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這個被戰壕和蜘蛛網一樣的帶刺鐵絲網所圍繞的車站,總是在隆隆的炮聲和爆豆般的槍聲中醒來或睡去,只有在半夜時纔是安靜的,但是偶爾還會有德國人射向天空的照明彈,在短時間內把車站照得如同白晝。
那天和羅科索夫斯基談完話以後,他和潘菲洛夫他們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守車站的重任還是落到了我的身上。雖然給了我一個獨立營的編制,但雷斯達耶夫的三連遲遲沒有歸建,只把熱利亞帶領的那個傷亡超過七成的連隊劃歸我指揮。這樣一來,我手下只有三個傷亡慘重的步兵連,外帶一個排的炮兵部隊,總兵力不到四百人。
爲了守住這個見鬼的車站,我不得不絞盡腦汁想辦法。爲了加強防禦,我組織戰士們先在廢墟的外面挖了一條半人深的環形戰壕,並在戰壕外拉上帶刺的鐵絲網。後來我在無意中發現,車站附近的房屋雖然表面建築物都被炸燬了,但是下面的地下室都還完好無損,於是在興奮之餘,馬上組織人手開挖地道,把地下室和戰壕連了起來。遇到德軍轟炸或者炮擊的時候,除了少數的觀察哨,剩下的人都躲到地下室裡去隱蔽。
自打車站方向進攻沃洛科拉姆斯克的139團全軍覆沒後,德軍便改變了進攻方向,沒有再對車站發動過新的進攻,而是採取了派飛機轟炸,或者用大口徑的重炮進行炮擊的辦法來對付我們。
雖然我採取的種種措施,有效地降低了我軍的傷亡。但也僅僅是降低了,而不能完全避免。在昨天的炮擊中,那座車站大樓成爲了德軍攻擊的主要目標,短短半個小時內,至少被上百發炮彈直接命中,最後轟然倒塌,和周圍的房屋一樣,變成了一片廢墟。大樓倒塌的時候,有二十多名戰士沒來得及逃出來,全部被活埋在了裡面。盧金和薩波丘克兩人負了重傷,被送往了尤日那亞的軍醫院。而熱利亞,則被炮彈直接命中,當場炸得粉身碎骨,連屍首都沒找到。害得我在一天之內,就失去了三個得力的左膀右臂。如今我身邊就只剩下了費爾斯托夫、巴甫洛夫、阿吉、阿古明特四個人,希望他們不要出什麼意外才好,否則的話,我連能用的人都沒有啦。
傍晚時分,我正蹲在戰壕裡,用望遠鏡觀察着外面的敵情。突然聽見旁邊有人喊我:“中校同志,潘菲洛夫師長來電話,讓您馬上到師部去。”我把望遠鏡移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費爾斯托夫正彎着腰,沿着戰壕向我跑過來。
他跑到我的面前蹲下,又把剛纔的話重複了一遍,我把手中的望遠鏡遞給了他,問:“你知道師長叫我去有什麼事情嗎?”
“師長電話裡沒說,只是讓你馬上把職位移交給我,然後立刻趕到師部去。”
“那好,”我有些無奈地說:“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你和巴甫洛夫要提高警惕,隨時注意德軍的動向。他們每天用炸彈和炮彈來消耗我們的兵力,沒準啥時候又會發動新的攻勢。”
“明白了!”
我帶着阿古明特和阿吉從城市裡穿過,來到了沃洛克拉姆斯克東面的師部所在的位置。在一名巡邏哨兵的指引下,我們順利來到了師部所在那座半地下的掩蔽所門口。
看見我們接近,門口的哨兵端着步槍大聲地問口令。我停下了腳步,大聲地衝哨兵說:“我是奧夏寧娜中校,奉師長的命令到師部報到,可不知道今天的口令。”
“哨兵同志,讓她進來吧,我們等她半天了。”聽到這個聲音,哨兵收起了手中的武器,回到了自己的哨位。我一看,爲我解圍的不是別人,正是前幾天說風涼話的政委葉戈羅夫。
我讓阿古明特和阿吉在原地等我,自己上前向這個不招我待見的政委敬禮,然後跟在他的後面進了掩蔽部。一進去就看見那個留在一撮小鬍子的師長正坐在桌子前,桌上擺着一盞馬燈,還有一部收音機,收音機裡好像有人正在做什麼重要的講話,以至於他聽得格外出神。見到我進來向他敬禮,他點了點頭,然後招呼我坐下:“中校同志,您來得正好,快點坐下,聽聽斯大林同志在十月革命節的慶祝大會上的講話。”
無線電廣播裡的聲音很不容易聽清楚,喇叭裡時常響起噼啪聲。師長和政委都不由地湊到收音機跟前來,聚相會神地諦聽着,竭力不漏掉一個字。我坐在長桌旁邊,聽着收音機裡傳出斯大林那擲地有聲的講話:“……德國侵略者們想對蘇聯各族人民進行殲滅戰。好吧!既然德國人想進行殲滅戰,那麼他們將一定會得到殲滅戰!”
