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琳說到想要找一處平靜之地的時候,眼神中那股說不出的嚮往令安羽琪渾身一震。曾幾何時,她一直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希望可以有這樣一間房子,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閒來無事喂喂狗,養養花。從幾何起,她的心對這些漸漸遠離,全都投注到了齊王的身上,只想着就這樣守候着他,擁着一雙兒女,可以快快樂樂地一起生活。
她不是不想繼續過那種嚮往的生活,而是條件根本不允許。身爲九五至尊,難道她能讓他爲了她和一雙孩子放棄整個大齊,跟着她策馬江湖嗎?如果他真的肯的話,就不至於和太后勾心鬥角這麼多年,步步爲營,精心佈局了。
所以,在她無法更改和改變一些事情的時候,她只能選擇去接受她可以接受的。或許愛情是每個女人都無法順利邁過去的那道坎,所有人總要受到愛情的苦。
但爲了愛情,做出一些犧牲,又有什麼不可!他想要天下,她就陪着他一路走到最後,哪怕到最後體無完膚,她也甘之如飴。
瞥見她眼底的柔情,雲琳笑出了聲音:“所以,事情就是這樣。如今只等捉到戎狄,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安羽琪不依不捨地拉着雲琳的手,悄聲問着:“你捨得嗎?捨得這一切嗎?”
雲琳風輕雲淡地開口:“看過了世間這一切,還有什麼不捨得?”轉過頭來,她神采奕奕:“知道嗎?曾經沒回宮之前,我和我娘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如今的這一切,都是我偷來的。我只不過是想要過過平靜生活,最差也差不過當初的生活,又有什麼捨不得?”
安羽琪從未聽雲琳談及過這些,她們二人自安羽琪當初女扮男裝到孚玉國替齊王迎娶雲琳大公主的時候開始,直到如今。雲琳給安羽琪的印象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堅強如男人一樣,她下意識地總被雲琳照顧着,也總會在沒有主意的時候去找雲琳想法子。雲琳的身上既有男人的豪爽,又有女人的細膩。她不粗獷,但也不羸弱。她不庸人自擾,更不會杞人憂天。如今這幅呈現出小女人的樣子來,倒是安羽琪第一次見。
用力抱了抱雲琳,儘管被她一身甲冑硌得疼,但安羽琪還是使出了渾身力氣去擁抱她。
“不要斷了聯繫,有任何事情,都要和我聯絡。我希望你能幸福。”
雲琳同樣回抱着安羽琪,聲音有些沉重:“你放心,真有事情了,一定會告訴你。我也希望你能幸福,只是,你要做好更多的準備!”
皇宮後院,不比尋常百姓家。既然已經決心這輩子和他在一起,就要考慮到將來時刻都要面對的問題。
如今皇后雖不是威脅,但不要忘記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太后。而太后的目的,絕對不是打壓後宮那麼簡單!
“放心,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這次回宮,一切都將開始,一切也都將結束。”
這件事情過程中,她不知道又要犧牲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被犧牲。或許她就是其中的一個,或許她能笑着看到最後,但無論怎樣,她都不曾後悔過。
只是,對於齊玄的情感,她無以回報。原本一心以爲可以收起對齊王的感情,找尋一處無人地方,守着齊玄臨死前對她的下輩子承諾,可以安安靜靜過到老。但她可以做到自私,卻無法讓元兒和春兒過那種沒有父親或是沒有母親的日子。孩子是無辜的,她這樣做實在太自私,太對不起孩子了。
對齊玄的虧欠,看來只能來世再報。安羽琪不認爲這只是一句空口無憑的承諾。穿越這等事都能在她身上發生,那麼想來也定會有前生來世。許諾給齊王這一生,已經足夠。下輩子,她賠給了齊玄。至於齊承……
安羽琪轉過身子,視線落在齊承的身上。他對她的感情到底有多少,她心裡清楚。桑無顏的出現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時至今日,他依舊對桑無顏沒動手,且任由她一個人在京都,無論她做什麼,他都不加以阻止,那樣的信任。這些,足以說明一切。
兩日後,戎狄被俘,五花大綁地押送到了齊王的面前。
如今的戎狄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威風。他的頭髮散亂開來,遮擋住了仇恨的視線。
