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公醒來時,正值夜間。他仰觀天象,細細推演星座變化,不覺驚出一身冷汗來。他發現,自己的島國,已把他挾持到了北極;一夢之間,牛郎織女在鵲橋約會也該有數千次之多了!他弄醒黑熊,開始沿海岸巡視領地。
島上到處是皚皚白雪。昔日的樹木花草,飛禽走獸,都不見了蹤影。木公正在傷感,忽見一束熒熒綠光在雪地上閃爍。這是一支玉管,有笛子那麼大小,上面雕刻着一道閃電和一條鱷魚的圖案。
木公眼睛一亮,知道自己發現了寶貝。這是龍伯大人國的圖騰柱,是他們的鎮國之寶,不知爲什麼丟在北極,又變的這麼小。木公想到這裡,手中的玉管忽然暴長三尺,發出耀眼的光芒。幾乎就在同時,海底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響,海島被拋離水面,又結結實實地摔下來。緊接着,海浪從四面撲向岱輿島。
一驚之下,木公和黑熊急忙跳在空中。此時,玉管發出悅耳的鳴聲,向海面射出三道紅色的光束。光束所指,只見三座圓丘狀的小山緩緩浮出水面。木公定睛觀看,原來是三隻巨大的烏龜,被三條紅線牽住,一動不動的伏在水面上。
看過這驚險的一幕,應該補充交代一下來龍去脈。
當年龍伯大人國釣走巨鰲,破壞了地上神仙們的家園,惹得天帝發怒,對他們的掠奪行爲進行了嚴厲懲罰。天帝把龍伯大人國所在的島嶼連根拔起,讓他們也享受漂泊的滋味;其國民每年按比例降低高度。龍伯大人國的釣竿,本是他們的圖騰柱,也被揉搓揉搓扔在岱輿島上。天帝還向四海發出通緝令,懸賞捉拿臨陣逃跑的巨鰲。這三隻巨鰲爲避免懲罰,一路追蹤岱輿島,趕到北極把它託定,算是主動歸崗。今天,龍伯大人的釣竿突然閃現,巨鰲們大吃一驚,怕被釣去遭受揭殼之苦,不約而同掉頭便跑,但還是沒有逃脫釣竿的神威。
看到釣竿如此神奇,木公忽然來了靈感。他把釣竿插入巖縫,命烏龜起航。於是,三隻大烏龜拖着一座海島,巍巍然航行在大洋中。
物換星移,又不知流過多少時光。只見島上生機盎然,漸漸恢復了舊時模樣。木公是通過服用自制丹藥修行得道的,因此養成煉丹癖,不管揀到什麼石塊,都要放到丹爐裡冶煉,希望生出好東西來。因此,每逢遇到陸地或島嶼,他都要停泊,上岸蒐集玉石樣品,以備冶煉之用;只是沒有遇見天火,無法支竈開爐。眼見得歲月蹉跎,木公心急如焚。
一日夜間,岱輿島來在東海水域,發現海面突起一座小山,山頂紅光萬丈,直衝霄漢。木公縱身起在空中,見是一座活火山。火山口岩漿蒸騰,不時發出低沉的轟鳴。
木公想到個好主意。當年女媧曾用火山岩漿煉石補天,我爲什麼不能利用這天賜神火呢?他驅使烏龜拖動岱輿島,在離火山不遠處定居下來。木公做了個煉丹爐,把玉或石頭放在裡面,掛在釣竿的紅線上。吊竿一節節自動拉長、延伸,把丹爐送到火山口,藉助高溫岩漿進行冶煉。
日復一日,木公樂此不疲,只是沒人交談,不免感到寂寞。黑熊倒是個能幹的助手,但表達感情的方式實在笨拙。——木公開始思念自己的同類了。
西王國的果林裡桃梨飄香,傳來歡聲笑語,仙女們正在林間忙碌着。負責爲西王母取食四方的三青鳥之一的大鸝,手提一籃鮮桃,向玉山洞穴走來。一隻大鳥從空中俯衝而下,不等着路就化做希有,飄然落地。
“找到了!找到了!這回可找到了!”希有拍着巴掌大叫。
西王母從洞口探出頭來說:“鬼丫頭,今天怎麼瘋瘋癲癲的?你可從來沒有這樣激動過。你究竟找到什麼啦?”
“我終於到他了。”希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你先吃個鮮桃,慢慢說。”西王母拉她坐在玉階上,順手從大鸝籃子裡拿個鮮桃遞過去,“你說的那個他是誰呀?”
“就是那個撞上果核的男人。”希有說,“那年我攜帶果核給王母去撞婚,把果核拋給了他。”
“那是哪輩子的事了?”西王母不無怨氣地說,“這些年他都死到哪兒去啦?怎麼到現在才冒出來?”
“我每年都去東海巡視一遍,直到今天,纔看見三隻巨鰲拖着一座島嶼從北方開來。”希有說,“現島上只有那個人和一隻黑熊,我們得趕緊去截住他,若不然,他說不定又跑到哪兒去了。”
“當時是爲了生兒育女,才忙活着去嫁人。”西王母回憶說,“如今地面上人口繁殖越來越多了,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只好到處燒山圍獵,使許多禽獸都絕種了,我們還去湊那份子熱鬧幹什麼?”
