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行路比之前要快很多,似在趕什麼急事。晚間在野外露宿的時候,我還看到一直跟在安景涼身側的莫習凜有些神神秘秘的在他跟前說了些什麼,安景涼一臉凝態,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馬車晃晃悠悠,終於在第二日的早間到了江都城,四面八方涌上的陌生氣息讓我有些手足無措,只是總算是不用再露宿山間,倒也是舒了一口氣。
比起錦城的繁華,江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來來往往皆是身着綾羅綢緞的達官貴人,兩旁精雕細刻的建築呈現出的是整個江都的富麗堂皇,聽聞江都城是富賈聚集之地,看來當真是不假。
只是,我瞧了瞧身旁的人,一抹疑問上心,他選擇此地,到底是因爲什麼呢?難道,當真只是因爲這是他小時候曾經待過的地方嗎?
很快,我這個疑問便有了答案。
在城中最大的鳳仙樓住下後,我和他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我見他甚是悠閒,終是開口問道:“公子來此地,打算做什麼?”
他望了我一眼,卻也不回,只示意我往樓下看,我轉頭去瞧,只見寬廣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卻是看不出什麼異樣來。
“公子有話就說,到底怎麼了?”
他斟了杯酒,淺酌了一口,方纔道:“你沒發現江都城內來了很多異鄉客嗎?”
我聽他此言,方纔注意到傳至耳畔的不同方言,可是,作爲富賈商流雲集之地,來往這些從商之人,那又有什麼可奇怪的?我收回眼神,說道:“這也不奇怪啊,江都城本就是商貿中心,異鄉商人來此,不過是爲了交易,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可你瞧瞧,那些都是商人嗎?”
我擡頭往周遭瞧去,雖說鳳仙樓是幾十年的老店,每日都會座無虛席,可今日卻尤其的人聲鼎沸,細瞧了瞧,才發現周圍坐着的都是持劍之人,難怪那樣聒噪了,用武之人向來是沒有儒雅君子那樣恬淡的。
“這些人是爲了什麼來的?難道,公子和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我輕聲朝他問道,越發覺得此間疑問重重,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
他偏頭朝樓下望去,爾後淺淺回道:“江都城內號稱天下第一的御劍山莊這幾日正逢喜事,江湖各門各派都派了人前往山莊祝賀,此次,我就帶你去御劍山莊做客,可好?”
我一驚,都說武林人士最忌諱和皇家之人打交道,他身爲皇帝,卻要去武林中人盡皆知的御劍山莊,這其中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嗎?或者說是我當真太不瞭解他了,他哪裡是那種只躲在皇宮的牢籠中享受榮華富貴的金絲雀,想必在他登上皇位之前,就已經做了很多旁人都不可能想到的事情,怕是連着先帝也不知吧。
“公子……認識御劍山莊的主人?”我小心翼翼問出口,一怕引起他的懷疑,二也是想試探下他的反應。
他淺道:“萍水相逢,泛泛之交罷了。”
一句話就將我所有的疑問都堵了回去,我只能揣着好奇心靜靜的吃東西,想來要打探清楚也不難,他不是說帶我去嗎?那到時再好好觀察就行了。
只是,這御劍山莊到底是什麼來頭?我微咳了咳,還是決定將這疑問拋給對面之人。
“公子,這御劍山莊的主人到底是誰?又爲何會被稱爲天下第一呢?”我歪了歪頭,又道,“我只知江都城雲集了天下富賈商流,竟是從未聽說過御劍山莊。”
他道:“你一個閨閣小姐,自然是不知。御劍山莊莊主乃武林中最爲德高望重的寧前輩,爲人一向低調,頗有正義感,此次,是他的六十大壽,武林中人但凡是正派,自然是要去恭賀的。天下第一……”他頓了頓,“這第一的並非是武功,而是人心,深得人心,那纔是最可怕的。”
他邊說邊玩轉着手中的茶杯,雖然他話語之間是在恭維那位寧
前輩,可不知爲何,我總覺得他私心是在諷刺御劍山莊,難道那位寧前輩跟他有過節嗎?或者……我突然想到一個驚人的秘密,只是很快,便將那念頭打了回去。
我低頭沉吟道:“這麼說來,御劍山莊的莊主該是個好人了,德高望重能被武林中人所欽佩,想必定是個樂善好施之人。”我原想擁此話來刺激下安景涼,看看他的反應如何,然他卻是面無表情,我便是又道,“既然都是武林中人前去,那公子要以什麼身份進御劍山莊呢?”
