氏身子不好又懷着孩子,也就一直在屋裡歇着了,聽錦生說整個人有些瘋魔了,時不時的說些胡話,蘭英聽過後嚇得連手裡的藥碗都給跌了,還把屋裡的奴才都給轟了出去,只留自己在屋裡伺候着,也不敢讓太醫報給皇上。
過了幾日年氏思緒清明瞭一些,蘭英才敢讓人進屋伺候,她也閒了下來,找了個空把那晚的事告訴了錦生,錦生又學給我聽,雖然是年氏病中的胡言亂語,但也能拼湊出個大概了。
那晚年氏聽說胤禛要去永和宮,怕太后給胤禛難堪,便存着和胤禛共進退的心思癡纏着一起去了。到了永和宮太后依舊陰沉着臉,胤禛對她行禮,都側過身子不肯接受,只是冷冷道:“奴才出身微賤當不得皇上大禮。”胤禛握着年氏的手一緊,年氏吃痛“啊”微微的叫出聲來,太后更是不豫,狠狠的瞥了年氏一眼。
胤禛深吸了幾口氣,放下身段,軟言相求道:“兒子是有苦衷的,還望額娘體諒。”
太后轉動着手裡的念珠,不鹹不淡的道:“奴才要給先帝抄經了,就不陪皇上了。”太后站起身來就往後殿走去,把胤禛和年氏留在殿中。
胤禛氣的臉色發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緊握住年氏的手不停地顫抖,連話都說不出了。年氏輕輕的撫摸着胤禛的後背,替他順氣。
年氏看胤禛氣苦,也跟着傷心,雙目含淚,衝着太后大喊道:“太后,皇上也是您的兒子啊,您不能厚此薄彼啊。”年氏的語調很是委屈。
太后停下腳步,轉過身一臉陰狠的看着年氏,突然間大笑數聲,在空曠的宮室中顯得尤爲詭異,太后笑過之後,太后冷漠的道:“兒子,我這一輩子也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死得早,小兒子在外領兵還未回來。”太后慢慢的走上前去,一臉的猙獰,嚇得年氏往後退了一小步。太后走到胤禛面前,看着胤禛的眼睛道:“皇上是孝懿皇后的兒子,和奴才有什麼關係。”
胤禛本來對太后怒目而視,聽太后這麼一說反而面有愧色的看着太后,嘴脣微動,似乎有話想說。太后“嘿嘿”笑了數聲,轉過身便朝後堂走去,胤禛猛的跪下,抱住太后的抱住太后的雙膝,哭求道:“額娘,兒子錯了,請額娘原諒兒子吧。”
太后不爲所動,漠然的扒開了胤禛的雙手,有些自嘲的道:“皇上怎麼會有錯呢,奴才永遠記得康熙二十八年,皇上罵奴才身份低微,不過是皇家的包衣,竟敢以皇子之母自持。皇上罵的好啊,奴才還記得皇上罵奴才是蛇蠍心腸,謀害孝懿皇后,意圖殺母奪子。”太后背對着胤禛,雖然看不見臉上表情,但聲音哽咽,似乎內心悲憤。太后用帕子一邊擦着淚水,一邊道:“皇上說的都對,只是這謀害先皇后的罪名太大奴才擔不起。先皇后能你教得連自己親額娘都不認,讓你覺得自己的親額娘是個毒婦,就憑這份心機奴才就比不過,哪還有本事謀害先皇后啊,皇上真是擡舉奴才了。”年氏似乎被太后的話嚇到了,一臉的驚恐不定,嘴也張得大大的。
“當時兒子年幼不懂事,胡言亂語當不得真。”胤禛爭辯道。
太后嘆息一聲,道:“你嫌奴才出身低,另選高枝也無可厚非。你想親近哪家親戚就親近哪家吧,奴才不過一個后妃管不了皇上的事。”太后說完便不再停留,直接走進了後堂。
從錦生的描述中我知道了胤禛母子的恩怨,我有些好笑的道:“想當年章獻皇后是有呂武之才的都瞞不住皇上的出身呢呢,孝懿仁皇后就想瞞住了?最後鬧成這個樣子,陛下怕是會嫉恨上佟佳一家了。”
錦繡也是連連感嘆,“原來當年還有一段公案,怪不得太后每次見了陛下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陛下登基後又對佟佳氏的大臣頗爲倚重,難怪太后心裡更不舒服呢。”錦生也在一旁議論。
