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密的睫毛厚重地耷了下來,任憑秦流素撕心裂肺地叫喚着,他也沒再睜開眼,沒再醒來看她一眼。
秦流素幻想過無數個自己和安文昭的結果,萬沒想到這樣一個結果。眼睜睜地看着最愛的人在自己的面前倒下。
那杯下了毒的酒,竟是自己親手爲他倒的。
安文昭死了嗎,秦流素應該是在做夢吧,可是怎麼叫他他都不醒呢。她的心一瞬間彷彿被挖空了,自己儼然成了一個空架子。
而最後需要做的,便是把這空架子也摧毀了吧。
秦流素端起桌之上那白瓷酒杯,將那壺裡的酒倒了一杯,轉而便送到了自己的嘴邊。
生不能在一處,那就一起死吧。或許到了另一個世界,他們就可以是夫妻了。
如此以後,秦流素再也不用有什麼牽掛了,唯一的念想,便是和安文昭在天堂看着星星吧。
和他一起,看着星星,看着遠方的那個家。
擡起杯腳,秦流素便也將那酒一飲而盡。
她感覺她的靈魂脫離了身體,對她和安文昭躺在地上的那對軀體說了聲再見,便追隨着安文昭而去了。
然而當秦流素醒來的時候,卻發現一切不過又是一場夢。只是從來沒有過一場夢,像這樣逼真過。
秦流素的臉上還掛着溼漉漉的淚水,身上也還在冒着冷汗,浸溼了一身的衣服。
“娘娘,您終於醒過來了。”陪在自己牀邊的是鳶兒。鳶兒說是皇上送她回來的。具體發生了什麼她也不知道。
是獨孤翼送她回來的。秦流素隨即心裡一驚,那她今天確實是出去過的,難道這一切不是一場夢。
秦流素蹭地從牀上坐起,一下子衝了出去。外面又下起了大雪,覆蓋在地上那已經很厚的積雪上。
隔着那新落下的積雪,秦流素還能看見她踏過的腳印。
她今天去找過安文昭。在她出門之前,獨孤翼還來過一次,偷吃了她的點心,還說她的點心很難吃。
所有的事情,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安文昭喝下了自己爲他倒的那杯酒,眼睜睜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倒下了。他死了嗎。
秦流素不相信。自己明明也喝下那杯酒了,爲什麼自己卻回來了。
安文昭肯定會沒事的。她不過是做了一場噩夢。自己還好好的,他一定也沒事。
身上只穿着單薄的衣服,秦流素不顧一切地衝進了那大雪之中。她要去看看安文昭,只有看到他還活着,她才放心。
卻被突然出現的獨孤翼一把攔住。
“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找我哥,你放開我。”
“你穿得這麼少,會生病的。”
秦流素才管不了這些,她滿腦子都是安文昭,如果安文昭有事,她活着也沒有意義。
“我不管,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我哥。他才生病了,如果不去救他,他會沒命的!”
秦流素掙扎着想要推開獨孤翼,可任她怎樣拼命,獨孤翼也絲毫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
“他已經死了。”獨孤翼這一句話,打破了秦流素僅存的一點希望。
“你騙我,我哥他不可能死的。”秦流素當然不肯相信,她只是做了一場夢罷了。
夢裡的事情,怎麼能當真。
“他已經死了,安秦流素,你哥他已經死了。”獨孤翼再一次點醒了她,安文昭喝下的那杯酒有劇毒,毒發必死。安文昭早就就不回來了。
可是秦流素也喝了那杯酒,爲何自己卻沒事。
那是因爲秦流素不知道,獨孤翼及時制止住了她,在她剛飲下酒的那一刻,逼她把所有的酒都吐了出來。
只是不知爲何,秦流素感覺這一切都好不現實。她還是不肯相信安文昭已經死了,那樣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她最愛的哥哥,怎麼會就這樣沒了。
秦流素此刻只剩下了絕望。她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獨孤翼試圖送她回屋去,卻被秦流素狠狠地推開。
“如果你不肯相信這些是真的,穿好衣服,寡人可以帶你去見他的遺體。”
可是秦流素不要見到他的遺體,她要的是安文昭活着。只要安文昭能活過來,讓她做任何事,讓她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
可是爲什麼非要讓他死。爲什麼偏偏是安文昭。她已經失去了父親,她不能再失去自己身邊最親的人了。
安文昭是支撐她活下去的最後希望,可安文昭偏偏在她前面先走了。秦流素面臨的,是無法承受的崩潰和絕望。
“你走吧,皇上。”
現在的她不想看見任何人,轉過了身來,回了她的鐘粹宮,她只想一個人待着。
獨孤翼沉默了許久,也終於轉身離開了。
秦流素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她明明都已經許過願了,她希望家人從此都可以安好,不希望再發生想父親那樣的事。
更不希望家裡再有人因爲她而出事。
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裡。躲在最黑暗的角落,不想見人,不想吃飯喝水,也不想睡覺。也不想見人。
滿腦子都是和安文昭有關的回憶,那些美好的曾經,現在回想起來,帶給她的卻只有難過。
他的音容笑貌,他和自己講話時的樣子,他死一次擁抱自己時的情景,他第一次親吻自己額頭時的樣子。