戎狄很不服氣,也很不明白,爲何大齊外敵內患,齊王卻能一一擺平。而他只不過是想順利登上皇位,取而代之,卻換來如此慘烈的結果。
雲琳帶走了戎狄,沒人知道她與他之間到底私下裡談了些什麼。當雲琳再度帶着戎狄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他認真地表示了順意,寫了降書順表,唯一的要求卻是幫助齊王做完那些事情之後,允他自由。他將退隱山野,永不出現在衆人面前。
安羽琪有些擔心地看了看雲琳,後者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安羽琪提着的那顆心終究還是放不下去,她真的害怕雲琳爲了她,爲了他,爲了整個大齊而犧牲她個人的幸福。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是她好不容易纔爭取到的,若是爲了牽制戎狄而放棄這份寧靜,安羽琪便覺得她是罪人,齊王是罪人,整個大齊都是罪人。
待齊王和蕭王爺拉着戎狄去研究具體事宜的時候,安羽琪也忍不住再度找上雲琳。
“你和戎狄到底說什麼?爲什麼他會這麼輕易就改變了主意?”安羽琪開門見山問道。
雲琳的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容,輕輕勾起嘴角,言道:“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和她講述了我曾經的生活,僅此而已。”
安羽琪狐疑地望着雲琳,實在難以相信只是雲琳過去的生活就能讓戎狄改變主意。但她看得出來雲琳有些事情隱瞞着不想說,既然她不想說,安羽琪又不好太刨根問底了。在她看來,若是雲琳想說,自會有開口的那一天。她若不想說,怎麼逼問都沒用。倒不如
讓雲琳輕鬆一點,不要過分地去逼問她。
翌日,天明,北風冷冽。
齊王身居高頭大馬之上,冰冷表情之中有一絲輕鬆,又有一絲悵然。
“既然弩風國已經臣服,朕也不願意讓邊境百姓徒增傷亡。朕,惟願兩國世代交好,百姓永享安樂!”
聽及此,雲琳和戎狄的臉上均是輕鬆了不少,看着兩人默默對視,在場的各自心中都是明瞭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雲琳、戎狄、兩人拜別了齊王和安羽琪,直到兩人背影都已經看不見了,齊王才幽幽說道:“萬事歸正途……元兒,春兒也該是在想他們的親孃了。”
一聽到齊王提到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安羽琪的淚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當初棄子出宮,一是要爲了齊王周旋宮外的事情,而更重要的,也是爲了兩個孩子能安然活命。
安羽琪知道,自己只要在宮中一天,兩個孩子就會成爲那些不軌之人謀害她的靶子。稚子何辜,不過是向着她下不了手,便不能讓她的孩子也活下去罷了。
“宮裡,都準備好了麼?”安羽琪終於是開了口,若說她不想孩子,那便是假話;只是若不準備充分,貿然回去,只怕整個江山都要易主。
“嗯,有了戎狄的幫助,我們,必勝無疑!”
十一月初三日,這一日的大齊國都城上空晴空萬里,儘管冬日的陽光並沒有太多的溫暖,但光芒照耀着大地,依舊顯得柔和而安詳。
皇城安門上,太后率領後宮親自迎接皇帝凱旋,準備了盛大毅力的儀仗,其實,也只有她自己心裡知道到底是有多恨!
她與齊王暗鬥多年,總以爲自己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就這樣的把齊王就在外面解決了。可當探子來報,弩風國降了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已經枉費——她的青春,她的人生,還有她的,摯愛!
一股豪氣沖天的鐵騎滾滾而來,明黃的儀仗護衛在皇帝的龍攆兩旁,之後便是銅甲方陣。大軍旗幟招展,戰馬嘶鳴。勝利的喜悅,掛在每個人的臉上,雄赳赳氣昂昂的進了皇城安門。
見到太后已經站在安門等候,齊王和安羽琪對視一笑,這個妖婦,此時此刻,居然還是這樣明目張膽的維護着自己太后的顏面。也罷也罷,且讓她舒服兩日吧!
攜了安羽琪的手,齊王大步上前,接受了后妃和文武百官的跪拜,也並不向太后行禮,似乎是無視一般,朗聲道:
“朕此次御駕親城,幸得皇貴妃安氏相伴。然,之前冷宮走水,雲貴妃臨了不幸,朕甚感傷懷。苦於當時出征事急,如今朕凱旋,定是雲貴妃善心感天。故追封雲貴妃爲護國皇貴妃,按皇后禮安葬。”
言畢,后妃百官皆是跪稱吾皇萬歲。
齊王這才轉首向着太后說道:“太后最近安好?”
“好,哀家,好的不得了!”