我想着胤禛和太后的糾結,心裡慶幸不已,道:“還好嫡妃娘娘仁慈,沒把弘曆教得不認我這個額娘。”
又過了幾天年氏的身子好些了又加入到乾清宮哭靈的隊伍中了,本以爲她身子不好能老實點,沒想到過了幾日就又弄出了幺蛾子。
錦生替我揉着已經僵硬的肩膀,道:“奴才聽蘭英說,皇上已經確定了後宮的位份,年娘娘是貴妃,您少不了一個妃位,宋娘娘和耿娘娘封嬪,李娘娘陛下還定下呢,郭姑娘和蘇姑娘頂天了是個貴人。”
我說道:“知道了,給蘭英再送五十兩銀子過去。”
錦生手上一停,隨後又賣力的按摩了起來,“奴才已經做主給了她七十兩銀子,她還告訴奴才,年娘娘似乎想擡舉李娘娘和耿娘娘上妃位。”
我聽了錦生的話心中怒氣大盛,森然道:“賤人,平日裡看我不順眼就算了,如今竟敢如此羞辱我。”我被年氏氣的渾身發抖。
錦繡見我勃然大怒,也不禁埋怨起年氏了,“李娘娘和耿娘娘什麼什麼身份,包衣出身,憑什麼能和主子一個位份。”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好不容易平靜了下來,理清思緒問道:“那她擡舉宋娘娘了嗎。”
“沒有。”錦繡想了一想,“蘭英沒說,想來是年妃娘娘沒把宋娘娘放在眼裡。”
我放下心來,冷笑道:“年妃娘娘真是不會做人,你說平白一個順水人情都不會做,去找個機會把這事透露給宋娘娘,我就不信宋娘娘能甘居人下。”我的手輕輕的敲打着桌子,思考良久,道:“李娘娘雖然出身差了些,到底生了長子,又是側妃之尊,想要壓下她去不太容易。但耿娘娘什麼身份,也想封妃,讓宋娘娘壓着她吧。”胤禛若真是封了耿氏爲妃,那就是當着天下人打了滿人的臉。
“那要是宋娘娘就不打算爭了,那可怎麼辦啊。”錦生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眉頭一皺,“有這種可能,那咱們這邊就要花些心思了。”我計上心來,道:“武姑娘最近怎麼樣啊。”武氏閨名芙香,是個遺腹女,她母親帶着一個女兒在族裡討生活很是不容易,輾轉來到了京城投奔孃家親戚,因武氏的阿瑪在康熙南巡時曾和胤禛有過往來,武氏的額娘憑着舊日的一點交情曾在嫡妃娘娘生日的時候進府賀壽,偶爾也帶着武氏來府裡給嫡妃娘娘請安。胤禛見過武氏幾次,見她小小年紀就進退有度,又憐她自幼喪父,寄人籬下,就將她留在府中,想要等她長大了給弘晝做個側室。武氏性格活潑,和弘晝很是合拍,倆人自幼玩在一起,這些年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只是皇孫的側室好當,這皇子的側室要求也就高了一些,原本板上定釘的事,現在變數也多了不少。
“還能怎麼樣,還不是整日裡胡思亂想的,奴才看着可比前一陣瘦了不少。”錦繡接話道。
我點點頭,“她是親眼看着咱們主子龍登九五的,瞧着我們這些個女人如何一夜飛上枝頭,難免不起了什麼小心思,嫁給五阿哥就是皇子妾室,以後也有機會入主後宮,只是如今這形勢。”我頓了一下,意味深長的道:“莫說皇妃了,就是嫁給五阿哥做小也難說了,難怪她寢食難安呢。”
“主子的意思是?”錦生在一旁問道。
我望着窗外凋零的冬景,淺笑道:“咱們就幫她一把吧。”
入夜一場大雪降下,白雪壓青松也算是這無聊冬日中的一景,雖是大喪期間但是在御花園中多停留片刻也無妨。我的手掃過鬆樹上的積雪,不一會就凍得通紅,錦繡關切的道:“主子,回宮吧,小心身子。”
