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德妃剛過完千秋,府中就收到了懷恪郡主去世的消息,額駙星德正在送郡主棺材回京的途中,在這桃李盛開的時候,玉頤離開了炫彩的世間。李氏聽到這個消息一下子就暈了過去,因爲是已嫁之女府中也不好爲她辦喪事,福晉只是囑咐衆人早最近穿的素淨點,少去東配殿給李氏添堵。
到了夏天,入夜後也一直開着窗戶,涼爽的晚風吹進屋裡讓人一夜好眠。我在睡夢中聽到屋外一片慌亂聲,恍恍惚惚睡到了天亮,收拾打扮好就去給福晉請安了。
女眷們陸陸續續撈到福晉的屋裡,只剩年氏未到。福晉一臉憔悴的看着我們,難過的道:“昨晚上年福晉的小格格歿了,年福晉哭了一晚上。”福晉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淚水,傷感道:“可憐見的,別再把自己的身子給熬壞了。”福晉表現的極爲悲痛,可微微上翹的嘴角泄露了福晉內心的暢快。
女眷們聽到這個消息,心裡也都樂開了花,只有臉上露出慼慼的表情。耿氏翹着蘭花指,用帕子擦着不知在哪的眼淚,乾嚎道:“可憐的小格格啊。”弘晝養在年氏院裡,耿氏恨不得生吃了年氏,爲了避嫌耿氏表現的比我們都要傷心。
年氏在女兒死後大病了一場,一直窩在屋裡養病,過了一個多月才又在福晉的屋裡見到了年氏,年氏的臉色蠟黃、目光呆滯,像一具木偶呆坐在椅子上,沒有了以往神采飛揚的感覺,看樣子是真的大病了一場,不像以往那般裝病了。
福晉憐惜的看着年氏,柔聲細語的安慰道:“你的身子要緊,你這模樣我看了心裡也不好受,小格格孝順定然不想看你這麼傷心。”
李氏也跟着掉了幾滴眼淚,道:“小格格的樣子和玉頤小時候一模一樣,小格格走了我跟你一樣傷心。不過你年輕還有時間,養好了身子再給弘時生幾個弟弟。”
我和耿氏宋氏也都跟着勸了年氏幾句,年氏本來強忍着悲痛,到後來忍不住了,用手捂着臉眼淚從指縫一滴滴的流了下來,整個人不停的抽搐。
福晉看着年氏失態的樣子,一抹狠辣的笑意從臉上閃過,隨即寬慰道:“太醫說了小格格的病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你這身子是弱了點,一年裡有大半年都在生病。不過不礙的,你好好調養調養,以後有的是機會。”衆人聽了福晉的話,一個個低着頭憋笑,年氏平日裡稱病是爲了不來請安,福晉如今拿年氏自己做過的事堵她心,可見有些慌是不能說的。
年氏的身體原來不錯,稱病只是個藉口,福晉卻藉機給年氏下了不少的藥,讓年氏的身體慢慢的虛弱下去。當初年氏爲了裝的逼真還從太醫院請太醫來看,不過越看身子越不好,就連胤禛也以爲年氏是真的體弱多病,從未疑心過別人。
胤禛雖不重視女兒,但連死兩女讓他心中抑鬱,整日悶在太和齋中,不許別人打擾。本來宋氏自請住到太和齋旁,也是爲圖個清靜,誰知如今太和齋卻變成了炙手可熱的地方,衆人看宋氏的眼神都變得狠毒起來。
宋氏誰都得罪不起,白天也不敢呆在自己屋裡,四處串門避開胤禛。宋氏和誰都沒有太多的交情,只有在生不出孩子的情況下討好過福晉,我念着當初的那點情分請她來過幾次。我對宋氏抱有幾分善意,談不上拉攏,只是在王府的後院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強。
宋氏坐在炕上不住的苦笑,我安慰她道:“如今這府裡的人誰不羨慕宋姐姐住在太和齋那,近水樓臺先得月。這麼些年了,王爺也沒想起過你來,如今多見見面也是好的,姐姐也要爲自己下半輩子考慮考慮。”
宋氏垂着頭,手中的念珠不停地轉着,過了良久才低低的嘆了口氣,“唉......”極盡的幽怨纏綿,讓人心生憐意。
宋氏對我的示好有些抗拒,自從我安勸她多和胤禛接觸後,她就再也沒有來過我這,她還不想過早的站隊。
晚上下了一夜的雪,寒風敲打着門窗發出‘咣咣’的聲響,震得人心顫。冬日裡的太陽升起的晚,但月光灑落在皚皚的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銀光,讓人睡的更不安穩,我索性起來,趁着早上的時光練字。
錦生原先也識得幾個字,見我練字頗感興趣,圍在我身邊研磨洗筆不肯離開,還時不時的問上幾句,問完用心的記了下來。我看着錦生興致勃勃的樣子,便道:“小丫頭,想學寫字了?”
