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聽了覺得很窩心。
如果不是真的關心你,真的沒有把彼此當做生分人,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她看着臉上寫着不贊同的趙素華道:“你忘啦,這些東西是錢大伯代那些店鋪送來的?”
她指着山菇雞湯:“鯽魚和鮮豬肉是賣碗碟的孫掌櫃送的,雞是賣被褥的沈大娘送的,我們向三陽巷的董木匠定製了浴桶梳妝檯那些東西,他家夫人就送了家裡貯藏的山菇和香菇來,還有豆角和青菜也是他們家的。這裡每一樣東西我可都沒有花自己的錢。”
趙素華和趙琪琪茫然了一會,才記起有這麼一回事,只是今日早上她們忙着陪買東西,下午或是佈置房間,或是跑到竹林和附近去轉悠,還真沒怎麼留意這些事。
婉約從廚房裡端出最後的盛滿雪白米飯的木桶,細聲道:“那些掌櫃們都說還沒出年節,我們又一下子要買很多東西,要回送些禮物,大姐本來不想要的,又拗不過他們,就說要送就送吃的,結果他們就把這些食物送到了錢大伯那裡,錢大伯又轉送過來,除了桌上這些,廚房裡還有不少呢。”
趙琪琪嘆道:“這些人可真會來事。”
會來事的是錢大伯。蘇錚心想,這次他介紹她去那些店裡買東西,怕是從那些店裡沒少收中介費,得了好處自然要打點好兩邊的關係,爲什麼所有老闆都給她回禮,只怕是錢大伯建議的。一點小東西既不會使人家損失,又能讓她感到熨帖,一來二往,這其中人情味又濃了多少分,錢大伯又出境了多少回?
大家最後都會覺得錢大伯會做事。對他印象深刻,下回有什麼事自然會想到他。
蘇錚心裡微微一嘆,誰說古人老實憨厚,一個個都精着呢,安身立命的法子一套一套的,她算是長見識了。
她對大家笑道:“今夜一是要慶祝我這院子建成,二是要感謝陳大哥,素華,琪琪你們多日來的幫襯,三是要爲素華你們踐行。”她頓了頓。說道,“我知道你們沒打算在桃溪鎮逗留,都是因爲我的是才一再地停留到今日。我現在安頓好了,你們有事就只管去做吧。”
趙素華白她一眼:“聽你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把我們利用完了就要一腳踹開呢。”
“話不中聽,但理是這樣的,好了。那些人送了各種食物,就是沒送酒,我們也不把盞話別了,就開動吧,菜都要涼了。”
大家都笑着動起筷子來,飯香菜美味。加上大家多少也餓了,這一頓吃得很歡暢痛快。
吃完飯幾人在院子裡溜達消食,天氣雖然冷得很。但大家好似都有一身熱勁似的,根本不畏風寒。
蘇錚在廚房裡刷鍋洗碗,新建的兩間西廂房構造與平常的屋子有些不同,她劃了半間的空間用來單獨做柴房,剩下一間半。大半做吃飯的地方,這裡吃飯的文雅叫法叫用膳。所以這個餐廳就叫做膳廳了,剩下的就是廚房,膳廳廚房各自有門,中間又有一道門相通,這樣在廚房做好飯菜,就可以直接在旁邊吃飯,不像這時候多數家庭一樣,還要端到堂屋那裡去吃,來去麻煩不說,食物的氣味直接就飄進作爲臥室的次間,弄得一屋子油煙味。
這時就是婉約在膳廳裡收拾碗筷,送到廚房給蘇錚洗。忙了沒一會,趙琪琪偷偷摸摸走進來,賊兮兮地低聲問蘇錚:“錚錚,你看咱們倆這麼好了,有東西不能互相藏着,得分享對吧?”