他只淡淡的瞧了我一眼,爾後輕道:“你只管跟着我就是了,我自有法子。”頓了頓,又道,“你放心,我自不會讓你有危險。”
我抿了嘴,不再多言,只心下不停思腹,御劍山莊一行,怕是世事難料,我須得好好爲自己想想後路,否則怕是被眼前的人賣了都不知。
安景涼不比安景塵,他行事果斷又腹黑深沉,簡直就是大蠍子的典型代表,所以我自然也知道,即便他承諾不會讓我有危險,可也難保必要的時候他會棄我而去,所以和他的相處之道是,永遠不能掉以輕心,興許上一秒他還和你談天說地,下一秒就會翻臉無情,親手將你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我爲了保命,果然還是要提高警惕才行。
這樣一番思慮,連着本來已經大好的心情又有了些壓抑,口中的食物也變得寡淡無味。
擡眼卻是瞥見一早就未見到的莫習凜一臉凝重的上了樓梯,至我們跟前站定,許是有話要說,卻礙於我在,有些遲疑。
我裝作不知,依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安景涼沉默了半分,爾後輕道:“何事?說吧。”
莫習凜朝我望了望,低了頭道:“公子,花染姑娘要見您。”
手中的筷子一滯,花染姑娘?原來在江都他還有舊相識?雖有疑問,然面上卻依舊平靜,安景涼微微蹙眉,只道:“我知道了。”
莫習凜不再多言,轉身離去。我突然發覺,這莫侍衛可當真好忙啊,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如此看來,是忙着替安景涼傳話呢。
我以爲他是立刻就走的,畢竟花染姑娘還等着他呢,可他卻一點都不着急,直到和我酒足飯飽後才說讓我先回房間休息,他辦完事就回來。我哪裡能待得住,他前腳剛離開,我後腳便是緊跟其後,我倒是想看看,那位花染姑娘到底是什麼來頭,找他又有什麼事情。
直到我站在胭脂香味濃重的染香閣大門前,我纔開始發起難來,張着嘴巴看着面前花枝招展賣弄風騷的花姑娘們,我腦子一下子懵了,竟想不到,堂堂漓月國皇帝居然到了江都後第一站就直衝青樓!方纔想起那位花染姑娘,想來定是這青樓的花魁了!
不覺有些好笑,誰說安景涼沒有七情六慾的,便是後宮再多佳麗,也收不住男人的心,更何況,他正值盛年,沉溺美色也是人之常情,難道,是我平日裡高估他了嗎?偏頭想了想,還是放不下心,不如,我就進去一探究竟吧。
自附近的衣服店買了套圓領袍,又將青絲散亂,只束了頂玉冠,如是便大搖大擺的入了染香閣。
撲面而來的胭脂味差點沒讓我將之前吃的飯吐出來,撇開一衆濃妝豔抹的花姑娘,我拉住一旁的花女問道:“可知花染姑娘的房間在何處?”
那花女許也未想到什麼,脫口便道:“後院二樓第三間房……哎,官人,花染可是你想見就能見的,況且她今日……”
那人見我徑直往樓上去,便是一把拉住我,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只得停了步子,爾後故作腹痛,拱着身子道:“我……我內急……想去方便一下,敢問茅房在何處?”