錦生臉色一紅趕忙別過頭去,有些害怕的道:“奴才不敢。”
我不以爲意道:“這有什麼不敢的,宮女不能學識字,那是宮中的規矩,咱們王府裡可沒那麼多的規矩。”
錦生眼中閃過一抹欣喜的神色,但還是有些膽怯,“奴才真的能識字。”
我放下手中的筆,道:“我當年性子浮躁,沒靜下心來學字,搞得現在一筆爛字羞於見人。錦繡性子沉穩,最適合啓蒙,你先去和她學寫大字吧。”說完我有有些惆然,“錦燦若是在就好了,她的字最有靈性。”
錦生見我神色不好,連忙轉移話題,“主子,該去給福晉請安了。”錦繡也端了一盆水過來,替我洗了手,又給我穿上了一件水藍色的坎肩。
錦生拿來一件青色天仙壽芝暗紋的棉衣過來,道:“主子,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雪,外面冷再穿件棉衣吧。”
棉衣入手沉重,我有幾分不悅的皺了皺眉頭,等到穿好後看着鏡中臃腫的摸樣,心裡更是煩躁。
出門前我吩咐錦生道:“準備好手爐和熱水,待會弘曆過來請安,讓他暖和暖和。”弘曆長大後和我的感情越來越好,並沒有因爲在福晉身邊養大而和我生分,讓我對福晉十分的感動,原有的一點嫌隙也漸漸的淡了。
一陣北風吹來迎面吹來,寒風侵肌,冰冷的雪花毫無預警的吹進了我的脖領,凍得我瑟瑟發抖。太陽也似乎感受到了這塑風凜冽,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面,只散發出淡淡的光芒。青灰色的屋頂被白茫茫的積雪覆蓋,一排排的冰溜子掛在屋檐下,好似利刃懸在人的頭頂上。
福晉屋裡的炭火最足,一進去就熱浪十足,我脫下厚重的棉衣,整理好儀表,纔到正廳去給福晉請安。
福晉穿了一件石灰色的褂子,簡單的梳了一個元寶髻,一點裝飾也無。我入座後,耿氏斜着眼偷偷地打量了我幾下,笑道:“未妹妹,今個穿的也這麼樸素啊。”耿氏穿了一身半新不舊的褂子,往日裡最愛的景泰藍鐲子和護甲都卸了下去,頭上只插了幾隻普通的銅簪。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宋氏就進來請安了,一下把耿氏給岔開了。等宋氏坐定後,李氏對着福晉抱怨道:“福晉,這往年入了冬都給做上幾件新的皮襖,今年不光減了分例,連以前的衣服也不讓穿了,弘時前幾日都給凍病了。”
郭涼兒坐在最後邊,也隨着李氏說道:“可不是嗎,奴才這幾日也凍得夠嗆,女人不得干政,前朝再怎麼鬧騰跟咱們也沒關係啊。”
福晉雖然衣着樸素,但是眉宇間卻依舊是一派赫然富貴的樣子,一顰一笑間自有威儀。福晉正色道:“如今前朝正是用兵的時候,各項的開銷都得緊着些,王爺整日裡都在爲銀錢發愁,爺今年的俸祿還沒發下來呢。我這也是爲你們好,整日裡穿的花花綠綠的怕要惹爺心煩。”
宋氏只想安穩渡過餘生,對於身外之物壓根不在乎,一聽有可能惹胤禛不快,趕忙爽朗的一笑,道:“福晉說的是,王爺在前朝累的腳不沾地,奴才們能在家裡面享清福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郭涼兒聽了宋氏的話心下依舊不服,但也不敢和福晉、宋氏對着幹,郭涼兒眼珠一轉看到年氏一襲紫色素衣坐在福晉右下首。年氏平日就不喜穿金戴銀,今日通身更無半點佩飾,梳的一絲不苟的髮髻上只插了幾朵盛開的蘭花。郭涼兒計上心來,笑吟吟道:“王爺在前朝忙的廢寢忘食,奴才們對於這國家大事幫不上忙,只想打扮的好看點讓王爺看了舒心。可惜奴才姿色粗鄙穿什麼都一樣,所幸省下些好料子給幾位姐姐們多做些衣服,爺看了說不定就快活了。”郭涼兒一邊說一邊看着年氏,分明就是在對年氏說話。
年氏外柔內剛,最恨別人說她以色事人,冷冷的橫了郭涼兒一眼,傲然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誰說女子享清閒。若沒有女子紡織在家園,將士們的穿戴去哪找?。”年氏的話我聽着有幾分耳熟,總覺得像是戲文裡的詞,在哪聽過,心裡面南腔北調的唱了幾遍,腦中靈光一閃,差點沒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是豫劇花木蘭裡有名的唱段,若是再加上那句劉大哥講話理太偏就更經典了。
我看着年氏一臉正氣,莞爾而笑,“奴才聽聞明孝慈高皇后聖慈,曾‘率諸校妻縫紉衣裲’贈給將士,奴才可真是要向年福晉多學學這賢后之德啊。”
耿氏也是笑意盎然,道:“奴才聽說年福晉把多年的積蓄拿給了王爺,要捐給朝廷以資軍餉,奴才聽了真是佩服啊。”
年氏挺直了後背,眼如秋水,清醇明亮不夾帶一絲的雜質,緩緩地環視着屋內的女眷,正氣凌然道:“如今內憂外患,我雖爲女子卻也知保家衛國。”
吉官‘嘻嘻’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露出崇拜的神情,天真的說道:“所以奴才們纔要向年福晉學習啊。”衆人聽了吉官的話,一個個的都低下頭,不着痕跡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掩蓋住臉上的竊笑。
福晉佯裝無事,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都散了吧,還是那句話,最近都老實些別惹爺心煩。”
屋外又飄起了雪花,駱姑姑怕我摔着,緊緊的跟在我身邊扶着我,見四周無人方纔不滿的說道:“這年福晉爲了討王爺歡心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年氏當年進門時十里紅妝,羨煞衆人,這些年胤禛對她也算是大方,積蓄想來不少,她若真是都捐了怕是得有個十幾萬兩,我倒有些佩服年氏的魄力了。
不過再憂國憂民又能怎樣,沒了銀子以後的日子可要難過了,我不屑道:“還真沒準咱們這位年福晉就生了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菩薩心腸,不過也只有咱們爺會覺得她天真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