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裡的茶涼了,鬱夕只是冷冷瞥了一眼。
“你難道想背叛——凰!”那些往事同樣也讓鬱夕臉色開始變得冷峻起來,或許是面部表情的變換,輕薄粉底下眼角暗藏的那些細紋此刻也變得冷厲如霜刀。
空中,原本散開的雲似乎忽然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推動,瘋狂地漫天飛騰,而雨……落得益發密集,遠處天際一道紫色閃電劃過,照耀得鬱夕的臉一片凌厲雪亮。
“翽……從未背叛信仰。”擡起頭,第一次在神侍閣大長老鬱夕面前露出不卑不亢的眼神。
靜默到窒息,直視許久,鬱夕才從翽的臉上收回目光,緩了緩語氣,吐出一句話,“翽,別忘了,曜也可以算是你的……後人。”
“……”鬱夕輕輕一句話,翽顯然有了幾分動容。
“境呢?他在哪兒,我想見見他。”鬱夕吹了吹茶杯口的浮沫,輕輕抿了一口,索性換了個話題。
“被困在了聖三角的時光之心裡。”翽沉默了一下,還是悶着聲開口道。
“哦?”鬱夕有些意外,“聖三角不是他最得意的卜星陣法麼?是誰——”
“是我——”翽苦笑了一聲,接過話,默默將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曜讓我先困住他。是啊,占星臺最爲隱秘的陣法……沒人能破解得了的聖三角,那道‘時光之心’還是他當年親自佈下的,他曾說——”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翽冷不丁住了口,不再說下去。
這次,鬱夕倒也沒有步步緊逼,只由着他禁口不言,目光也轉向窗外,兩人皆是心照不宣看着那悉悉索索的落雨。
“曜那孩子,我會先把他送回去的。”
“好。”
茶涼了,鬱夕起身告辭,推開玻璃門,撐着一把墨藍色的絹布傘,穿過密密的雨簾……
默默站了一會,看着已經走遠消失在雨夜小巷盡頭的婦人,轉過身,從置物架上抽出一把傘,翽也看推開了小店的門。
叮噹叮噹——
是店門上頭懸着的風鈴悉悉索索被風吹動的聲音……
翽回頭看了看,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他和境,甚至還有後來的筱,都開始漸漸習慣了人界的風雨,不會再像初來時那樣,用法術去有意遮擋。有多少個夜晚,就像今晚這樣,撐起一把傘,一個人默默從風雨裡走過,任心裡的驕躁一點一點被夜裡的涼風撫平。
曾經,有多少人看不懂,每當須彌下起鵝毛大雪的時候,那個孩子都會撤走周身的罡風,一個人靜靜站在山巔的風雪裡,任大雪落滿了一身。
這一刻,翽似乎覺得自己竟然有些懂他了……
從小巷右拐,再往前走一段就可以看到一座雅緻大氣的門庭,S大是S市的高等學府,自有一番書香雅韻。
保安例行公事巡邏在門口,看着獨自撐着黑布傘低頭行走的老人,黑色的風衣和有些孤僻的樣子,只當他是某系的性子古怪的教授,便也沒放在心上,直接放行了。
匆匆穿過校園的主幹道,翽熟門熟路往圖書館方向走去。
“你來了——”坐在漫天星光裡的少年羽睫一顫,輕輕睜開眼眸。
翽一身黑衣懸浮在窗口,身上還留着些許零星水漬,悶聲悶氣開口:“我會安排把曜那孩子送回去的。”
“噢……外面下雨啦。”境並沒有在意翽的話,只沒頭沒腦應了一句,目光看向他,片刻,眸光一閃,“鬱 夕……她來了?”
“嗯。”沒有打算瞞他。
“人界這次倒是熱鬧了。”境擡起頭看天,眼裡有星光蕩起漣漪,一點一點,眸子也隨之緩緩生成一種奇異而隱秘的蒼灰色,一瞬間,他的神色忽然變得虛幻而不可捉摸,“看來……星盤上預言的事情終究是要發生了,到底……是沒有人能阻擋命運之輪啊。”
“你不是說籬可以——”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境目光一轉,神色微變。
“出來吧。”淡淡看了一眼書架,境出聲道。
一道俏麗的人影從書架後轉了出來,一擡手,指向翽說道:“我一路跟蹤他過來的,你放心,我會救你出去的,我……我有靈力,很強大的靈力的。”
彷彿是被少女認真的樣子逗樂了,境“噗嗤”一下笑了,說道:“對,只是和普通人比你的確是有些靈力傍身,可是,籬當初在天界的靈力也屬……末、流、之、輩哦。”
“那我——”少女眼珠子咕嚕嚕亂轉,心裡暗暗後悔,早知道應該拉着花筱一塊過來的。
“好了……若是翽有意避開你,你是找不到這裡的。”境擡起臉,正色說道。
“我——”
“你來這裡筱知道嗎?你們……怎麼沒有好好守着籬?”境突然拋出一連串問題。
少女瞪大眼睛,癟了癟嘴說道,“我是特地來找你的,打算救你出去,然後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告訴你我願意把靈力還給籬!”
“噢?如果把靈力還給籬,你就什麼都不是了,你將無法維持住現在這幅身體,然後……你會消散在三界之中,不留一絲痕跡。”境淡淡說着,嘴角習慣性微微勾起,眼裡卻並無笑意。
“我知道。”
“那你——”
“可像我現在這樣,明明存在着,卻沒有意義,那又有什麼意思。”少女眸子清澈如秋水,“我願意將靈力還給籬,我喜歡這種被需要的感覺,三界之中我不會消失,因爲……籬會記得我,你也會記得我,不是嗎?”
“你——”這次,境忽然笑了,蒼灰色眼底泛起一抹溫柔漣漪,“是……我會記得你。”
她和他……很像。
窗外,天色慢慢透亮,遠處的天際線開始泛起一層淡淡的灰藍色,然後,漸漸漸漸湮沒了所有的星辰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