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

到了晌午,早有兩個浣洗丫鬟去廚房捧了飯菜回來,旁的丫鬟便進了正房一處吃了。

秋露對心兒笑笑,說道:“我去廚房取了飯菜,你等我回來一同吃。”

心兒忙說道:“還是我去吧,姐姐在房內等我就是了。”說罷,對秋露笑笑,便是一個人去了廚房。

廚房在外園的西側,是外園最大的一個院子,也是外園最熱鬧的地方,爲了給主子們準備各種吃食,廚房內還設了幾個小廚房,專門做些精緻吃食點心。這廚房的人手要比一般的院子多些,加之常有各院丫鬟往來,倒是最爲熱鬧。

心兒進了廚房的院子,便瞧到裡面人來人往、異常忙碌。她去大廚房等了半盞茶的功夫才見一個小丫鬟慢吞吞地走來,不情願地把兩樣飯菜擺進木盒子裡,手中一面擺着,嘴裡還一面嘟噥着:“被攆到外園來還不嫌丟人,竟還巴巴的跑到廚房來取飯,生怕別人瞧不到臉上的指頭印。”

心兒不妨她這麼說,只覺得似有一口氣忽堵在胸口,擡眼瞧到那小丫鬟譏誚的眼光,忽想到香秀的娘正在廚房當差,這廚房便如同她孃家一般,只忍了氣,從那小丫鬟手中接過盒子,轉身走了。

身後那小丫鬟瞧着她的背影,忽擡高了聲音,說道:“還要什麼煮雞子兒,是想消了腫又貼到主子身邊去。”

她話音剛落,便是一片刺耳的鬨笑聲。

出了廚房,心兒的淚再也忍不住了,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原以爲被罰到浣衣房,離了香秀、王嬤嬤那些人,自己的日子能安穩些,可不想樹欲靜而風不止,她們並沒有打算讓自己的日子好過。

她忽有些悲從中來,自己只想在這沈府安安分分地做個丫鬟,做好自己份內之事,並無心招惹事端,可不想仍不能保得自己在沈府的平安。若是母親知道自己如今的境遇,是否當初還會堅持要自己來到都城?

她想到母親,卻忙拭了淚,母親一向疼愛自己,若是知道自己這般,定會傷心,我如何能讓母親傷心,無論如何,我得保全自己,即便是苟且偷生,也要在這沈府呆下去,等過幾年主子開恩,或許能放出府,便可以過自己的日子了。

她這麼一想,心緒便慢慢平復了下去,方纔那些人的話她便不再多想,只深吸了口氣,露出一絲笑,擡頭朝前走去。

走到了一處假山旁,心兒忽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循聲望去,原來是周順正在假山後叫自己。

她繞到假山後,一擡眼卻看到了大少爺沈伯彥正關切的望着她。不知何故,每次瞧到他,她心中總會覺得暖暖的。

周順瞧見她來了,便退到一邊去了,只留下心兒與沈伯彥二人。

沈伯彥端看着面前的心兒,臉龐微微有些腫,眼眶紅紅的,似乎剛哭過,可面上卻帶着笑。他倒有些不明白,這丫頭到底是悲還是喜?打量了她半晌,他才輕聲說道:“心兒,我昨夜才知道你被母親攆了出來,今日一早去求了母親,可母親還在氣頭上,怎麼都不肯讓你回去。”

心兒笑了笑,輕聲說:“有勞大少爺惦念,大奶奶怒氣未消,還望不要牽連大少爺。”

他輕輕搖了搖頭,說道:“父親臨行前囑託我要照料好你,不想父親沒走幾日,竟出了這樣的事。我本想去求二嬸,可想到二嬸一貫疑心重,萬一被她覺察,反倒是不好。”

心兒聽他這麼說,忙說道:“是奴婢有錯正先,被奶奶罰在外園,也是自然。”

他皺着眉頭,望着她紅腫的臉,輕聲說:“你還是受苦了。”

她笑了笑,說道:“浣衣坊雖說事多,倒也清淨,大少爺放心便是了。再者,奴婢在浣衣房有秋露姐姐照顧。”

說到這裡,她忙停了下來,擡眼望着他,只見他眉頭輕顫了一下,皺紋似乎更深了,半晌才低聲問:“秋露她可還好?”

心兒點了點頭,說:“秋露姐姐尚好,我們二人住在同一屋內,她待奴婢如同妹妹一般。”

他點了點頭,說道:“秋露心地善良,自然會真心待你。”半晌,他才又問道:“她的病可好些?”

心兒搖搖頭,說道:“秋露姐姐的病沒有起色,聽她說入了冬後倒比從前更重了些。”說到這裡,她望着他,問道:“難道秋露姐姐的病當真治不好嗎?爲何不請大夫來瞧瞧呢?”

他的目光暗淡了下來,長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剛得這病的時候請過好些個大夫,連宮裡的太醫都請了過來,那酸澀的藥汁子也不知吃了多少,可就不見得好。”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似乎也如同那藥汁子一般苦澀了起來。

心兒也黯淡下來,問:“連太醫都沒法子?”

