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想起剛認識時的趙素華。
她一直是比較穩重的,在天真直率的趙琪琪的面前,扮演着內斂懂事的姐姐,而現在卻怒衝衝地圓瞪着雙眼,恨不得把打了蘇錚的人抓出來痛毆一頓一般,竟很是可愛。
蘇錚不由笑了,覺得她們兩姐妹還真是挺像的,她把自己受傷的原委簡單說了一遍,趙素華一時怒不可遏,不過看到賊船上陶亦然的人已經控制住場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衝上去自己把賊人拳打腳踢一番,便道:“你等一會。”
她又去了陶亦然身邊,和他不知說了幾句什麼,陶亦然連連點頭,隨後她又滿意地回來:“蘇錚,陶大哥說這件事一定會秉公辦理,衙門裡的刑房等着那些賊人呢,事後會有什麼結果也會通知我們,你放心,一定會爲你出氣的。”
看來楊姐他們要在刑房裡受些罪了。
蘇錚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趙素華會爲她去要求這種事,不過她一點也不會同情,此次若是被楊姐得逞,她一行人會喪命不說,一船的無辜女孩都不知要淪落到何等境地,這樣輕賤人命的行爲,死有餘辜。
不過,趙素華叫那個陶別將爲陶大哥,又能坐着戰艦以如此大派場來找自己,看來確實是大有來頭。蘇錚驚異的同時,心底也有着感動。
“好了,這裡的事交給他們,我們快去桃溪吧,你弟妹再見不到你只怕要哭壞了。”趙素華道。
蘇錚也有同種想法,現在只有三艘船,楊姐的船自然不能再坐,戰艦要留下來善後,唯一能載她們走的只有徐老大這艘,蘇錚四下尋找徐老大和三奇的身影。正好發現他們和陶別將說完話走過來,徐飛道:“這裡的事已經交託給陶別將,只是這種事應該由治上管轄,陶別將要在這裡等官府的人過來接手,我們先回桃溪鎮,之後還去錄一下供詞,兩位意下如何?”
他的語氣簡直可以說溫和,一雙深邃的眼睛在趙素華臉上不着痕跡地轉過,顯然也對這個能和軍方別將攀上交情的女子有些好奇。
蘇錚道:“我們當然沒有意見。”
跟陳解說了一聲,又把和他們一起獲救的船家及兩個船工也叫上船——蘇錚此時才知道她在船艙走道里被逼入困境時。外面喊“救命”的人便是他們三個,原來陳解昨夜潛行之時已和他們商量好,緊要關頭要他們幫忙的。若非他們機靈,以呼救吸引當時正在暗暗搜查的三奇過去,蘇錚也不能及時得救的。
之前楊姐嘴裡說要將蘇錚他們送回桃溪,但船一直悄悄向北走,早已走過桃溪鎮的位置。此時掉頭回去,航行了十多個時辰,終於在第二天清晨慢慢駛進桃溪鎮。
蘇錚站在船頭,簡直要給眼前的場景看迷了。
沿途河道兩側是連綿的垂矮房屋,有的堪堪臨水而居,有的前方留出一溜兒空地。做生意、嘮嗑、搬運,街頭喊街尾應,熱鬧得不可開交。一個城鎮的富饒與活力、古秀與樸實,就這麼毫無保留地呈現在面前。
而叫蘇錚震驚激動的,卻是那河道上數不勝數的裝滿壇、缸、壺、盆、鉢等紫砂製品的大大小小的船隻,兩岸也擺滿這些貨物,多得幾乎要擠下水去。
放眼望去。甚至於一些房屋、牌樓也是用紫砂陶建成,街道上到處是陶器店。乃至商鋪的字號。房屋的門窗,以及橋頭的立碑,樹下的座椅,都有不少是以紫砂陶爲原料製成的。
蘇錚張大了嘴巴,這簡直是一個紫砂的國度,隨即她就有些抑制不住地心旌飄搖起來,好像學子來到了理想大學,好像朝聖者來到了聖地那般,雖然沒有明確在心裡承認過,但她早已將紫砂當做今後的職業,乍然到這麼一個氣息濃郁之處,竟隱約有一種做上名手大家的衝動……
“很吃驚對不對?”趙素華來到她身邊,笑着看着四周,“幾天前我剛來的時候也嚇了一跳,這裡紫砂是一種標誌,一家獨大的產業,幾乎所有人都在圍着它打轉,無論是生活是作業,休息還是忙碌,你都很難找到一個沒有它的地方,難怪人們都稱這裡叫做‘陶都’。”
“陶都?”蘇錚喃喃道,在她那個世界,也有這樣的地方,但其風采她從未親眼領略過,即便是有,也是經過現代化改造的,而眼前這樣的原滋原味讓她有種置身夢中的錯覺。
她輕吸一口氣,忽被嗆得咳起來,幾乎不能彎下腰去,但又不敢咳得太用力,因爲喉嚨實在是太痛了。
趙素華擔心地拍撫她的背:“你要小心點,這嗓子要好好養着呢。”
蘇錚撫着喉嚨擺擺手,示意自己不要緊,她這喉嚨先前被掐壞了,不知是傷到了哪裡,又幹又疼,還惹得聲音嘶啞,昨晚更是咳嗽起來,別提多難受了。