那花女臉上有些尷尬,然瞧我似很着急,便是指了指後院,媚笑道:“就在那邊,官人去吧,回來了記得來尋奴家。”順勢摸了一把我的手。
“呵呵,好說,好說。”
好容易掙脫了她的‘魔爪’,我腳底一溜,趕緊往後院去。直到離了紛雜的人羣,我才細細端詳起來,這染香閣地方倒是很大,後院之中有一大片花圃,如今初春時節,一片奼紫嫣紅,倒是爲這粗俗的青樓之地憑添了幾分詩意。
如今我也沒那閒情去欣賞美景,只記得方纔那花女所說,便是匆忙自後院往二樓去,此地遠離人羣,倒是相會的好地方,我一邊酸酸的想着,一邊人已逐漸到了二樓。
“第三間房……”心中默數着,“啊,是這間……”
我探頭探腦的上前,正打算貼近房間想看看裡面之人,猛不丁卻是瞧見前方轉彎處有人過來,我一急,慌忙推開隔壁房間的門,毫不猶豫的躲了進去。
直到來人腳步聲漸遠,我才舒了一口氣,正欲開門出去,然身後卻是突地響起一記玩味的聲響。
“這位小哥,如何一進來就走啊?”
我一驚,房間有人?我只顧着躲外面的人,卻未想到這屋子裡會有人,聽聲音是個女人,可見應是青樓的人了,那就好,青樓之人只認錢,我給足了銀子她應該就會放我走了。
這樣想過後,也就無所謂了,便是轉身朝她拱手道:“小生冒犯,擾了姑娘清淨,實在不該,還望姑娘行個方便,小生,即刻就走。”
那女子低低輕笑了一聲,“這位小哥獨自一人跑來後院,想必並非是走錯吧?可是在尋人?還是,另有它意啊?”
難纏!我心下腹誹着,不會是看我長得眉清目秀的,逗我玩吧?青樓女子向來比閨閣小姐要豪放,尤其是碰上白面書生,指不定要出言逗弄一番才罷休,哎,只怪我生的太好看。
搖了搖頭,依舊低着眉目,應道:“姑娘何來此言,小生……當真是走錯了。”
我以爲她又要繼續問下去,卻不想之後竟是沉默,就在我打算走的時候,那女子卻是又開口了,然而這次她說話的對象卻不是我。
“少莊主,您看,要如何啊?”
少……少莊主?怎麼這屋中還不止一人?我差點就跌倒在地,好容易穩了身子,方纔擡眼去瞧,才發現除了之前跟我對話的女子,屋中窗檐之下還坐着另外一人。
此人着着一襲月白色長袍,腰間束着一條素白祥雲寬邊錦帶,錦帶上系掛着一枚白玉禁步。一頭烏黑髮髻之上戴着頂嵌玉小銀冠,銀冠上的白玉晶瑩潤澤更加襯托出他頭髮的黑亮順滑,如同綢緞般光滑。
只是,他的臉色卻是白的異常,帶着幾分病態的慘白,因着皮膚甚是白皙,使得五官看起來分外鮮明,尤其是那雙脣,仿若是塗了胭脂般紅潤。修長的手指此時正輕敲着白玉茶杯,似乎正在打算如何處置我。
因着眼眸低垂,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覺得眼前之人應也是個難纏的人,否則又如何一直不開口呢?他不會是想要了我的命吧?即便他會憐香惜玉,可如今我又是男兒打扮,再怎麼樣也討不了半分好處啊。
我緊咬着雙脣,未等他開口便是急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還望公子和姑娘能放我一馬,求你們了。”
在這人人都可能有功夫,且殺人不過頭點地的時代,尊嚴什麼的……實在太過渺小,還是保命要緊。
因着害怕連着身子都有些抖索,我只怕下一秒他就給我一劍,我可不想死的那樣不明不白。
沉默之後,那人終於開口說話了,“走吧。”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彎腰謝過後,轉身開門出去,一刻都不停留。
因爲經歷了這麼一遭,我也無心再打探安景涼的舉動,匆匆離開了染香閣,換了衣服,回了鳳仙樓。
直到午夜時分,安景涼纔回來,我也不問他什麼,明日就要去御劍山莊,看來,我要好好計劃一番了,若是再像今日這般魯莽,我便是九尾貓妖也難逃一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