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來了。
或許是剛剛醒過來,有些不太適應,有些難受的捂着自己的腦袋,低低的發出一聲沉吟。
“祺兒……”馮玥然擔憂的看着牀上臉色蒼白的人,又不敢上前去說些什麼,怕自己做了什麼事情,影響到傅千瀧,畢竟她心裡面也是咯噔的,她一向聰明,自然知道傅千瀧那清明的眸色中帶着的情緒。
她要是猜測的不錯的話,那麼,她收養的李夜祺,記憶恢復了。
容瀲同樣也沒有任何動靜,白色的衣衫更顯他纖瘦,只見他抿着嘴,神情頗有些複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事情。
其實容瀲在反省。
他不知道爲什麼,最近傅千瀧似乎成日受傷,若放在從前,那也沒有這麼頻繁的受傷,還是重傷,他是不是太過疏忽了,沒能好好的保護她。
不過他轉念又想,既然是做任務,怎麼可能不受傷?他在擔心什麼?從前清心寡慾的他似乎有些變了啊,怎麼看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悄悄的變化中,這種掌控不了的感覺讓他很懊惱,很無奈。
屋子的動靜太過大,周痕同時也醒了過來,他晃了晃自己的腦袋,什麼也不顧,聽到傅千瀧那細微的聲音,他條件反射的起身,飛奔進去。
“小媛!”
周痕完全沒有發現身後的武晟凌,也沒有看見武晟凌的表情。武晟凌在原地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上前。
傅千瀧腦袋沉沉的,似乎有千斤重的東西壓着她一般,周圍似乎有聲音在叫,叫她。她不知何時緊閉的眼眸再一次溼潤,長長的眼睫毛顫抖着,好似在承受着什麼痛苦一般。她還真的是在承受。
零零碎碎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涌上來,讓她疼的甚至想要繼續昏厥。
屋子內的人見她這個模樣,識相的不說話,整個屋子裡面有七八個人,但是卻像無人一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沒有。
“……爺?”傅千瀧過了好半響,才睜開了眼眸,脆生生的喊了句話,聲音細小的幾乎聽不見,也好在屋子裡面安靜的不像話,否則也聽不到她那小小的問話。
“恩。”容瀲心底突然之間顫了一下,點頭,迴應她。
傅千瀧聽到這細微的回答,咧開嘴笑了,不過很快她又昏睡過去。在她睡着之前,她嘟嘟囔囔的說了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充滿了複雜的神色。
“還好,還好爺你還在,我不是一個人……”
周痕這時候並沒有表現的不開心,他更多的是心疼,他在屋子裡面待了一會兒,直接走了出去,沒有人注意他,除了武晟凌。
武晟凌注意力一直在周痕身上,他方纔明明看見周痕那清晰的側臉留下了一滴晶瑩的淚水,見他出去了,他也跟着出去。
看着周痕那落寞的背影,武晟凌皺眉,這個傢伙想要做什麼?
防止他做什麼傻事,他連忙跟上去,在之前,周痕可是有先例的。
“喂,你……”武晟凌本來還想要講些什麼的,但是看到周痕的臉蛋的時候,霎時間就頓住了,他蹙眉,猶豫了半天,還是開口道:“你,怎麼了?”
周痕似乎被驚到了一樣,有些訝異的轉過身,見到來人是武晟凌以後,也不自覺的鬆了一口氣,心中對他的防備減少了不少,他拍了拍旁邊的大石頭,示意他坐下。
武晟凌自然不會客氣,一屁股坐了下來:“你到底怎麼了?血煞之前說我像一隻狐狸,我倒覺得你會更像一些,但是你現在這個模樣,哪有一點點的狐狸氣質?”他的桃花眼眯了眯,隱隱約約中似乎還真的能看出狐狸的模樣,那樣的狡猾,那樣讓人抓狂。
他剛纔停頓,是因爲他看見周痕臉上,淨是淚水。
奶孃從小就告訴他,男兒有淚不輕彈,男兒流血不流淚,他卻生生的看到了周痕的淚水,他甚至想要替他擦拭掉那些眼淚。不過最終,他還是嘆了口氣,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不過是未到傷心處罷了。
也許是武晟凌的真情實意的關心,周痕也願意把自己的心思說出來。
“你生在帝皇家,必定沒有這樣的兄妹情誼,你自然是不懂。”周痕擡手,擦拭臉頰上的淚跡,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眼眶依舊是紅紅的:“小媛年少,我長她幾歲,小時候的事情,她或許不記得了,但是我一直沒有忘記。”
“你且說說。”武晟凌聽到周痕說的‘生在帝皇家’的時候,內心被揪了一下,如果可以,他寧願不要這榮華富貴。
他好奇周痕的故事,也想了解周痕,所以他把自己內心的疼痛悄悄隱藏了起來,臉上沒有半分的不開心,反而還有幾分好奇的韻味。傅千瀧說他像狐狸,也不爲過,他此刻,就像是一隻隱藏自己心事的狐狸。
周痕目光放得長遠,遙望着遠方的景象,似乎陷入了回憶:“小時候啊。我們生活在錦州的一個小村子裡,生活過的很好呢。阿爹阿孃,我和小媛,四個人相依爲命,儘管家裡面很窮,我們家也過的很幸福。”
“我們的名字,我喚滿滿,她喚小媛,寓意着圓圓滿滿,我比小媛年長,見到自己的妹妹,自然高興,也喜歡照顧她,你知道嗎,小媛那時候最喜歡的就是抓蟲子了,她那時候擡起稚嫩的臉蛋,天真無邪的告訴我,‘哥哥,小媛要給小雞吃飯,你幫我抓蟲子好不好?’你看,她是不是特別可愛,特別善良?”
