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要麼指向憧憬,要麼就是指向……失去的記憶。”彩排場上,那個叫做境的少年轉過身,追光燈在舞臺上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明晃晃的光圈,有細細塵埃在空氣中胡亂浮動,光束下少年的身影單薄卻顯得異常挺拔,他眯着眼睛一字一頓說道。
前幾天,用技術黑了AFI的官網,翻了這些年學生的入學記錄,亞籍學生資料裡完全找不到一個叫做境的學生。可今天看來不得不說,那個年輕到不可思議的少年站在臺前,安排調度、指揮走位,很是成熟老練,應對得宜。
彩排進行得異常順利,因爲S大的戲劇社本就在各大高校中算是相當有口碑的,而且這次的贊助商也很是給力,出人出力,服裝道具的投入皆是不惜成本,所以戲劇社的成員們自然格外賣力。
兩天前,《天鵝湖》女主角的海選活動也終於塵埃落定,白天鵝公主的角色被沈美瑩高票拿下,多少應了有部分人想看好戲的心態,前任合體不需演就是一齣戲了,而黑天鵝公主的角色則被物理系的系花拿走,倒可算是出人意料。
而人家花大小姐在事先讀過劇本和被葉尚修深深洗腦後,頓時覺得最後拿刀捅死王子的白天鵝和莫名被拆散的黑天鵝似乎都不適合由她來詮釋,所以就索性安安心心混跡在劇組裡端個茶遞個水,順便在衆人面前秀個恩愛。
“其實……我覺得小籬是很有表演的天分的。”身兼編劇和導演雙重身份的少年,輕輕吹了面前茶杯中的浮沫,話說半句卻顯然意有所指。
他今天穿着一件雪色長袍,腰間是一根繁複的用金銀細線編織而成的描繪着奇怪暗紋的腰帶,一頭墨綠色的長髮襯着他白皙的面容,眯起眼的時候眸光浮沉幻如星海,乾淨明澈得彷彿不像是這個塵世間的人。
今天,一衆戲劇社成員才知道導演境還有另一重身份,他將會客串出演角色居然是黑天鵝國的——巫師。
“是嘛。”原本還在邊上沏着茶的花籬一聽到有人誇獎她,立馬眉開眼笑湊了上來。
“花籬下個月還有兩場考試要準備,分不出那麼多精力。”葉尚修目光在少年身上停頓了一下,像是極爲耐心地解釋道。
少年看了看葉尚修,又看了看花籬,淡淡笑了笑也不再開口,抿了口茶,起身招呼大家繼續排練了。
“第四幕,準備!”
重重布幕落下,燈光驟然亮起,交錯的光影中走來由沈美瑩扮演的天鵝公主臉色蒼白異常。
匕首被藏在身後,從巫師口中得到的那段飄渺的喻示在腦海裡縈迴不息。
那是一張象徵着自我犧牲的牌,牌面描繪的是一個雙手反綁,被倒吊起來的勇士,他頭上已經出現了隱約的天使光環。儘管旁人認爲這樣的刑罰無比痛苦,他卻一臉的安詳,因爲他知道自己是爲天下人而犧牲。
還有,還有——
還有那個少年曾在她身邊附耳低語,他問……你可知道諸神之父奧丁嗎?
因爲那少年的一句問話,她便衝向圖書館在那裡細細翻遍所有關乎北歐的那些遠古神話。
奧丁……北歐阿斯神族的至高神,被視作……諸神之王。
傳說他身披金色戰甲,他的坐騎是一匹毛白勝雪比風還要快的八足神馬,他手中的兵刃是來自於世界之樹的枝椏幻化而成的長槍,神話故事中,他總肩披深灰的鬥蓬,斗篷邊上鑲着閃耀的星辰,頭戴藍如晴空的闊邊帽子,帽檐倒映着天際夕陽的餘輝,而那深邃的單眼則透視着生與死的神秘。
單眼?沈美瑩思緒紛亂。
沒錯,身爲至高之神,卻只有一隻眼睛。
“因爲……他曾被倒吊在世界之樹上,以自己的一隻眼換取了自己想要的。”少年輕輕將牌面翻轉,推到沈美瑩跟前,像是誘惑般地笑道,“就像傳說中的鳳凰盤涅……浴火才能重生。”
於是,她顫抖着雙手接過他遞來的匕首,之後,便牢牢握在了手中。
那把匕首長約五六寸,非常小巧靈便,中間有脊凸起,兩邊鋒銳,頭尖而薄,划動時隱隱泛着清冷凌冽的光。少年交代說這匕首刃材是碳鋼,輕得很,只是沈美瑩總覺得鍍鉻後的匕首過於閃亮。
“像這樣拿着。”少年耐心地手把手教着,狹長的眉眼微微挑着,“反手握着,用力……記住,他的心室異於常人……在左邊。”
他……怎麼會知道這個?沈美瑩吃驚地擡頭,迎來的卻是少年神妙莫測的笑意。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沈美瑩用力搖了搖頭,不能也不敢再去多想。
那個叫境的少年本身就是個謎……不是麼。
轉身、交換走位。
手起,刀卻遲遲沒有落下。
葉尚修輕輕擡起指尖——
有那麼一瞬間,時間彷彿……靜止了。
他輕巧地撥開匕首。
當然,亦或是沈美瑩或許本就猶豫而不敢用力。
總之,隨着“哐當”一聲,匕首惶然落地,深深插入地板之中。
“我,我……”沈美瑩伸手想去撿,卻又觸電般縮回手,擡眼看着葉尚修,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舞臺上扮演黑天鵝公主的女生飛快地跑過去撿起匕首,隨即便“啊”地一聲尖叫了起來,“這把匕首不是道具,是真的,你們看地板……剛纔太危險了!”。
葉尚修看了一眼,臉色不變,只是別過眼,語氣蕭冷地開口道:“下次好好檢查下道具。”
葉尚修以往性子冷淡,從不參加學校的任何社團,這次會接下這臺舞臺劇,全是因爲手機裡那幾張無法解釋的照片。
此刻,轉過身,看着遠處扮演巫師的那個年輕人正一臉似笑非笑向這邊一步一步走來。
“修——”兩人相視,短暫的沉默,少年暗金色的眼眸在燈光中一閃一閃,益發顯得臉上神情愈發變幻莫測, 終於,清冷的笑聲響起,“我早該料到,能讓你心甘情願捨棄性命的……恐怕只有那個人,那麼……不如讓我們換一種方式,好麼?”
不知什麼時候,臺上臺下的衆人居然全都從視線裡消失不見了。
舞臺上燈光清冷,追光投下的陰影晦暗不明。
葉尚修緩緩站起身子,墨色的眼珠中有千般細碎光影劃過,看不出表情淡淡開口,聲音居然透出一種從未所見的慵懶冷誚:“花籬呢?”
“你……很想見她麼?”少年忽然笑了,眉宇間浮起一層古怪的笑意,“既然那麼想見她,就讓我們一起來尋一尋吧。”
燈光驟然暗下。
“生或者死,說不定……你會改變主意的。”少年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