他點了點頭,輕聲說道:“當時宮裡的太醫也束手無策,只是說若是穆太醫在的話,或許能治好。可穆太醫早已不在,連他的家人都已經不在都城了。”

她瞧到他眼中沒了光彩,知他也再沒法子,心中不由得替秋露惋惜,一時倒也沒了話。

他見她不開口,手中還捧着裝飯的盒子,便忙叫了周順過來,從周順手中拿過來一個包袱,說道:“裡面是兩個狐皮籠手,你和秋露不浣洗的時候,便可以用來暖手,還有一些治凍傷的藥膏,你拿着,日後興許用的到。”

說罷,他又從懷中掏出兩個紙包,說道:“裡面是一些藥丸,秋露常服的,你替我轉交給她,讓她服着。”見心兒應了後,便又囑咐了心兒幾句,才命周順接了盒子將心兒送回浣衣房去。

心兒回到浣衣房和秋露簡單吃過了後,還未來得及歇息,便又開始浣洗起來,一時院內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搗衣聲。

晚上用過晚飯,心兒只才覺得渾身痠痛,一動都不願動。

秋露看到她微蹙着眉頭手輕輕捏着手臂,知道她定是手臂痠痛,便走到她身後,輕輕幫她揉起肩來。

心兒心中一暖,回頭衝秋露感激到笑了笑,秋露也輕輕咧咧嘴,說道:“你現在的模樣倒像我剛來這裡的頭一天,渾身痠痛,動彈都動彈不得,只願躺着。”

心兒笑了笑,說:“秋露姐姐說的是,那衣捶剛用時並不覺得重,可越久,便越覺得比石頭還重。只一天下來,這肩膀和手臂便痠痛得吃不消。”

秋露笑笑,說道:“再忍上幾日,熬過這頭幾天,後面就不會再這麼痠痛了。”

心兒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今天遇到了大少爺沈伯彥,便說:“秋露姐姐,我今日遇到了大少爺,他託我給你帶了藥。”她話剛說完,便覺得肩上秋露的手頓了一下,過了一陣,才又繼續揉了起來。

心兒擡起頭,望着她,她才擠出些笑來,說道:“有勞大少爺記掛了。”

心兒知她心中在意,便輕聲說道:“大少爺似乎對姐姐格外關心。”

秋露仍輕輕揉着心兒的肩,半晌才說道:“大少爺仁厚。”

心兒聽她這麼說,終還是問道:“姐姐似乎不願提到大少爺。”

秋露手上一頓,輕聲說道:“大少爺是個念舊情的人,不過是念着我從前在翠煙閣伺候的緣故,纔對我心懷不忍,時常照拂。而我如今的狀況,並不敢有半點奢望,只求大少爺順心遂願,也就罷了。”

她說的話句句在理,可聽着卻讓人倍覺酸楚,心兒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問到:“秋露姐姐一進府便是大少爺身邊到大丫鬟?”

秋露似乎也無意隱瞞,便坐了下來,緩緩講了起來:“我十一歲被賣到沈府當小丫鬟時,便是在翠煙閣受差遣。後來大少爺身邊的大丫鬟放出去了,大奶奶便提了我到大少爺身邊伺候,那時也不過十三四歲。大少爺與我同齡,性格又極其溫和。”

講到沈伯彥時,她眼中泛起一絲柔情來,整張扭曲的臉似乎也有了光彩。心兒瞧着她,想她若是沒得這怪病,模樣該是多秀美,心兒一時有些失神。

秋露仍接着講道:“大少爺雖然忙於功課,對丫鬟們並不怎麼親近,可性子卻最是溫和,從不給下人氣受,在大少爺身邊伺候的日子倒也算好過。後來大少爺得知我識得些字,便常讓我伺候筆墨,與我也更親近些。”

講到這裡,她的臉色忽黯淡了下來,幽幽說道:“那時真是年紀淺,只當是日子便會一直這麼順心,不成想世事難料,老天似乎也不願瞧到我如意。”

她嘆了口氣,接着說:“大概是兩年多前的時候,起先不過是受了寒,吃了藥在牀上躺兩天倒也快好了,可不知怎的,這病卻忽加重了,沒幾日便瞧着眼睛開始往下吊,嘴角也向上扯,整張臉一日比一日變得猙獰恐怖起來,再不敢去瞧那鏡子。”

她苦笑了一下,伸手輕輕撫了撫自己已不成形的臉頰,說道:“後來大奶奶見我留不得了,便要將我送出府去,是大少爺苦苦哀求,才留得我在這浣衣房待下來。”

心兒心中爲秋露難過,但卻產生了一絲疑惑,這病着實蹊蹺。若僅僅是受了風寒,怎會引得面龐扭曲?何況聽她方纔說,這風寒本是要好的,卻忽的又加重了,不知究竟是何故。再者這病症奇異,舅父行醫多年,也從未聽舅父說起過有這樣到病症。

她心中困惑,便問道:“那姐姐可瞧到過什麼人也得過這樣的病?”

秋露搖了搖頭,說道:“並未瞧到過,也不曾聽說過。”

心兒又問道:“那姐姐得病之前可吃過不常吃的什麼東西?或者用過什麼從不常用的東西?”

秋露聽心兒這麼一問,便也細細想了起來,半晌才說道:“並沒有吃過什麼,也不曾用過什麼。即便是驅寒的方子,也是以往吃的,並沒有添什麼新的藥。”

心兒拉過秋露到手,說道:“那姐姐再想想,發病前可有什麼蹊蹺?心兒只覺得姐姐的病有些怪異。”

秋露呆呆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問道:“心兒可是懷疑我並非得了病,而是中了毒?”

作者有話要說:  週末愉快,更新繼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