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突厥人捉到了他,哪個傻子還會留在山谷那邊等你?若是他自己逃了,此刻恐怕已經跑沒了影兒,你又怎會找他得到!”吳黑闥邊走邊罵,眼睛瞪着李旭,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到山溝裡去。
“瘋子,全都是瘋子,一幫瘋子跟着一個傻子跑!”他嘀咕着,手中鐵叉敲敲打打,在燒得漆黑的岩石上敲出一串串火花。
也難怪他氣得發瘋,昨夜被大夥救了的那個傻小子李旭居然提出要去山谷另一側找自己的同伴。而一向聰明果斷的劉弘基、老成奸詐的張亮等人非但答應了人家借馬的請求,還主動陪着傻小子搜索整個山谷。
‘這不是找死麼?誰能保證阿史那卻禺的大隊兵馬不會突然殺到?大夥不留着點體力,待會兒怎麼闖出突厥人的圍追堵截。再說了,傻小子要發瘋就他自己瘋吧,張亮偏偏也跟着去。那張亮是老子的僱主,他去了,老子能不去麼?’吳黑闥憤憤不平地想,不明白世間還有這麼傻的人,居然相信有“義氣”二字的存在。
“反正咱們也睡不着,不如活動活動胳膊腿兒?小兔崽子們還得睡上半個時辰。若是現在就催他們趕路,下次遇到追兵的時候大夥連刀都舉不起來!”劉季真拍了拍吳黑闥的肩膀,大咧咧地向他解釋。
“眼睛看仔細點兒,如果有沒燒爛的刀,幫我揀把來應急!”劉弘基從馬背上回過頭,笑着叮囑。
吳黑闥悶哼了兩聲,滿臉無奈。昨夜大夥在山谷裡連燒帶砍,根本沒留下過一具完整屍首。有些人根本不是被刀箭所傷,而是被山火生生薰死在岩石後。如果這樣還能分清楚哪個是漢人,哪個是突厥人,姓李的根本就該改行去當杵作。隨便找個衙門掛上號,一輩子吃喝都不愁。
他氣哼哼地跟在衆人身後翻檢着,尋覓着,希望能找到一個看着像中原人的或手腳被捆着的屍體。如果“幸運”地翻到了,就可以讓姓李的傻小子早點兒死了那份心。大夥也可以早早趕路,脫離這個是非之地。
張亮想拉姓李的傻小子入夥,這一點吳黑闥不用看就能猜出來。東家手下正缺人,姓李的小子雖然笨了點兒,他手中的刀可一點兒都不笨。況且此人騎術不錯,在東家麾下略加調教,就能當一個好手來使。
‘可這小子肯跟張大哥走麼?’吳黑闥心中沒把握。昨夜大夥在山谷裡設伏,本意不是救人,而是殺追兵們一個措手不及。是傻小子誤打誤撞衝進來,剛好把追兵引進了埋伏。可以說,所謂救命之恩根本就是順路買賣。如果這小子聰明一點兒,早就應該看出事實真相。待明白了事實真相後他還會心懷感激麼?吳黑闥絕對不這麼認爲。
‘劉大哥呢,好像對這傻小子也很感興趣。唯恐此人一不小心被張亮拉去了,或者上了劉寨主的“賊船”。可咱老吳看不出來當馬賊有什麼不好,至少大夥是在光明正大地打家劫舍。有些人沒打響馬旗號,搶起來比響馬都狠。與“一陣風”相比,他們更當得起一個賊字。只不過他們頭上有個官銜,搶起來總能講出些大道理。’
“我們再去谷外找找,徐賢者知道李老弟過後會來尋他,自然會留下些記號!”張亮的話從前方傳來,氣得吳黑闥直打哆嗦。
“你傻不傻啊!人……”他再度喝罵,卻被劉弘基在肩膀上猛拍了一巴掌,把後半句話全部打回了肚子裡去。
“既然來了,就一道去尋,人多找得也細些!”劉弘基笑着叮囑,帶了帶馬,與吳黑闥並絡而行。
吳黑闥知道自己拗大夥不過,嘆了口氣,繼續到山谷外東一叉西一叉地亂翻。野狼已經開始向此處聚集,被他用鐵叉猛敲,一個個夾着尾巴向遠處跑去。
大夥圍着屍體兜了一圈,依然沒看到一個漢人面孔。李旭擡起頭來,向幾位同伴說道:“煩勞諸位仁兄再等一等,我去遠處找一找,看茂功兄留沒留下什麼記號。”
“應該是早走了吧!”張亮擦了把頭上的汗,長嘆着說道。茫茫草原上,到處是飛來飛去的烏鴉和嗅着血腥味道趕來的野狼。經過了一個混亂的長夜,姓徐的後生即便曾留下什麼記號,估計也被畜生給破壞掉了。
勸慰的話剛欲說出口,猛然,吳黑闥在衆人身後又大叫了起來:“看,那些狼崽子在拖着什麼?不會是行徐的屍首吧!”