太后的眼睛裡閃爍着滿滿的恨意,最後的征戰,現在算是開始了吧!
正待要踏進正殿,遙遙地便聽到宮人們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對於走水,安羽琪有說不出的恐懼,當初太后縱下的那場大火,深深地烙印在安羽琪的心頭——不自覺的,安羽琪把目光又定在了太后的身上。太后對上安羽琪的眼神,也只做沒看見,趕緊道:“你們趕緊的都去救火!”
本是隆重盛大的迎接儀式,瞬間變成了營救大火的龐大隊伍。看着東南角濃濃滾起的黑煙,齊王冷冷的自言自語:“咱們終究有算總賬的時候!”
安羽琪一聽聞是東南角那邊走水,一個心登時高高懸了起來。死死地揪着齊王的衣襟,力氣大得令手指泛白。
“他們……”她顫抖着聲音,實是不敢想。
齊王輕輕拍了拍她因爲緊張而過於顫抖的手,安撫着她的情緒。
“你放心,在這宮中,沒人可以傷到朕的親人。”
一句朕的親人,瞬間暖了安羽琪的心窩子。好似他的身上就有這樣的魔力,可以讓她瞬間安定下來。
齊王知道安羽琪不親眼看到那一雙孩子安然無恙,定是不能放了心,遂帶着安羽琪,並着太后一路趕向走水的方向。
東南角,既不挨着膳房,又不挨着柴房,大白天的更是毋須掌燈,恁地就會好端端起走了水!衆人心中均是心知肚明,只是此時還不到點破的時候。
“皇上駕到——太后駕到——安貴妃駕到——”
宮人們忙着繼續救火,一行有品階的內侍則趕緊跑到離齊王等人幾尺的地方,急急地跪了下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地怎麼就走了水?”太后繃着臉,率先開了口。
安羽琪此刻也顧不上規矩了,急聲問着:“怎麼樣,燒着什麼了沒有,人都沒事兒吧?”
着火的是芬瑛閣,而這地方,本該是珍貴人居住的地方。
“奴婢、奴婢不知……”珍貴人灰頭土臉地跪在一側。往日在宮中她能作威作福,甚至可以自擡身價自稱上一聲臣妾。可真若是論着品階,充其量能自稱上一聲奴婢,那已經是擡舉了她。
此刻她的臉上有些慌亂,暗地裡朝着太后搖了搖頭,然後再度乖順地低下頭去。
太后微微閉上了雙眼,表面看上去似是對於珍貴人這等衣冠不整的樣子有些難以入眼,箇中緣由,卻只有她和珍貴人兩人懂。只是緊挨着太后站着的安羽琪明顯感覺到太后的呼吸忽然變得粗重起來,且身子隱隱顫抖了起來。
“皇上,蕭王妃請求面聖。”管事不知何時從人羣后面繞了過來,湊近齊王低聲說着。
齊王冷不防擡起頭來,遠遠地便看見桑無顏俏生生地站在遠
處假山附近,朝着這邊看了過來。
離得遠,並不能看清楚她的表情,倒也不知她打的是什麼主意。桑家已經倒了,桑家軍隊也降了,桑家人已經斬草除根,如今除了桑無顏,再無桑家嫡系生存。想必這個時候桑無顏也應該得到了消息,她還能如此鎮定地站在那裡等待他下達命令,到底所爲何事?
安羽琪也忍不住戒備了起來。儘管桑無顏只是一個女子,但有的時候,人們往往最容易忽視的就是弱者的力量。
“還是等準備好了再見她吧。”安羽琪低聲說着。
齊王也正有此意。如今一樁事情接着一樁,他實在無暇顧及到桑無顏究竟想要幹什麼。但無論她想要理論還是想要報仇,那都不可能實現。如果不是念在她還頂着蕭王妃的頭銜,怕是早已拉去砍了。留她一條性命,是蕭王爺求情。只是,爲什麼她會出現在宮中?
“蕭王妃怎會出現在宮中?可是遞了牌子嗎?”齊王明知故問,故意問着管事。
管事拿眼去瞄太后,太后即便這個時候多不情願出聲,也不得不開口:“是哀家把她召進宮中的。”她頓了頓,繼續開口:“皇上征討桑家,哀家想着替皇上分憂,押了這桑無顏在手,想必桑家會有所忌憚。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桑家這樣的沒用,害的她所有計劃都不得不暫停。
齊王哦了一聲,頗有深意地望着太后,自顧自地說下去:“沒想到桑家竟然不管不顧桑無顏的性命,置榮華富貴而不享,偏要走上逆反這條道路!”
