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瀲望向窗外,眼神之中透露出疑惑:“西邊?爲什麼是那裡?”
“這……恕屬下不知,屬下一收到彙報,便立刻趕來了。”
容瀲揮了揮手,輕輕說道:“那就罷了,你不知,朕不怪你,你下去吧。”
“是,皇上。”
黑煞站起身,背影逐漸消失了在了宮牆的轉角,容瀲轉過身繼續向自己寢宮的方向走去,邊走邊思考,是不是自己對傅千瀧的態度過於猛烈了?或許是自己的強烈意願讓傅千瀧深感意外?
但是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容瀲都不願意去做更深一步的思考。轉眼間,容瀲便走到了自己的寢宮門前,此時,他回過頭去,望着西邊的方向,口中低吟到:
“阿瀧,你若不想見我,那我給你你想要的自由吧。”
看了一眼日上三竿的天空後,容瀲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寢殿之內。
春往夏至,秋去冬來,轉眼過去又是一年深秋時節,皇城之中的綠葉紛紛染上了金黃的色彩,經過幾個月的輪迴生長,這些樹木看起來較之去年更茁壯了一些。
容瀲的寢宮之內,傳出陣陣的咳嗽聲音,王極在宮外踱着步子,臉上是一副慌張焦慮的表情,時不時地望向宮門的方向,依舊沒有來人的痕跡,聽着屋內的咳嗽聲音,王極的心情便更加焦躁不安了。
幾個奉藥的小太監捧着藥碗走出容瀲的寢殿,切切低語的交談被王極聽在了耳朵裡:
“皇上這是怎麼了?咳疾這麼久了,還是不見好,莫不是這秋風太緊了?”
“相比還有其他的原因吧,雖說這天氣轉涼,宮中也有不少人感染了風寒,但是這種受涼引起的病症,喝了幾碗薑湯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可是皇上這病,也太離奇了……”
“怕不是感染了什麼莫名其妙的病症吧?”
小太監驚慌的表情引得周圍兩個人的怒目圓睜:“呸呸呸,再瞎說,小心腦袋!”
那個口無遮攔的小太監趕忙閉上了嘴,三人向前走去,迎面看到了面色陰暗的王極,三人趕忙說到:“公公。”
“閒暇之時,不要這麼嚼人舌根,特別是妄議自己不該議論的事情!”
“小人知錯了……請公公原諒……”小太監說完話,王極一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三人退下之後,宮門外終於有了聲響。
王極小跑着前去迎接:“華神醫,神醫你可算來了!”
華羅虛伸出手製止了王極,王極趕忙噤聲,推開房門,讓華羅虛進去了,隨後,自己也跟了進去,轉身關上了房門。
天氣轉涼,入冬以前,容瀲患了咳疾,這咳疾久不痊癒,王極等了好久,終於等來了華羅虛,華羅虛診脈片刻,開了幾服藥,轉身對着王極說道:“按照這個方子去抓藥吧。”
王極雙手接過藥方,連連道謝,轉身跑了出去。
王極走了之後,華羅虛重新坐回容瀲的牀邊,低聲說着:“皇上,藥能醫人,醫不了心啊。”
“咳咳……”容瀲咳嗽不止,說話也變得磕磕巴巴,“華神醫……咳咳……你……”話未說完,容瀲一口鮮血咳了出來,趕忙用手帕捂住口鼻。
華羅虛看着容瀲的樣子,搖了搖頭,說道:“你們啊你們……”
容瀲苦笑一聲,不再說話,心中只不過是愈發地想念傅千瀧……
窗外,寒風呼嘯而過,想必是凜冬將至了。
——“阿瀧,你還是不願意見我是麼?”