轟”的一聲,李旭感到自己的頭都炸了開來。趕緊調轉馬頭,以最快速度衝向吳黑闥所指的方位。用彎刀趕散幾頭小狼後,發現有一具獵狗的屍體被草繩拴在了石頭上。看痕跡,野狼們已經將這具屍體拖了老遠,血順着草尖留下一長條暗褐色的紅。
“怕是有人故意留下來的!”張亮看了看狗脖子上的草繩,低聲分析。衆人順着血跡繼續向前尋,在二百步外終於發現了一個土坑。土坑中,幾排石子向南擺了個大大的箭頭。箭頭後,壓着一件髒兮兮的皮甲,皮甲正中間,留着兩個用狗血寫成的大字――
“平安!”徐大眼龍飛鳳舞的字跡讓所有人心頭一輕。
“謝謝吳兄指點!”李旭向吳黑闥拱了拱手,低聲致謝。到此,他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肚。如果不是吳黑闥眼神好,今天大夥可能就要錯過徐大眼留下的標記。
“我早就說過,姓徐的比你聰明!”吳黑闥跳起來,得意洋洋。整個早晨,這是他唯一一次沒有用挑釁的口吻說話。語調聽起來怪怪的,彷彿還帶着點兒陽光的溫暖。
快到正午的時候,吳黑闥終於理解了爲什麼張亮在傻小子李旭身上下那麼多功夫。剛纔衝破突厥人隊伍的那一瞬間,他至少看見兩名武士被李旭掃下了戰馬。那柄長得不像話,鋒利得不象話,招式更詭異得不像話的彎刀就如一頭出水黑龍,所過之處血光四濺,根本不給人還手的機會。
“你跟誰學的刀法?”趁着眼前壓力減少的瞬間,吳黑闥扯着嗓子問道。
“啊?”李旭啞着嗓子大聲嚷嚷,根本沒聽見對方在問什麼。過於緊張的局勢讓他手和腳都發木了,鼻樑上方彷彿懸着一根針,來來回回地扎個不停。
“你師父是誰?”吳黑闥大聲重複了一句。攔在正前方的第一波突厥騎兵已經被衝散了,馬賊們勝利在望。護在左翼的是劉弘基,護在右翼是牛秀,斷後的是大寨主劉季真,有他們三人和數十名弟兄在,突厥人一頭戰馬都奪不回去。
“銅匠!”李旭的回答言簡意賅。
“傻小子,銅匠姓什麼,叫什麼。名號是什麼?”吳黑他氣得鼻子都歪了,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笨的人。可這笨人的刀法明顯經過沙場宿將指點,出手的角度和力道控制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超過了他這個砍翻過數十人的“老”刀客。
“銅匠師父?可能姓王吧!我也不太肯定!”李旭喘息着回答。沒想到突厥的騎兵追來的這麼快,更沒想到突厥人如此勇悍,居然敢正面攔截跑起了速度的馬羣。五百二十七匹戰馬衝擊力可不是鬧着玩的,敵我雙方任何一個人落馬,都肯定被馬蹄踏成肉醬。
“可能姓王?你傻還是我傻!”吳黑闥七竅勝煙,真想從背後給李旭一鐵叉,幫這個缺心眼的傢伙扎出個心眼來。學了人家的武藝居然不問師父的名字,這世上還有這麼目無尊長的人麼?
