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1)

宸殿,是天帝和天后的寢宮。

穹頂之上,一盞明珠高懸似滿月清暉,風吹紗起,月影浮動。

“明天……又是虹橋百年開啓之日,不知道魔界那邊又有什麼異動。”天帝花逸唉聲嘆氣,遙遙望着不遠處的長明噴泉,好像一下子憔悴了……千歲有餘。

“每逢虹橋開啓之日你就擺出一張生無可戀臉,他們魔界不就出了一個修嘛,那孩子出生之時雖有異相陡生,但咱們家那兩孩子出生時三途河上不也紅蓮萬頃毫不輸陣麼。”天后星嬛一邊修着指甲,一邊不以爲意說道。

“婦人之見,簡直就是婦人之見!”花逸蹭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才說道,“我得到可靠消息,那魔界少帝修靈賦驚人,據說……據說神侍閣的長老會百年之前曾向魔界遞出靈箋,力邀那修上須彌一趟。”

“噢?神侍一族一直與我們天界爲鄰,沒想到——”天后星嬛終於捨得放下美甲挫,拍着桌子瞪眼道,“就知道魔界的人不要臉,恬不知恥幫自己孩子取了與那個人一樣的名字來博關注刷好感,你看……果然打動了神侍一族的那羣老古董。”

“那個……話也不能這麼說,據說那個孩子的確是有些實力的。”花逸搓了搓手,自詡中肯地評價道,“聽說那孩子數百年前就已經參悟了上清境,而且……他收到靈箋後居然看也沒看就一口回絕了神侍閣的邀請,說須彌山……太冷清,不太適合他。”

“那麼囂張!”星嬛一屁股跌坐回貴妃榻裡。

“是啊,幸好他那麼有個性,我們纔有機會嘛。”花逸撥了撥面前琉璃瓶裡的香雪蘭,嘆了口氣,空曠的大殿上響起了他少有的疲憊的聲音,“我們那兩個孩子雖然出生時也出現了異相,但這些年過去,他倆身上好像並沒有顯現出什麼過人天賦。這些年天魔兩界看似相安無事,那都是因爲實力相當,才能維持住眼下的平衡,一旦……”

花逸的話似乎打動了星嬛,從斜榻上慵懶起身,聞言道:“其實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我看那神侍一族大長老的孫子墨曜天賦就不錯,未必比不得那魔界的少帝修,而且他從小就對籬兒體貼備至,我覺得要是我們能與神侍一族聯姻,倒是可以永絕後患。”

“唉……神侍一族。”花逸目光陰晴不定,沉默了良久才說道,“其實我對神侍一族也一直心存芥蒂。”

“你,你……你簡直有被害妄想症!”見花逸一副舉棋不定,左右爲難的樣子,星嬛終於忍不住啐了一句。

“那個,那個我的意思是也要看咱們籬兒的意思是不,我——”花逸連忙陪着笑臉追了上去。

長明噴泉,碧水晶瑩,一串串水簾迭起又落下,映着夜明珠的華光,滿目璀璨。

重重水簾之後,悄悄藏着一枚——映影珠。

萬頃浮雲天,焰火鳳凰花,樹下,一襲白色羽紗裙的少女託着手中另一枚映影珠,揚起比月色更明媚的臉龐,皺着眉頭,對着身邊的少年嘀咕道:“真沒想到爹孃居然有這樣的打算。”

“籬……都怪哥哥不好。”樹下另一白衣少年低着頭,澀澀開口。

少年留着利落的短髮,飽滿的額頭,側臉明明棱角分明,可細看上去卻又有着幾分似有若無的陰柔之美。

“哥,怎麼會怪你呢?”少女眨巴眨巴眼睛,說道,“其實曜很不錯噠,將來嫁給他也沒什麼不好,這樣天魔兩界的平衡就有了,也不用整天猜忌來猜忌去的,是不是。”

看着眼前一臉天真渾不知事的妹妹,白衣少年怔了怔,嘆了口氣說道:“籬……你真是一個孩子。”

“我說的不對嗎?爹他天天說自己的心願是世界和平,卻老指望着你成爲天界新一代的戰神,這不是很自相矛盾麼?”花籬挺了挺胸,至少她從不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籬……身爲天帝的長子,我也希望自己能承擔起守護界域的責任。”兩人沿着鳳凰花樹一路慢慢走着,花筱 低着頭,幽幽嘆了口氣,言語里居然流露出幾分悵然若失。

“哥哥——”

“嗯?”