“皇上所言極是。”太后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不自然,但卻不得不順着齊王的話說下去。
齊王又是嗯了一聲,隨即略帶不解地問:“既然太后押了桑無顏,爲何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這宮中行走?到底是哪個管事如此不像話,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齊王這頓呵斥,讓太后愈加地掛不住面兒了,忍不住開口打斷齊王的話:“皇上——”
齊王偏偏故意說完整句話,才停下來,看着太后。太后沒什麼好臉色,冰冷地開口:“是哀家的命令。”
“哦?太后所謂何意?”齊王擺出一副受教的表情,靜等着太后回答。
太后順了順氣,就算明知齊王故意,卻又能如何?桑家一倒,無疑斷了她的左膀右臂,如今她已到了山窮水盡地步,若想絕處逢生,必是個奇蹟了。
但明知到了這個地步,卻偏就不想認輸,總想要繼續一搏。
“好歹她也頂着蕭王妃的頭銜,若是哀家直接關押起來,似乎有些不太好解釋。況且,只是一個弱女子,哀家認爲並不能翻起什麼風浪!”
齊王順勢開口:“朕也認爲一個女人翻不起什麼風浪!”
太后一窒,別過頭去,竟是再也不開口了。
在太后這邊贏了一局,齊王似心情大好,乾脆開口:“帶她過來。”
安羽琪稍稍向齊王身邊靠了靠,終究還是有些緊張。之前擔心,是怕那一雙孩子有什麼事端,但來了一看是珍貴人的宮殿走水,當即放下心來。
倒也不是她幸災樂禍,人的本性便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要她的人沒事,她便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桑無顏明顯很有耐心,遠遠地站在假山那邊,不言不語。在沒等到齊王命令之前,既不離去,也不靠前。
齊王同意了召見,桑無顏又前後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確認沒有任何不得體的地方,這才沿着假山旁邊的小徑,饒進抄手遊廊,一路來到齊王面前。
她穿了一件粉藍色對襟孺衫,露出裡面白色帶暗花紋衣領。下面套着一件鵝黃色高腰棉孺裙,選用的黑色羅絹花做壓腳,隨着她款款前行,稍稍露出裡面的鞋尖來。
“罪婦叩見皇上、叩見太后、叩見安貴妃。”桑無顏雙手交疊在頭頂,跪在地上行了個大禮。
寒冷的冬季,抄手遊廊的地面都是青石板築成,站了久了都會覺得寒氣逼人,桑無顏竟然就這樣趴跪在了地上。安羽琪明顯看到桑無顏因爲寒氣刺激而打了個哆嗦,卻執着地保持着這樣的姿勢。
“趕緊起來吧,地上涼。”終究是女人心軟,安羽琪即便心中多不喜歡桑家,卻還是不忍心桑無顏大冬天的趴在地上凍着。
心裡嘆了口氣,她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到底什麼時候,她才能像那些女人那樣,能夠眼睜睜地看着這等子事情在眼皮底下發生呢!
這樣想着,安羽琪的心裡隱隱開始起了變化。她知道自己這性子不好,若是真的想要幫上齊王什麼忙,她還真就必須要狠下心來。
齊王淡淡地開口:“起來說話吧。”
桑無顏這才緩緩起身,乖順地跪在地上,卻不肯站起身來。
“罪婦知道皇上和安貴妃對罪婦有戒備,還是這樣說話吧。”
她既然想要遭罪,更是沒人攔着她。反正不管她怎麼做,也換不回桑家人的性命了。齊王對這等事情見的多,心裡沒有什麼感覺。安羽琪順便當練習自己的狠心了,也就由着桑無顏去了。
“你要見朕,如今見着了,有什麼話便說是了。”齊王不甚在意地開了口,視線卻瞥着那邊救火的宮人。火勢已經被很好地控制住了,看樣子應該沒有什麼大事了。裡面搬出來的東西很多,瞅這樣子並沒有燒燬多少東西。就算是整個宮殿都燒沒了,他也不覺得心疼。宮中最不缺的就是空着的宮殿和那些所謂的珍奇異寶,他只是想要逼着太后從暗處走到明面。
桑無顏擡起頭來,看了太后一眼,從容地開口:“回皇上的話,這次縱火非偶然,乃是人爲,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謀害!”
謀害!謀害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