“雖然我是哥哥,但是我喜歡跟在她屁股後面跑,那小妮子不是個安分的。”周痕似乎想起了什麼,低下頭輕笑:“有一次她把隔壁家阿虎的頭髮給剪光了,騙他說,頭上有蟲子,後來阿虎愣是哭了一天一夜,我知道,阿虎是村子裡的小惡霸,那時候阿虎欺負我,我沒有在意,但是小媛卻上了心,她直接找阿虎算賬去了,不過最後她被阿孃給罰面壁思過。”
“我現在知道,阿孃並不是錦州人,她來自哪裡,我不知道,我也查不到,但是阿孃身上有一種貴氣,村子裡的人都不敢欺負我阿孃,儘管阿孃長得美麗,我阿爹是個屠戶,不過他是不是真的屠戶,我卻不知曉了,小媛長得像阿孃,我喜阿孃,自然也喜小媛,可惜我長得像阿爹。”
周痕長得也十分清秀,可以看得出來,周痕的爹長得也是很好看的,但是很難讓人想到,一個如此清秀的爹竟然是個屠戶。
“小媛小時候天真可愛的,家裡人都寵着她,長得也甚是可愛,村子裡的人也都喜她,她過的生活也算是大小姐一般了,可是,在她五歲那一年,所有都毀了,一夜之間,她什麼也沒有了,她才五歲!還那麼小!”
“你知道剛纔她跟容瀲說,‘還好你在。’這樣的話,讓我有多心疼嗎,她明明可以快快樂樂的生活,現在卻要把腦袋往腰際上繫着,每天過着緊張戒備的生活,一日都不能放鬆,對誰都是那樣的生疏。”
“我忽然是有些慶幸的,在小媛一無所有的時候,遇到了容瀲,但是我也是生氣的,容瀲那個混蛋,竟然這樣對我的妹妹!小媛現在是迷迷糊糊的時候,想到的人,依賴的人,也是容瀲,他到底是有什麼魔力,把我妹妹迷得神魂顛倒,連命都不要了?”
周痕滔滔不絕,一直說話,根本就不知道,身後的容瀲已經站了許久。
容瀲倚在門邊,雙手環胸,靜靜的聽着周痕說話,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傅千瀧剛纔昏睡過去以後,他見沒什麼事情,於是就走了出來,沒想到就看到了周痕和武晟凌坐在假山上,背對着他,一直在講話。
本來容瀲是沒有任何興趣聽的,但是他忽然之間就聽見了關於傅千瀧的故事,於是打算靜下心來聽故事,誰曾想到,會有如此溫馨的故事呢?
他無聲無息的離開,前面坐着的兩個人依舊毫無知覺。
“或許你不知道,我更樂於民間的生活,皇室對於我來說,也不過如此……”
傅千瀧醒來以後,已經是第二日的一早了,現在纔是六更天,天矇矇亮,她坐了起來,有些茫然的望了望四周,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回來了,於是下了牀,披上披風以後,走了出來,兩天沒有吃飯,此刻的肚子空空的,心裡更是慌慌的。
她失憶的時候所發生的所有事情,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靠着門,看着灰濛濛的天,心裡惆悵。她在想,爲什麼自己要恢復記憶呢……如果,她如果繼續沒有了記憶,那她是不是就可以繼續這樣快樂了?
忽然之間,傅千瀧心中有了人生第一次的逃避。
她閉了閉眼眸,她想要裝的繼續失憶,可是,沒有用的吧…..
“阿瀧?怎的起那麼早?”容瀲手上端着一盆水,明顯是要給傅千瀧洗漱用的,他今日換了一身紅色的衣裳,這一抹虹刺痛了傅千瀧的眼。
她撇過頭,但是過了不到一會,她又認命的轉過來,走到容瀲的面前,結果他手中的水:“讓屬下來就好。”傅千瀧低垂眼眸,讓人看不清她眸光中的情緒。
她不過是一個下屬,又有什麼資格耍小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