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阿黎說起商孤寒,他的神情忽地落寞起來,他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也不知道再回來時她還是否願意見自己。
這一切都是一個未知數了。
或許這就是天意使然吧。
見到了沈南天,幾人互相說了幾句話,然後一路下山,到了原來雪閣下面的村子裡,和一戶人家商量了一下,住了一宿,孟凡塵臉上和胳膊上的傷阿黎給他簡單包紮了一下,第二天一大早,四人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回去。
沈、張二人已經上了馬,在村口等着,唯有孟凡塵還沒來。
沈南天等的有點不耐煩了,握着繮繩回顧數次,斜着身子,都想要下去把孟凡塵拽過來道:“這個人以前也沒有那麼多事啊,怎麼今日還不出來?等的真讓人心焦。”
張逸度端坐馬上,手捧着一本書,津津有味地看着道:“秋風悽切傷離,行客未歸時。塞外草先衰,江南雁到遲。芙蓉凋嫩臉,楊柳墮新眉。搖落使人悲,腸斷誰得知。”
沈南天先是思索了一陣,然後催馬捱到張逸度身側道:“這詩聽上去好豔啊!你看的是什麼書,給我介紹介紹唄,有沒有插圖?我要精刻版的,就像章洛先生的那種。”
“你不要侮辱了古人好不好。”張逸度舉起手中的書強調再三道:“這是《花間集》,不是你要的那種豔俗小說!”
“別裝模作樣了,都是男人,誰還不瞭解誰啊!”沈南天嘿嘿笑道:“快說,你有沒有私藏?快點交出來!”
“邊呆着去!”張逸度揮手驅趕他道:“不要離我太近,以免傷了大雅!”
“還裝是不是。”
沈南天一把拉住他馬上的繮繩,使勁一勒,馬匹受驚,嘶鳴一聲,人立而起。
可是張逸度依然端坐無礙,對於沈南天的所作所爲,他冷笑一聲道:“想當年我可是去過大月氏學過騎術的,就這點小把戲想讓我落馬?你還不夠看!”
沈南天鬆手,羨慕地道:“果然不愧是劍閣上響噹噹的人物,啥時候有空教教我。”
張逸度輕撫馬頭,繮繩隨手一拉,也不見用了什麼手段,可胯下馬匹卻不再躁動。
“等回去之後,我就教你。”張逸度理了理馬鬃道:“也不是什麼需要保密的東西。”
“多謝了。”
孟凡塵牽着馬,阿黎在一旁跟着,步子緩慢卻有節奏,彷彿是故意而爲。
良駒通人性,就連它也被傳染的學會了這種步調。
有的村民蹲在自家門口,看見他們過去都在暗暗偷笑,像這麼有趣的場景並不多見。
阿黎遠遠就看見沈南天和張逸度在玩鬧,輕笑道:“他們兩個倒是愜意,還在玩鬧。”
“是啊,事情都過去了,沒有必要再緊張了。”孟凡塵看着手中,近在眼前的繮繩,思緒卻飄的很遠:“大家也都可以開開心心的回去了。”
“回去以後,你可要想我們。”阿黎一撇嘴道:“可別到時候再見面的時候,你不認識我了。”
孟凡塵沉吟了半晌,長出一口氣,似乎要吐出所有的鬱結,然而心結難散,聲音都有些不連續:“你要離開嗎?”
“我哪也不去,也不離開。”阿黎攤開手,仰頭見這雪山蒼天道:“我是天山毒王,理應就留在這裡。”
城郭依舊,山水如常,它們並不會離開這裡,只會偶爾改變一下樣貌,用其他的方式繼續存在於這裡。
離開的,只不過是人而已。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可謂是讓孟凡塵刻骨銘心,不論是好不論是壞,那些人都將在他心裡佔據一份重量。
尤其是她。
其實,他真的是有些喜歡她了。
傷懷悲感,也不知要撒向何處,只能悶在心裡,自己度量,餘下的,就唯有默然、沉寂而已。
就這樣,二人並肩又走了幾步,孟凡塵小聲地自我感慨道:“如果她能下山多好啊!”
“她要是能下山,你要做什麼?”阿黎問道:“你會不會娶她?”
“會。”孟凡塵沒有猶豫,脫口而出道:“我一定會娶她!”
“只怕你說一套做一套。”阿黎搖頭道:“更何況你是讓她做妻還是做妾?你的過去也不管了嗎?”
“這幾天我一直都在做一場夢,雖然雖然斷斷續續的,不過也讓我想起了不少事情。”孟凡塵梳理着馬背上的毛,輕嘆道:“其實我的妻兒都已經死了。”
阿黎充滿歉意地道:“對不起,讓你回憶起過去的傷心事了。”
“無礙。”孟凡塵沉思道:“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能有多久?不過四五年而已吧。”阿黎道:“看你歲數,也就二十剛剛出頭。”
孟凡塵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知道開天教嗎?”
“知道,幾十年前的一個邪教,不過後來被正道滅了,這些年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阿黎猜測地道:“問起這個,你的身世難道和開天教有關?”
