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瀲自開口讓他們離開後,便頭也不回地去向了古妠爾的琴瑟殿。侍衛宮人也一擁而上跟着小跑而去。
良久,一衆車馬人員離去後,等待庭院內捲起的些許塵土都已落定,容衍才緩慢起身,挺直的脊背早已僵直發硬,稍一活動便疼痛難忍,霄離站起身來攙扶。
雙膝跪了許久已經是麻木發脹,僅有一絲直覺,霄離一人攙扶,卻也踉踉蹌蹌。
見狀,傅千瀧緊了緊雙眼,迅速恢復到如常的神情,趕忙起身與霄離一道扶起容衍,容衍此時已經虛弱得無力支撐自己,霄離與傅千瀧便一人支撐容衍的一側,撐着容衍向院門外蹣跚走去。
傅千瀧的一步三回頭,望向那早已看不到人影的方向,面色如常,眼神中的空洞黯然卻已經被容衍盡收眼底。容衍蒼白的臉上滾下點點汗珠,側過臉對着傅千瀧輕輕笑了一下,聲音雖細但蓋不住堅定,道:“讓你受苦了。”
傅千瀧聽到這話,心中的細弦輕輕顫抖了一下。看着容衍額前青紫,沾上灰塵的額頭混着汗水,流淌到頸間滲血的傷口出,傅千瀧心下萌生出一絲不忍和心痛,輕啓朱脣本想露出一個讓他好受一些的微笑,笑意漸起到嘴角,卻變成了一份苦澀的笑。
“容衍,你這是何苦呢?我不值得你這麼做的。”
霄離一路小跑遷來了一輛馬車,容衍被傅千瀧攙扶着坐上馬車,慢慢回下頭,看着傅千瀧欲說還休的表情,淡然一笑道:“沒什麼苦的,這只不過是個開始罷了,以後,還有更多。”
說罷便伸手欲合上車簾,立即被傅千瀧擋住:“容衍,你這麼做,只會害了你自己啊,你是皇子,我只是一個活在黑暗裡的人,你本沒必要的。”
容衍停在半空中的右手,轉而伸向傅千瀧,將她鬢角飄落的一絲碎髮拂至耳後,眼中盛滿深情,言語卻一如既往地淡然,“我早已經料到,容瀲現在已經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對我,他是不會輕易放手的,既是如此,我豁出去這條已經是半截的性命又何妨?”
傅千瀧心中不忍,低頭幾欲落淚。
“可你是皇子啊,你那麼至高無上,你爲了我這樣,我怎麼能承受得住…”
“爲了你,皇子的身份算得了什麼,爲了你,屈膝向自己的弟弟請求哪怕是死也算不得什麼,爲了你…”容衍慢慢收回手臂,將身體虛弱地靠在馬車內。
傅千瀧在車外看不到人影,只聽得車內傳出輕弱卻堅定的聲音,“死都不怕了,區區皇子的尊嚴和榮耀,本就是身外之物,這麼說來,那就更算不得什麼了…”
霄離走上前來,將車簾拉下,坐在馬車前,對傅千瀧道,“姑娘,我帶大皇子,就先回去了。”
傅千瀧輕輕點點頭,後撤了一小步,霄離對着身後的車廂輕聲道,“爺你坐好,咱們回府。”
“且慢…千瀧…你…過來…”
容衍的聲音時斷時續,傳出車廂外,傅千瀧向馬車靠近一些,容衍用更加輕聲的音量在傅千瀧耳邊對她說道:“我雖是個病重將死之人,但我看得出你的心思,你失望,你心疼,我都感覺得到,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娶你爲妻的,千瀧,你相信我…”
語罷,便輕聲喚霄離,“回吧。”霄離揮起馬鞭,輕輕抽打在馬的後臀,赤褐色的駿馬打了個響鼻,慢慢邁開蹄子向前走去。
傅千瀧看着馬車從自己面前行駛過去,容衍的話在她心裡久久迴盪,她對着馬車在心裡默默說到:“容衍,謝謝你,我也會履行諾言的。”
馬車未做停留,繼續緩慢地朝前走去。留傅千瀧一個人站在宮牆之外,深紅色的宮牆襯着玉樹晴空,宮女太監嬉笑忙碌,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卻給不了傅千瀧一絲一毫的寬慰。
——原來你都懂,原來我的隱藏還不夠好…
容瀲長久以來對傅千瀧的不信任讓傅千瀧一腔猶熱的心頭血逐漸地涼了下來,而當自己聽聞古妠爾小產時,看到容瀲眼中蓋不住的傷痛時,又感到陣陣的心痛,傷心的同時,更多的是擔心。
而這一切,容衍全都察覺到了。
此刻,殺手無情,眼角卻也悄然滑落一顆淚珠。
琴瑟殿外,小太監先行來報:“皇上駕到!”