很快,他就沒精力再罵李旭了。突厥人就像發了瘋般,剛剛被撞開的豁口又不顧一切地在前方收攏。這絕對不是一種正常戰法,草原上馬賊和騎兵交手是經常發生的事情,幾百年的生死抗爭中,雙方都積累了足夠的經驗。按常理,對付馬賊的最佳戰術不是迎頭攔截,除非你麾下士兵是超過對方十倍。有經驗的將領會像切奶酪一樣,從側翼將馬賊隊伍一塊塊切碎。這樣做雖然會放走一部分敵人,卻能在最大程度上截下髒物,並能極大地減少自己一方的傷亡。
而今天帶隊堵截馬賊的突厥將領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放棄兩翼不顧,調遣士卒一向隊伍正前方攔。
“奶奶的,邪門!”吳黑闥平端鐵叉,徑直刺進一個胸前刺着狼頭的武士梗嗓。然後藉着戰馬奔跑的速度甩動鐵叉,將敵人的屍體高高地甩了出去。這是一個擔任類似隊正角色的人,殺了他後,應該能起到打亂敵軍指揮的效果。
“啊――-!”衝上前的突厥士兵們發出一聲驚呼。隊形散了散,卻很快彙集。出乎吳黑闥的預料,他們不爲自己的上司報仇,而是爭先恐後地向李旭聚過去。
“奶奶的,別欺負小孩!”吳黑闥大叫着,把馬頭的方向撥斜。高速奔跑過程中,他不可能橫向去支援李旭。只能讓奔跑的方向和李旭馬頭的方向在前方某個點交匯。在此之前李旭能否擋住一輪亂刀,那隻屬於閻羅王的管轄範圍,任何凡人都顧不到。
“當!”李旭用長刀砍斷了一名突厥武士的兵刃,趁對方一愣神間,用刀身將他拍下了馬背。這是今天被他打下馬的第三個人,算上前天夜裡殺死的,如今他的手上已經沾了五個人的血。殺人帶來的壓力讓他胃腸翻滾,但他無法不繼續揮刀。遲疑就是死,銅匠師父的教誨一直響在他的耳邊。他才十五歲,遠不到能勘破生死的年紀。
兩名距離他最近的突厥騎兵猛然改變方向,快速夾了過來。幾個劉季真麾下的老馬賊見勢不妙,大聲吶喊着向李旭身邊靠攏。但戰馬疾馳的方向不是想改變就能改變得了的。眼睜睜地,老馬賊們看着刀光罩住了少年的身形。
“啊!”李旭大吼,憑藉刀長的便宜,率先向左側的對手劈去。這是完全不符合騎兵戰術的一招,彎刀的優勢在於切削而不是砍剁,馬上使刀的高手通常來說更喜歡憑藉戰馬的速度在對手身上劃開一道血口子。而大力猛砍很容易將刀劈折,一旦兵器斷了,騎手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突厥武士冷笑着用彎刀去撥李旭的刀刃,他已經看見了三百名奴隸在向自己招手。這是阿史那卻禺給大家開出的最新賞格。傳令兵吹着號角已經把這個信息傳遍了附近所有部落。阿史那家族保證,無論死活都要把此人留下,如果能捉活的,立功者除了奴隸外,立刻可獲得一個土屯以上的官職。
“鏘!”兵器相交的聲音與以往截然不同。武士感覺到了手上重量的變化,他本能地擡頭,發現一道金光擊破了自己用彎刀劃出的曲線,徑直地劈到了頭頂。
人頭裂開,血一下子噴了出來,藉着戰馬的慣性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曲線。李旭的身體在血瀑下衝過,登時變得紅彤彤的。他無暇去抹臉上的血,憑藉銅匠師父用刀背敲打出來的本能側了側身,另一把彎刀貼着他前胸劃過,把黃羊皮比肩齊齊地切成了兩半。