當斯大林結束了他的講話,收音機裡傳出了暴風雨般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接着又響起了《國際歌》的樂曲,這樂曲彷彿越過洶涌澎湃的海面,開始時隱約可聞,但是很快就越來越響了。
“報告!”潘菲洛夫站起身來,正想說什麼的時候,一個人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闖了進來。我們扭頭一看,一級政治指導員克羅奇科夫正站在門口。他穿着一件帶毛領的短皮大衣,沒有戴帽子,額頭上還冒着熱氣,看起來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跑過來的。沒等師長開口說話,他又接着說:“將軍同志,請原諒,我不能向您敬禮。在來這裡的路上,被敵人的狙擊手把帽子打飛了。”
潘菲洛夫呵呵一笑,關掉了收音機,開玩笑地說道:“帽子沒有了不要緊,重要的是腦袋還在就行了。”然後走到政委身邊,彎下腰和他說着什麼。我趁這個機會,趕緊站起來,上前去和克羅奇科夫握了握手,畢竟在一起共過事,不打招呼是說不過去的。
師長轉過身來,手裡拿着兩個紅色的盒子,對我倆說了句:“都站好!”我和克羅奇科夫趕緊來了個立正,端端正正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奧夏寧娜中校,”他神情嚴肅地說道:“爲你在保衛我們首都莫斯科的戰鬥中,所表現的英勇、頑強的戰鬥精神,蘇聯最高蘇維埃特獎給你紅旗勳章。”說完,把其中一個盒子遞了過來,我雙手接過裝有勳章的盒子,挺直了身體大聲地說:“爲蘇聯服務。”潘菲洛夫伸出手,和我使勁握一握,以表示祝賀。
“克羅奇科夫指導員!”他看着我以前的營政委說道:“爲你在保衛我們首都莫斯科的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英勇、頑強、不屈不饒的戰鬥精神,蘇聯最高蘇維埃特授予你紅旗勳章。”說完,把剩下的那個盒子遞了過去。克羅奇科夫接過盒子,也像我一樣挺直身體,大聲地說:“願爲蘇聯祖國服務。”師長也抓住他的手使勁握了一握。
“等一等。”政委端着個搪瓷茶杯站起來,把伏特加倒進杯子,然後說:“把勳章拿過來。”我對他的舉動雖然疑惑不解,但還是照他的吩咐把裝勳章的盒子遞了過去,克羅奇科夫也學着我的樣子把勳章遞給了政委。
政委剛把兩個勳章扔進了杯子,克羅奇科夫就好奇地問:“您在幹什麼?”“應該說洗乾淨,”政委邊說邊把杯子遞給了我,解釋說:“按照俄國軍隊的傳統,希望這不是最後的一個。”看到我接過了杯子,便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喝吧!”
我端着杯子猶豫地說:“可我不會喝酒啊!”
“沒關係,你隨便喝一點,剩下的讓克羅奇科夫來喝。”師長非常及時地爲我解圍。
我把杯子高高地舉起,大聲地說:“光榮屬於我們,光榮屬於祖國。”然後把杯口湊在脣邊,輕輕地抿了一小口,便把酒杯遞給了克羅奇科夫。他接過杯子,非常爲難地說:“可是我也不會喝酒啊!”
“來吧!爲了這種好事可以試一試。同時也是爲了慶祝我們偉大的十月革命節。”師長微笑着鼓勵他把酒喝完。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克羅奇科夫再不喝的話,就有點說不過去了。他端起杯子,就像喝白開水一樣把杯子裡剩下的酒全喝了下去。剛喝完,他的身子就開始搖晃起來,我趕緊扶着他在長凳上坐下來。他坐下後長出了幾口氣,然後笑着對兩位師領導說:“我該醉了。”
“不要緊,德國人夜裡不會摸上來的,你可以放心地睡上一覺。”政委從杯子裡掏出兩枚勳章,分別爲我和克羅奇科夫別在胸前。
就在這時,牆邊的電話機響了,師長過去拿起話筒,大聲地說:“我是一號,說吧。”然後他把身子一挺,對着話筒恭恭敬敬地說:“朱可夫同志,您好!沒想到您這麼還打電話過來,有什麼作戰任務嗎?”接着他沒有說話,而是仔細地聆聽對方所說的話,等對方說完了,他才接着說:“好,一切都明白了,大將同志,我馬上安排。祝您健康,再見!”
放下電話,他興奮地走到我們的面前,對着政委說:“剛剛接到西方面軍司令員同志的電話,命令我們立即從各部隊裡抽調人手,編成一個混成營,坐上汽車,汽車由大本營司令部直接派出。”說到這裡,他的目光轉向我,叫着我的名字說:“奧夏寧娜中校!”
“到!”我趕緊來了個立正。
“我任命你爲這個混成營的營長。”然後他又看向了坐在凳子上的一級政治指導員:“克羅奇科夫!”
“到!”克羅奇科夫連忙從凳子上蹦了起來。
“任命你爲混成營的營政委。”
“師長同志,”我忍不住插嘴問了一句:“我能問問,這個混成營的任務是什麼嗎?”
“可以。混成營的任務就是到紅場去,參加明天十月革命節的檢閱!”
“太棒了!”克羅奇科夫聽到這個消息,興奮地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剛纔那中昏昏欲睡的醉態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知道伏特加和國內的白酒不同,沒有什麼後勁,通常就喝的時候感覺難受,過一會兒就好了。
克羅奇科夫屬於性急的那一類人,轉身就想向外跑,結果被師長又叫住了。師長從他的頭上摘了自己戴的帽子,遞了過去,說:“外面冷,不戴帽子會頭痛的,我把自己戴的這頂皮帽子送給你吧。”
克羅奇科夫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了帽子,猶豫了一下才戴到了頭上,然後緩緩地把手舉起來,行了一個軍禮,說:“謝謝您,將軍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