殿內宮女太監聽聞紛紛向門口下跪,容瀲跨過門檻,徑直走向古妠爾的房間。
房間裡一片凌亂,不斷有產婆太醫進進出出,見到容瀲幾欲跪拜,容瀲只是揮手道:“免了免了,快去忙。”
衆人稱諾,繼續忙碌,產婆捧着一盆一盆的血水跑出來,太醫們施針診救,房中傳來古妠爾聲嘶力竭的哭喊聲,聽得人心焦恐慌。
產婆以“產房不吉利,男子不便入內”爲由加以阻攔,容瀲聽到古妠爾的哭聲不顧阻撓強行闖入房中,只見古妠爾蜷縮於臥榻的一角,身下的牀褥均被血水浸染,而她自己卻蒙着被子遮住身體。
琴瑟殿內的小宮女跪在容瀲面前,容瀲問她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宮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俯身在地上頻頻磕頭,“皇上贖罪,奴婢們只是看到了妠妃娘娘滿身是血的被送了回來,身上…身上…全是傷…”
“怎麼會受傷!怎麼傷到的!”
衆宮女低頭不言,容瀲氣從心生,一個箭步走到古妠爾牀邊,“愛妃,愛妃是朕啊,你把被子拿開讓朕看看…”
古妠爾早已聽到容瀲進來的聲音,卻只是將被子裹得更緊,身子一點點向牀裡面挪去,口中帶着哭腔念念:“不要過來…皇上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靠近臣妾,求皇上了…”
容瀲哪肯聽她的,伸手一把抓住被子的一角,稍一用力便將被子從古妠爾身上扯了下來,古妠爾一個抓不穩便整個人滾到了容瀲跟前,古妠爾忙用雙手遮住面頰,只是蜷縮着,不肯露出面來。
看到眼前的情景,容瀲呆住了,之前好一個如花似玉的異域美人,而今髮絲凌亂衣着襤褸。
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從肩頸到腳踝,古妠爾身上無一處不是令人恐懼的爪痕,那爪痕有的深入見骨,有的尚未止住還往外流出血液,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古妠爾的身體,容瀲的雙手就已經佔滿了鮮血。
容瀲的手觸及到了古妠爾的傷口,疼得她倒吸了幾口涼氣,哭聲更加慘烈了。
“愛妃,這是怎麼回事?”
“皇上…你不要看臣妾,臣妾…臣妾不想活了啊…”
容瀲心下惱怒,偏要將這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伸出手用力掰開古妠爾蒙面的雙手,映入眼中的是一幅更加駭人的面孔:古妠爾滿臉都是血痕,更有嚴重的,從眉心一直抓到嘴角,這一張面孔何其恐怖,又是何其醜陋,怪不得古妠爾聲聲呼喊不想活了。
容瀲沉沉了心,坐到牀邊細聲將古妠爾緩緩攬入懷中,問道:
“你莫要害怕,告訴朕來,這些傷是怎麼弄的?是何人要加害於你?”
古妠爾抽泣着的聲音逐漸減小,仍是低着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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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今日甚是想念家鄉的那隻波斯貓,便去了貓舍,那貓兒起初也溫順可人,只是在臣妾腳邊玩鬧,可是誰知突然…突然有一隻貓兒,像是發了瘋一般,撲過來直接在臣妾的臉上抓了一道血痕,還開始不停地撕咬着臣妾…”
話說至此,古妠爾有一次慟哭流涕,眼淚流過傷口,愈加疼痛,便扯得她陣陣呼救。
容瀲握着古妠爾的手,自己看着手上的傷口,問:“這麼多的爪痕,只是那一個畜生所爲?”
“不是的…那隻貓兒抓了臣妾後,不…不知…是怎麼了,其他的貓兒也都撲過來抓我,好在…好在臣妾的奴婢們眼尖手快,幾個人跑過來…趕走了那些貓兒,纔將臣妾…救…救了回來…”
古妠爾瑟縮着低下頭,看到自己腿間的血跡,便再一次悲從中來。
“等臣妾從貓爪下逃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這副駭人的樣子了,皇上,可惜臣妾與皇上的孩子,還未出世呢…”
容瀲聽到,面色慍怒,質問宮人那些貓兒爲何會發狂,宮人陣陣聲呼不知,容瀲即使是氣急敗壞,也是毫無頭緒。
懷中人兒還在盡力躲着容瀲的目光,容瀲看着這副滿是傷痕的皮囊,心中既是惋惜又是可憐,不住地安撫着古妠爾:“愛妃,別怕,朕在呢,別怕,聽話…”
“皇上,臣妾容顏盡毀,此生,已是不想在苟活下去了…”
容瀲緊緊抱住古妠爾,“不準,朕不准你這麼說,朕會安排這普天之下最好的大夫來爲你診治,還會用上最好的藥來給你治療,相信朕,朕一定做得到!”
古妠爾擡起頭,望了望渾身也已經沾滿鮮血的容瀲,疑惑,又期待地問:“皇上,你可不曾嫌棄臣妾?還願爲臣妾悉心診治?此話…當真?”
容瀲正了正嗓子,低聲道:“朕令即刻傳達下去,找遍全境,也要找到診治愛妃的大夫和藥物,快去找!”
手下人跪拜稱諾,紛紛跑出去開始尋找。
聽到容瀲這麼說,古妠爾才放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