我衝手哈了幾口氣,又搓了搓手,笑道:“哪有那麼金貴。”
錦繡不依不饒道:“主子大小也是個娘娘了,哪還能像原先做格格似的那般不在意。”
我笑了一笑,眉心微蹙,愁道:“哪那麼容易就成了娘娘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錦繡“咯咯”嬌笑了數聲,語氣之中也帶上了一絲羨慕之意,“主子是皇上的妾室,又在先皇靈前磕了頭,各府的福晉命婦也都見過主子了,那是板上釘釘的娘娘。”
我裝作鬆了一口氣,喜道:“可不是這麼個理兒嗎。我可是給先帝磕了孝頭,又在百官夫人面前露了臉的,可不是隨意就能打發的。”
錦繡奉承我道:“主子好福氣。”
我將手搭在錦繡的胳膊上,感嘆道:“想當年我進貝勒府的時候,也就想着好好伺候主子爺和嫡妃娘娘,哪想到有朝一日當上皇妃啊。”一路走來坎坷不斷,只覺恍然如夢。錦繡似乎感到我內心的感慨,用手握住我的手腕,輕輕一攥,穩住我的心神。
錦繡笑道:“難怪這幾日那些個夫人們一個勁的帶着自家的姑娘在幾個阿哥面前晃悠,原來是打着皇妃的主意呢。”不遠處的松樹後,突然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幾個灰白色的人影也在樹後晃動。
錦繡趕忙佯裝咳嗽,壓下了樹後的聲響。我冷笑數聲,諷刺道:“這皇子妃和皇妃雖只有一字之差,可地位卻是天差地別啊。”
回到屋裡收拾妥當,錦繡到了一杯熱茶給我,有些不安的問道:“主子,您說武姑娘會不會疑心啊。”
我雙手捧着茶杯,渺渺的白煙從茶杯中升起,我輕輕的啜了一小口,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不是每個皇子妃都能成皇妃的。”
第二天我按例到乾清宮哭靈,只見武氏攙着耿氏從外面慢慢走到殿內,武氏自然而然的跪在耿氏身後伏低做小的伺候耿氏,耿氏似乎是被武氏的卑躬屈膝的態度麻痹了,沒有察覺出一絲的不對,反而有些暗自得意。
宋氏在我身後倒吸了一口涼氣,壓低了聲音問我道:“她怎麼來了。”
我假意用帕子擦着臉上的淚水,以便掩蓋住嘴邊的笑意,道:“武姑娘是耿娘娘未來的兒媳,伺候婆母來靈堂也是應該的。”
宋氏看我眼中閃過的一絲得意之色,也反映了過來,聲音之中有些興奮,“那她可是跪錯了地了。”
武氏跟着一衆女眷給康熙哭靈磕頭,偶爾有沉不住氣的福晉命婦看她幾眼,武氏不管衆人的目光,依舊是垂頭哭泣,只是微微顫抖的手泄露了內心的恐懼。成功便是皇妃之尊,不成便是喪命,不論武氏結局如何都要禍及耿氏。
過了幾日嫡妃娘娘后妃冊封的名單里加進了武氏,單子遞上去沒多久胤禛就把嫡妃娘娘找了去,衆人雖不知帝后之間說了些什麼,只知道武氏依然在進封的單子裡。胤禛把武氏當做女兒養了十來年,有些感情,不捨得賜死只能進封了。
宋氏見我出手,也動起了腦筋,這幾日一直對耿氏阿迎奉稱,把耿氏美得都忘了自己姓什麼,耿氏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地滿足,自然看不見宋氏眼底那抹狠戾之色。回宮的路上宋氏不緊不慢的跟在耿氏身後,不着痕跡的拍着耿氏的馬屁,只是在不遠的松樹後站着幾個不起眼的小太監偷偷地觀察着宮裡的一切,耿氏這一番做派落入胤禛耳中不知又會給胤禛留下怎樣一個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