又過了幾日,寒冬已至,容瀲每日在寢宮之中靜養,喝了好幾服藥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成效,華羅虛焦心不已,終於,容瀲再一次咳了血之後,華羅虛緩緩開了口:
“陛下終日相思,這是老臣無論用什麼藥都醫治不好的,皇上若想要根治咳症,倒不如先去找一找心中的人吧。”
容瀲咳着咳着,心中也在暗暗地思考着。
而後的幾日裡,京城之內和周邊地區都下了幾天幾夜的大雪,簌簌飄落的鵝毛大雪似乎覆蓋了整個人世間。
天地蒼茫,一片雪白,似乎任何的罪惡和悔恨都可以被掩埋。一路上山的路上,前方是白茫茫的雪地,山河無聲,雪地如同冰面一般光澤。
上山的路本就崎嶇坎坷,加上雪覆大地,人走上去的每一步,都變得異常艱難。
容瀲拒絕了王極請求跟隨的意見,一個人裹了一件貂皮大氅,沒有隨從沒有馬車,一個人徒步便走出了皇宮,一路之上,除了在京城之中偶然看得到幾個沿街叫賣的小販之外,大多的地方都是安靜無聲的,走了半個時辰之後,容瀲抵達了西城門。
站在城門內,看着西邊寬闊的大地,天地一色,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邁開了步子向西邊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看不到日頭,雪花還是紛紛地下落,雪地之上,只留着深一腳淺一腳的單調腳印。
容瀲一步步的踩在雪裡,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望着不遠處的秋月山,山上的破廟已經是若隱若現了,雪花的下落打亂了容瀲眼前的視線,讓那座破廟時隱時現。
突然,容瀲停了下來,胸中又是一陣擠壓,咳嗽的聲音愈演愈烈,又是一口鮮血直接從喉嚨之中咳了出來,沒有手帕的掩蓋,血滴直接落在了白雪之上,如同一朵朵寒風之中盛開的梅花一般鮮豔。
容瀲看着雪地上的紅色印記,心中暗暗想着:“阿瀧,無論如何,我都要去找你,無論如何,我要對你把話說清楚。”
想到這裡,容瀲再一次穩定了心神,大雪依舊下得猛烈,好幾次,雪花打在了容瀲的臉上,竟然有了一種生疼的感覺。
——“阿瀧,一定要等着我,一定不要不理我。”
風雪愈加大了,容瀲的腳步被風吹得開始搖晃,雪地上劃出了凌亂的步伐,忽然一陣強風吹過,容瀲的右腳沒有落穩,一個踉蹌栽倒在雪地之中,及膝的積雪瞬間掩埋住了倒地的容瀲。
——“我不能倒下,我不能死在這裡,我還沒有見到阿瀧,我不可以……”
抱着這樣的信念,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風雪的肆虐遮蔽了天日,容瀲掙扎着站起身來,身體搖晃了幾下,終於在風雪之中站定,隨即看了看遠處,秋月山已經在風雪的環繞下幾乎看不清楚了,就更別提山上那座又小又破敗的小廟了。
但是容瀲不信,他既然決定了要出門來找傅千瀧,那就是一定要見到傅千瀧的。朝着自己心中認定的方向,容瀲一次又一次地被風雪吹倒,又一次又一次地站起身來,看着秋月山的輪廓在蒼茫之中逐漸清晰,容瀲腳下的步子也變得更加有力了。
走了大概四五個時辰的光景,終於,容瀲站在了秋月山的半山腰處,微微擡起頭,便可以看到破廟的大致輪廓,容瀲的心中大喜,便加快了向前的腳步。
終於,破廟的邊界在容瀲的眼中清晰起來,容瀲努力拖着越來越沉的步子走進去,看着窗棱之中透出的光,看着屋檐之下清掃過的積雪,容瀲微微地笑了。
可是,容瀲終究是帶疾之人,經歷了這般長時間的艱難跋涉,又被風雪侵蝕了心肺,容瀲的咳嗽聲便再也忍不住了,他看到屋內的身影似乎動了動,心中便想着:“阿瀧,是我,是我來了啊。”
漸漸地,容瀲的意識開始渙散,眼前的一切再度變成了模糊的鏡像,透過窗棱,容瀲看到屋內人的身影輪廓,想要走近,卻發現好似登山一般艱難。
容瀲口中再次咳出了鮮血,擡起頭來,周遭的一切好像海市蜃樓一般,冷不丁看到一個身穿紅衣的人,慢慢推開了房門,如同冬日裡的一把溫暖的火把,緩緩向他走來。
容瀲的咳嗽聲不斷,張開口,努力地從喉嚨裡吐出了幾個字:“阿瀧,是你麼阿瀧?”
眼前的人並不答話,徑直走到容瀲的跟前,俯下身,伸出手觸摸着容瀲的額頭。
容瀲知道,這個氣息一定是傅千瀧,雖然已經是筋疲力盡意識模糊,但是他認定了眼前的人就一定是傅千瀧,便顧不得那麼多,拼了自己最後的力氣,將面前的人擁在了懷裡。
懷中突然乍現的溫暖,讓容瀲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心安,這種溫暖從胸口慢慢傳入身體之內,容瀲覺得心中暖暖的,咳嗽的症狀好像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而懷中的人一點都沒有反抗,這讓容瀲既安心又意外。
意識逐漸變得模糊,直到最後的一刻,容瀲停留的記憶裡,還是自己懷裡的溫暖,這一刻,雖然很快就沒有了意識,但是人抱在懷裡的那一刻,容瀲終於意識到了:
很多事情,只有在失而復得的時候纔會知曉,也只有在失而復得的時候纔會真正有所珍惜。
原來,自己苦苦追求了十幾年的皇權並不是最重要的,若是沒了懷裡的人,那麼一切都是虛無的,不真實的,所以,只要懷裡的這個人還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