“或許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孟凡塵釋然地道:“不過開天教既然已經不在了,我與它的聯繫,也就沒有必要再提了。”
到村頭的路並不算很遠,即使刻意讓腳步緩慢前行,該到頭的,還是到頭了。
沈南天揮舞着雙手道:“可算等到你們二位來了,真是不容易。”
張逸度使馬轉身,側向孟凡塵和阿黎道:“毒王,你要不要隨我們一同下山?”
“不了。”阿黎搖頭道:“我在這裡還有事情要做,有緣再見吧。”
孟凡塵依依不捨地上了馬,拱手道:“來日有機會,我一定會回來看望你的。”
“那好,我等你們來。”阿黎揮手笑道:“一路保重。”
“保重!”
說完之後,孟凡塵催馬,下山去了。
張、沈二人向着阿黎一拱手,也隨之而去了。
馬蹄聲急揚殘雪,天山路難自茲去。幾番離緒人猶在,樓閣紅顏綠窗倚。
下得山去,沈南天大笑道:“老孟啊,你若是想留下就留下吧,沒人會說你什麼的,這催生我們帶回去就好了。”
張逸度也道:“不好負多情,你在此地生活,應該很不錯。”
“你們就別拿我開玩笑了。”孟凡塵苦澀地道:“我有幾斤幾兩,我自己還是清楚的,這天山始終不適合我。”
沈南天道:“你的事我也有所耳聞,是那個冷冰冰的大美人看上你了吧,你也真有本事,那姑娘我看着都心裡發怵,你竟然短短几天都追到手裡了,厲害。”
“不過想她這樣的女子,娶回家裡還不得成天看她臉色?總感覺跟個大冰塊住在一起一樣,不要也罷。”沈南天眉飛色舞地道:“可是我看那毒王心地善良,爲人溫柔賢淑,你或許應該考慮考慮。”
“莫要將人都往那方面去想。”孟凡塵責怪地道:“我和阿黎只是好友之間的關係,沒有你說的那種情感。”
“反正是與否都在你心裡有個定論了,我多說無益。”沈南天討了個沒趣,囁嚅道:“只是提醒你一下,到時候可別後悔,沒有和這兩個大美人長相廝守。”
“先回去再說吧。”孟凡塵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不置可否地道:“現在治好曾天成的傷最爲重要。”
張逸度倒是十分敬佩孟凡塵的情義道:“你與曾天成相識多久了,能讓你如此不要命的來天山爲他尋藥。”
說起與朱離的過往,孟凡塵提起了精神道:“我和他相識了有兩個多月,期間我們一起爲民除害,一起躲避追兵,後來到了黔東發生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這都是過命的交情,我如何不捨死寶他平安?”
“如此說來你和他相遇的時間其實並不算長,頂多一月而已,這一個月你們都不在一起。”張逸度想了想道:“好像我們也是那時候認識的。”
“朋友相交不在時間長短。”孟凡塵道:“你看那有的一母同胞,生下來就認識,可明爭暗鬥,互相猜忌較量的也不在少數。至於君子不過相見一面就道爲知己,到死也都是好友,不曾有一絲嫌隙。”
張逸度點了點頭道:“也是,人與人之間就是個緣字,緣起就結識,緣滅就分手,當真是非常奇妙的事情。”
三人一邊駕馬一邊閒談,一路上倒是沒有問題,非常順利的就出了祁連山,到了一個鎮子當中落腳。
已是黃昏,人困馬乏,爲了安全起見,張逸度選了一家老字號的客棧,雖然有些破舊,不過很乾淨。
能經過時間考驗的東西,都很乾淨。
剛進客棧,就見一個年輕的小掌櫃,不過十七八歲,就趴在案臺上,癡癡地望着樓上,口水都流出來了。
沈南天把砍刀往他面前的案子上重重一砸,喝問道:“老闆,做什麼春秋大夢呢,也不知道擦擦口水,你看看,流了一地,當真是埋汰!”
那小掌櫃用袖子一抹嘴,躬着身賠笑道:“客官教訓的是,請問幾位客官是要打尖還是住店啊?”
孟凡塵道:“開三間屋子,各備酒菜送來,門外那三匹棗紅馬都是我們的,可要用上好的草料飼餵。”
小掌櫃從案臺後面出來,招過了一個小二,仔細囑咐了一遍,讓他去餵馬了,自己則帶着他們三人去房間。
上樓之時,張逸度似是閒聊地道:“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掌櫃,年輕有爲啊!”
“客官說笑了,家父纔是掌櫃。”小掌櫃眯着眼笑道:“前幾天傳言一位農戶在自家田裡挖出一株人蔘草,家父去看熱鬧了,故留下我來看家。”
“不過是人蔘而已,至於如此小題大做嗎?”沈南天隨手一指道:“去藥鋪裡,不是一抓一大把?”
“這位客官有所不知。”小掌櫃誇張地用雙手比劃了一下道:“這株人蔘草有碗口大小,足足有萬年,都成精了,不是凡物能比的。”
“你就聽那些人吹吧。”沈南天滿是不信道:“都只是坊間歪談,哪裡有真的?”
小掌櫃笑道:“也是。”
到了樓上,小掌櫃安排好了他們三人,由於同行的緣故,乾脆讓他們住在一排屋中。
其餘二人進了房間就沒打算再出來,唯有孟凡塵等到小掌櫃走了之後,又偷偷鑽了出來,也不知意欲何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