“可是,…”希有欲說又止。
西王母問:“可是什麼?鬼丫頭今天說話怎麼吞吞吐吐的?”
“我說了您老可別生氣。”希有說,“當時您可是說過,不管撞上哪個男人,您都要嫁給人家。”
西王母拍拍腦袋說:“我說過這話嗎?”
“是您當面給我交代的,”希有認真地說,“要不希有也不會老*着這份心。”
“希有說的不錯。”大鸝插話道,“正是您老人家表示要以身作則,我們纔不敢偷懶,都張羅着找男人生孩子。”
“既然這樣,那我就只有去嫁人了。”西王母說,“凡是說過的話,一萬年也得算數;這不才過了六、七千年嘛,怎能賴帳呢!希有,咱們去會會他。”
希有背起王母騰空而起,變做大鳥飛上天空。
大鳥載着西王母從泰山上空飛過。地面上衝來一股肅殺之氣,金戈鐵馬、鼓角爭鳴之聲隱約可聞。
“下面好象有什麼動情,飛低些看看。”西王母說。
大鳥滑翔迴旋,沿山谷低空飛翔。一條又粗又長的青色蟒蛇進入視野。蟒蛇在山澗滑行,前有狼豺開道,旁有虎豹護駕,它的背上有一個四歲左右的小兒,時而俯伏,時而倒立、折跟頭,隨意玩耍,甚是可愛。青蟒不時回頭伸出舌信子
添一下孩子,流露出十足地舐犢之情。它顯然是條雌蟒。
“希有,把下面那娃兒給我取上來。”西王母說.“我早就改邪歸正了。”希有賣乖子說,“王母,你是不是在考驗我的改造效果呀?要偷要搶你自己看着辦吧,希有可不想落個死不悔改的罪名。”
“鬼丫頭,鬼心眼兒越來越多了。”西王母說,“這小兒可不是個良家俗子。…我成全你的一片誠心,你可要保證以後真的不偷孩子了,我也可向你老爸覆命了。”西王母從頭上拔下碧玉簪,出手變做一條更粗更長的、黃綠條紋相間的雄蟒,色彩鮮亮,竄上去與雌蟒並肩滑行,虎豹狼豺一鬨而散。
那小兒好奇,一躍跳上雄蟒,手舞足蹈地歡叫,不停地來回翻跟頭。雄蟒突然加速,騰空而起,攜帶着孩子逃之夭夭。雌蟒發現不速之客把孩子劫持走,吼聲如雷,慌忙飛身追趕。兩條蟒蛇你追我趕,驚得飛禽走獸四散奔逃。那孩子見狀愈加高興,大感刺激,抱着雄蟒大叫大嚷。
西王母和希有站在泰山之顛的觀日石上,一聲呼哨,雄蟒應聲飛躥過來,無聲地蟒消失在西王母的手掌中,變做一隻碧玉簪。那小兒,則穩穩地落在她的懷裡。小兒看到希有,嘻嘻一笑,冷不丁地掙拖西王母,一頭扎進希有懷裡。
“鬼丫頭,(1)你施行了什麼邪術,竟讓孩子對你如此着迷?”西王母驚異地說,“怪不得偷起孩子來總是得心應手。”
“王母,你又揭人家的瘡疤啦!”希有撒嬌地說,“在您老人家面前,哪個還敢使手腳啊?”
說話間,青色雌蟒尾隨而來,見兩位麗人金光護體,不敢衝撞,落下地面,把頭顱高高仰起,面對二人突然開口說話:“尊貴的上仙,感謝二位賞識我的孩子,現在可以還給我了吧?”
“他是你的孩子?有名字嗎?”希有問。
“我給他起名叫蚩尤。”雌蟒說。
“蚩尤?爲什麼起這麼個怪名字?”西王母問。
“他是我生的,只不過是泰山腳下的一條蟲而已,因此以‘蚩’爲姓;”雌蟒有板有眼地說,“不過,我希望他能變成一條龍,所以取‘尤’爲名。”
“名字起得好!”西王母讚道,“爲了兒子,可見你用心良苦哇!”
希有見蚩尤趴在自己胸脯上一個勁地親吻,好象孩子見到久別的母親一般。她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泰山遭遇青蛇的那件事兒。“莫非眼前的蟒蛇就是幾千年前那條青蛇麼?”她猶疑地瞄一眼西王母,西王母只是會心地抿嘴一笑。
“你說蚩尤是你的兒子,”希有試探着問,“你呼喚他的名字,看他會不會跟你走。”
注(1)(唐)段成式《酉陽雜俎•羽篇》:“夜行遊女,一曰天帝女,一名釣星,夜飛晝隱,如鬼神,衣毛爲飛鳥,脫毛爲婦人,無子,喜取人子,胸前有乳。”袁珂曰即是“古獲鳥”、“鬼車”。(錄自袁珂《中國神話傳說詞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