還有他最後在自己面前倒下時的樣子。所有的記憶,所有和安文昭有關的,都深深地可在了秦流素的腦海裡。
用安老夫人的話說,爲什麼死的人不是她。
秦流素現在感覺自己就是安老夫人口中所說的不祥之人。先害死了父親,現在又害死了哥哥。
夜晚的屋裡漆黑而又冰冷。秦流素不肯點燈,也不肯讓鳶兒進來。她沒有心情去管任何東西。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劇烈地絞痛着。
難過到極致的她還是隻能哭。哭也大聲哭過了,眼淚也抹過好幾回了。可每次一想到安文昭,她還是心疼得厲害。
面對着她無法面對的事實,承受着她不想承受的痛。秦流素整個人都呆滯了一般。
蜷縮着蹲坐在牆角。她拼命地回想着與安文昭所有的回憶。充分感受了曾經的那些美好之後,又去體會它們留下的餘痛。
又努力地想抹掉腦子裡所有的東西。讓自己處於空白。不想見光,不想見人,不想去想有關這塵世間的所有人和事。
時而想讓自己保持清醒,時而又想逃避現實。
秦流素抱住雙膝,一下子把頭埋進了自己創造的那一片黑暗中。如果可以的話,她就這樣自生自滅吧。
最後這房門還是被獨孤翼給強行推開的。緊閉了好幾天的屋門,在獨孤翼一把推開的那一刻,一束強烈的光直刺向了蹲在牆角的秦流素。
她禁不住擡起手來,擋在了自己的額前。這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
獨孤翼本只是想讓秦流素獨自一人靜一靜。只是這麼多天下來,他再也沒了耐心。
恨鐵不成鋼地走到秦流素身邊,猛地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兩手緊緊地抓着她的手臂,獨孤翼的眼裡,盡是說不出的神情。
秦流素的面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把自己關在這房間關了好幾天,也好幾天不曾吃喝,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血色,嘴脣也幾近蒼白。
蓬垢的頭髮是她幾度崩潰和絕望的直接表現。髒兮兮的一聲衣服不知道浸漬了多少眼淚鼻涕。
看到她這幅樣子,獨孤翼卻又不免心疼,想到她這幾日所承受的那些苦,便又一把拉過秦流素,將她緊緊地擁入了懷裡。
安文昭還在秦流素的腦子裡揮之不去。她悲痛到絕望,也麻木過好幾次。可是在自己心裡有着那樣紙拿過要位置的一個大活人。
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會是誰害死了安文昭呢。秦流素無法確定。再一看眼前的獨孤翼,回想起獨孤翼之前與自己說過的那些話,他早就知道了安文昭的存在。
作爲一個無所不能的皇帝,他想要害死安文昭,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只是他有沒有必要,通過下毒那樣麻煩的手段來間接殺害安文昭。
“你哥的遺體,寡人已經派人安葬好了。你想去看他,隨時都可以。”
“皇上查出殺害我哥的兇手了嗎。”
獨孤翼還未查出。秦流素帶給安文昭的那些食物裡,唯獨就是那壺酒被下了毒。他也查過,那壺酒來源於御膳房。
光是從離開御膳房道秦流素手裡,就經過許多人之手,想要查出下毒的兇手,一時還查不出來。
“尚未查出。”
“那皇上爲什麼這麼急着安葬了我哥呢。”
“死者爲大,你哥既已去世,自是入土爲安比較好。他所中的毒來自那酒中,安葬你哥,並不影響追查兇手。”
“那敢問皇上,那酒裡的毒來源於何處。”秦流素自己也沒想到,她就這樣把心裡的懷疑說了出來:“是皇上下的毒嗎。”
從直覺上,秦流素首先懷疑的便是獨孤翼,若真是他,那他連秦流素一起滅口倒也好了。
獨孤翼沒想到,秦流素竟懷疑是他乾的。秦流素不相信他,他的心裡不禁有點生氣。
可他也沒有否認。
如果秦流素懷疑是獨孤翼殺了安文昭的話,那她也得有足夠強大的本事,才能給安文昭報仇。
這是獨孤翼的原話。
秦流素並不傻,她只是懷疑獨孤翼。雖然只是懷疑,雖然她更願意相信這一切都與獨孤翼無關。
可是因爲安文昭的死,她卻莫名地更加恨獨孤翼了。
她不想看見他。只要一看到獨孤翼,秦流素就會想到安文昭,還有父親安文勳的死,這兩個至親的人都離開了她。
她總是忍不住會將他們的死和獨孤翼聯繫起來。
不確定真相,也沒有任何的證據。只憑着自己那矛盾的直覺,她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
趙容容來鍾粹宮看望秦流素的時候,也全被秦流素這模樣給嚇到了。她也知道了安文昭去世的事。
在秦流素把自己給關起來的那幾天,她也沒少來過。但每次來都只能看到鳶兒,看到鳶兒愁眉不展地守在門外。
不敢做些什麼,也不能做些什麼。
看着秦流素那緊閉的屋門,趙容容除了擔憂,還有害怕。安文昭在秦流素心裡有着怎樣的位置,她不用猜也是知道的。
從沒見過秦流素如此因爲一個人而絕望過。要是秦流素真的想不開,那她的這一生也就完了。
趙容容也不禁聯想到了自己。她和楚蔚風,若是有一天,他們二人之事被所有人知道了該怎麼辦。
尤其是獨孤翼,獨孤翼會給他們同生共死的機會嗎。
相反,若是有一天楚蔚風成功了,她又該怎樣面對獨孤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