蘇錚一臉莫名地擡頭看她,婉約也在一旁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我什麼東西故意藏着不跟你分享了?”蘇錚問。
趙琪琪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支吾了一下才說:“這可是你說的,你就教我怎麼做菜好不好,你做得那麼好吃,我也想學。”
蘇錚張了張嘴巴,似被驚呆了。
趙琪琪看她這樣就有些惱了,破罐子破摔一樣地說:“我娘老實說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幹不了,又一直沒個定性,這次出來她讓我到處找找看看,看有什麼東西是覺得有趣的,最好找一樣手藝一直學下去,不然以後就不給我出來玩了。今天之前我一直沒想好要學什麼,可今天吃了你做的東西,我決定了,我要學習做菜。”
蘇錚合上了嘴巴,仔細地看了她一會,發現她確實是認真的,心裡不由生出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正想說話,外面傳來一個聲音:“裡面有人在嗎?”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蘇錚站起來說:“出去看看。”
出去的時候哦,正好看見陳解去開門,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外邊。
院子裡只被屋子裡的燈光依稀照明,所以來人的樣子不是很能分明,只聽見陳解說:“音兒,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對方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師兄你真的在這裡啊,我按照你說的地址一路找過來就怕找錯了呢。”又有些埋怨地道,“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去,爹爹又出去了,我一個人在家裡無聊嘛。”
說着往院子裡探望。
聽到他們的對話,蘇錚就知道來人是當初在庚溪鎮明暉醫館爲她處理過傷口的含音,陳解的師妹,陳大夫的女兒。
她忙走過去:“是含音姑娘嗎,來了就進來坐坐吧。”
走到近處,蘇錚看清了對方。
當時在庚溪鎮沒太注意,這裡發現人家生得絕對能稱得上秀美。
纖細勻亭的身子裹在暗綠色披風下,風帽摘落下來,如墨的長髮從肩頸處滑落,被夜風吹得揚起,顯得飄逸極了。她眉目未施脂粉而妍麗如畫,雙眸靈動,眉宇間卻依稀凝着女醫者的溫婉和煦,彷彿當日爲她處理傷口時的耐心溫和。
蘇錚看清楚含音的樣貌時,含音也看清了這個穩步走出來的人,頓時露出意外之色。
果然是當時庚溪鎮見過的女孩子啊,可是不是說已經有十五歲了嗎?爲什麼看起來這麼的……小。
出來的少女,身材單薄纖細,乍一看根本只是一個小孩子,但細細瞧上一會,就能發現她雖未抽長開,卻已經能窺見一絲未來的風采。
她不雅觀地挽着衣袖,溼漉漉的手上擦拭着一塊不甚乾淨的抹布,這樣的動作本該是粗魯俗氣的,但在她做來,又自然又沒有煙油味。一身偏白的衣服在燈光下有些慘淡,卻越發襯得那薄薄脣角微牽起的弧度柔和適然,讓人看了打心裡覺得舒服可靠。
她五官並非多麼好看,但睫毛卷翹鼻樑挺秀,目光漆黑而明亮,宛若天上最矚目的星辰,隨着一步步靠近,仿若從容舒展開一幅靈犀畫卷。
含音的秀美顏色頓時被比得暗淡下去,便是那從小習醫待人而歷練出來的溫婉和煦,似乎也在對方說不出來又無處不在的超乎年齡的沉穩中,不值一提。
含音沮喪地垂下了頭,連被風吹揚的頭髮也飛舞得格外落寞。
她看了蘇錚一眼,喃喃道:“我不進去了,我就是飯後積食得厲害,到處走走,這便要回去了。”
她又看看陳解:“師兄,爹爹說讓你沒事了就回去,後日開醫館的事還要和你商量呢。”
說完她就轉身走了,背影看起來很有些喪氣。
蘇錚眨眨眼睛,她做了什麼讓人家不高興的事嗎?
陳解看着師妹的背影皺了一下眉,對蘇錚說:“我送我師妹回去,明日……”
蘇錚趕緊笑說:“不是送哦,你們不是一起的嗎,當然是和她一起回去啊,還有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你有事也趕緊去做吧,我這裡能照顧好自己。”
陳解微微一怔,低聲說:“也是,那就先告辭了。”
他大步追上了含音,蘇錚看着他們的背影嘆了口氣,說是不想麻煩別人,但她麻煩人家的還少嗎,聽含音的話,陳解根本是放下了自己應該做的事來她這裡幫忙的,這個情分實在是重了。
不過話說回來,陳解對自己真的是很關心。她都覺得這種關心有些莫名和過了,也曾委婉勸他不用太費心,但陳解依舊我行我素。
真是讓人看不懂。
她默默轉回來,差點撞上就站在她身後的趙琪琪,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趙琪琪悠悠地說:“這傢伙終於走了,就是嘛,大半夜的還不願意走,心裡不知道想些什麼東西。”
蘇錚怔了好一下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麼,她好笑地說:“你眼裡是不是每個人都是居心叵測的,陳解他心思正得很,不要多想。”
“哼,我看不見得,你不覺得他很奇怪嗎?說是大夫,也沒見他拿過針拿過藥,沒說過跟醫術有關的話,相反還暴力得很,跟個走江湖的也差不了多少了。當時在船上我就覺得他不簡單了,一定是個有來頭的,可這種人老跟你獻殷勤是怎麼回事?”
蘇錚想說,你的來頭就簡單嗎?我的來頭就更了不得了,說出來能被人當妖怪燒了。
她心裡搖搖頭,推着趙琪琪往裡面走:“好了姑娘,知道你觀察入微,你不是要學習廚藝嗎?要學就趕緊,一會還要睡覺呢。”
與此同時,那邊巷子裡,兩人並肩慢慢走着,含音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師兄,你好像很關心那個蘇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