“你真的那麼希望自己成爲……一代戰神麼?”

“那是自然。”花筱幾乎不假思索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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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靈珠從神魂剝離到底是怎樣的感受,這次,花籬可算是體會到了。

很痛……痛到生不如死。

火紅色的鳳凰花紛紛揚揚落下,彷彿這一方天地都要燃燒起來了,用最後的靈力把靈珠打入昏迷不醒的花筱體內,花籬才“哇”地吐出一口鮮血跌坐在地上。

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雖是一卵雙生,可雙生兒中唯有她纔是擁有天賦靈珠的那一個。可是,因爲一直不想 讓花筱失望,所以她從不敢動用半分靈力,是陪着自家哥哥,一起無知無覺撒歡長大。

今天,似乎第一次知道了原來哥哥花筱心裡一直藏着那麼多心事,身爲天帝長子,身爲男兒,他有着不同於她的驕傲和抱負。

所以——

花籬擡手擦乾嘴角血跡,面色殷紅欲滴,身體不住顫抖,彷彿要被體內赤焰燃燒殆盡,忤逆天選的代價……從來都是不輕。

突然,頭頂開始飄起了雪花,一片一片,輕如柳絮,大如鵝毛,漫漫天地,一片肅冷,這難道是……幻象?

雪……一直都是天魔兩界法術的禁忌啊。

花籬強撐着坐起,卻覺得心口一舒,終於是稍稍緩過一口勁來。

眯起眼,遠處天地蒼茫,有一人一身玄衣如墨,飄搖而至,雪已過膝,那人一步一步走來,身後卻翩然無痕。

“天賦靈珠都敢強行剝離,你膽子到大得很。”那人有一雙很好看的墨玉般的眼珠,不經意地微微一笑,風華傾城。

“你是誰?”花籬仰起臉,問。

天界的人尚白色,從來沒有人會穿着這般黑色的衣服四下招搖。

那人不說話,輕輕擡起手,拂過花籬的額頭,一陣涼意迅速蔓延開來:“嗯,長得倒是白淨,就是性子衝動,難怪腦子會發燒。”

“你是誰?”無力去撥開他的手,花籬只能繼續執拗地問着。

“經此一番,你元氣大傷,以後恐怕——”他有些惋惜地看着她,但語氣倒更像是……揶揄。

“筱會保護我的。”她揚了揚眉,篤定地笑道,“今後我可以不會法術,因爲我的哥哥筱會保我一生安樂。”

“嗯——你倒是樂觀。”恰好迎上她的視線,突然,心中就是驀地一動,於是,不知怎麼幾乎是脫口而出,“那以後由我來保護你……可好?”

“……”

見她愣愣的樣子,他的眼裡突然生出溫柔笑意盪漾開來,伸手指天,如玉般修長的手指凌空劃過,恍然間,妖紅遍地,萬頃飛花,花開彼岸。

“用彼岸之花,爲你鋪就萬里紅妝,待有那一日,你便嫁我可好?”他問。

“好!”她呆呆看了看他指尖的飛花,而後,便點了頭。

他笑了,順手掏出一枚閃爍着七彩華光的琉璃珠放在她的掌心。

“這是什麼?”花籬的視線瞬間就被這枚小小珠子吸引過去。

“信物。”不知道爲什麼,他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怕你有一天忘了,所以先給你留一件信物。”

“我向來說話算話的。”花籬被激了,立馬傲嬌地擡起頭。

他噗嗤一下笑了,伸手拂過她的眉眼。

花籬一怔,想要避開,卻已經來不及了。

終於,輕輕閉上眼睛,昏沉沉靠在了鳳凰花樹下。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負手望天,像是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剛纔爲何要這樣做,許久,才搖了搖頭,站起身。

雪收雲散,流霞瀲灩,那雪,彷彿真的只是一場幻覺。

一襲玄衣,孑然一人,翩然而去,恍若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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