“不說這喉嚨,就是你這張臉,給婉約糰子看到絕對要嚇一跳。”經過一天一夜的修養,蘇錚臉上的淤青變成了青紫色,雖然是好轉的趨勢,但看着越發駭人。
“總不能叫我把臉包起來吧。”蘇錚無所謂地笑着說。
“注意,前方永興碼頭就要到了,大家帶好自己的東西準備下船。”三奇在甲板上扯開嗓子喊。
喊完沒多久,阿吉第一個從船裡衝出來,又叫又跳:“到了?終於到了?”他在被毆打中傷了一隻手,此刻用紗布纏得老粗,在那裡揮來揮去十分滑稽。
船家和兩個船工笑容滿面地出來,望着前方開闊起來的景色感慨萬千:“菩薩保佑,我還以爲不能活着踏上這片土地了呢。”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陳解扶着他師父慢慢走過來,這位約莫四十歲的大夫叫做陳易,因爲受寒過重,此時裹得層層疊疊頗爲誇張,外頭還披着一件灰褐色的大氅,動作不十分利索,笑容虛弱而和善,“今日正好是大年三十,正好是除舊迎新的好日子,這示意着我們大家掃去晦氣之後,來年更加紅火啊。”
這番話說得大家心頭舒暢,蘇錚轉過頭看着前方一個大碼頭熙熙攘攘,熱鬧無比,嘴角不禁彎起,忽然身邊一暗,卻是劉琪。
劉琪目視前方,沉默了一會忽然說:“我本以爲來到這裡會十分侷促慌張,但不知爲何,此刻我心裡竟安穩得很,感覺什麼都不怕。”
想到劉琪的身世,蘇錚有幾分理解他的心情,啞聲道:“因爲生死的考驗都經歷過了啊,這世上還有什麼坎比死亡更可怕艱難?”
劉琪一愣,身旁少女的髮絲被寒風吹得揚起,眉梢幽靜,瞳孔清澈,臉上青腫無比刺眼,卻不能掩蓋其素淨的沉着之氣。他心底好像有一根弦被溫柔地撥動,恍然間似乎了悟了什麼,最後一分不確定和惶惑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啊,都死過一回了,還怕什麼尹家嗎?要他認祖歸宗的是那些人,而他本無所求,也不虧欠於誰失禮於誰,何以要做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劉琪不由得挺起胸膛,多日來胸中鬱結之氣一掃而空,對蘇錚施了一揖:“多謝姑娘開導。”隨即便去自己的母親身邊扶着。
船慢慢停下,大家踩着踏板踏上結結實實的地面,深深吸了口乾涼的空氣,彼此望着皆笑起來。徐飛僱了幾輛馬上將人都拉到縣衙,早已得到消息的荊邑縣尉親自坐鎮,逐一地將大家的口供記錄下來。
所謂口供,即是整件事情從始到末大家的見聞,除了陳易,其餘人都是從庚溪鎮出發起說起,其中五天五夜的事說起來頗費時間,等到所有人都錄完口供,中午也過了。
縣衙很體貼地準備了午餐,不過陳解師徒趕着回家,蘇錚趕着去客棧見弟妹,都沒有留下來吃,坐着馬車風一般地離去。
荊邑縣尉姓高,是個面善可親的人,不明就裡者見了那張始終笑眯眯的臉,都不會想到他就是負責整個荊邑縣治安的主盜賊、禁奸暴的長官,此時他望着蘇錚那輛車的離去,看看手中個人的供詞,撫須嘆道:“誰能想到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頭在整件事件裡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啊。”
本來要走的徐飛聽到這句話,腳下一頓,目光變得有些莫名。
他知道這位高縣尉是隻笑面虎,官不大位不高但交際是一把能手,說得難聽點,就是擅長溜鬚拍馬,能被他誇獎的人一般都是被他盯上、要利用來做些什麼的人。
他想了想,給三奇打個眼色,三奇瞭然地走到高縣尉身邊道:“高縣尉說的是蘇錚?那位姑娘的確挺了不起的,在庚溪鎮的時候還幫過我徐叔呢,高縣尉也賞識她?”
高縣尉心裡一驚,這是專程來告訴自己蘇錚是徐飛的人?他看看拄拐站在遠處的徐飛,心想這位可不是好惹的。
他堆起滿臉的笑:“是啊,這陣子正值年關,外頭有些亂,偷盜尤其猖狂,前些天縣令夫人孃家的一位管家娘子在繡莊裡竟被偷去了五十兩銀子,夫人大怒,縣令大人便囑咐我平日裡留心看看有沒有機靈利索會幾招拳腳的丫頭,推薦去夫人孃家當差,我看這位蘇姑娘倒是個合適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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