李旭顧不得檢視自己是否受傷,將長刀重重地掃在與自己錯鐙而過者的腰樑上。下一刻,他聽見了脊骨斷裂的聲音。側了側頭,他用眼角的餘光看到第二名武士的身體突然像被雹子砸過的麥秸一樣折了下去。
“我又殺了兩個人!”李旭在心裡狂喊。有一種衝動想扔下刀,離開隊伍逃向空曠的原野。恐懼和絕望又將他牢牢地束縛在本陣中,令他無法將馬頭撥歪。
第三個武士衝了上來,李旭和他換了一招,將其甩到了身後。將戰馬兜回來需要時間,李旭期望那個人追來之前,自己和同伴能再度將攔截隊伍衝出豁口。隊伍中有五百多匹馬,大夥有足夠的坐騎可換。
“啊!”側後方傳來的慘呼讓李旭猛然回頭,他看見一個穿着羊皮比肩的馬賊從馬背掉了下去。曾經和他對過一刀的突厥武士提繮,撥馬,斜着衝向另一名已經有了對手的馬賊。
地面上那個傷者掙扎了幾下,很快馬蹄帶起的塵土所淹沒。慘呼聲接連而起,一聲聲敲打着李旭的心臟。
沒等他有時間懊悔,耳邊突然傳來的風聲,本能地一個鐙裡藏身,他將刀光避了開去。偷襲得手的突厥人彎刀在半空中劃了個漂亮的圓弧,斜着割向李旭的脖子。
避無可避,李旭只好將彎刀橫着伸出。剛纔的分神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但這一眨眼的錯誤已經足以要了他的命。現在,全部希望就寄託在橫伸的彎刀上。如果突厥武士執意落刀,捱上一刀的自己難逃一死,對方也定要被彎刀開腸破肚。
突厥武士的彎刀停了停,猛然,他一咬牙,緊提馬繮,彎刀不顧一切地向李旭脖子上砍來。這一刀,他能保證砍掉李旭的腦袋。而李旭伸出的彎刀,卻只能割斷戰馬的脖頸。
“噗!”血再次染紅的李旭的眼睛。已經切執下巴附近的彎刀突然與他的主人一同飛了起來。漫天的紅塵中,李旭隱隱看見一柄鐵叉帶着那名突厥武士的身體飛到了半空。
無主的戰馬前衝數步,倒地,身死。血漿高高噴起,泉水般四下散落。
“笨蛋,別分神!”吳黑闥大叫着,兩手空空地向李旭衝來。一名突厥武士見到便宜,彎刀直取吳黑闥的肩膀。眼看着一條膀子就要被人卸了去,吳黑闥擰了擰身體,避開刀鋒,一拳砸在對手肋骨上。
突厥武士慘叫着倒了下去,吳黑闥呲牙咧嘴地揮了揮拳頭,一個斜掛金勾,從地上的屍體旁撿起了一把彎刀。他揮舞着彎刀,繼續向傻小子衝去。卻看見李旭張開了嘴巴,紅紅的雙脣中露出了一口整齊的白牙。
緊接着,慘笑不止的李旭彎刀揮舞,將兩個包攏過來的突厥武士一一砍翻在馬下。然後,傻小子帶動馬頭,衝向了第三個人。彎刀在對方沒做出反應的一瞬間,掃落了那個人的腦袋。
“啊――!”李旭狼一樣嚎叫着,拼了命地向前衝。只要是與他靠近的突厥人,他手下決不留情。紅色的鮮血滴滴答答的從他身上破碎的皮甲淌下來,分不清是別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傻小子,控制速度,保持隊形!”吳黑闥狂喊。李旭衝的速度太快了,這樣下去,沒等將突厥人的阻攔衝出一道口子,他自己就得活活被人砍死。
“咱們護住他左右,以此爲鋒,吹號角,命令其他弟兄變陣!”張亮騎着一匹滿身是血的黑馬跑上前,大聲命令。
吳黑闥聞令,從腰間摸處一柄牛角,嗚嗚啊啊地吹了起來。蒼涼的號角聲立刻蓋過人喊馬嘶,把命令轉到了前鋒每一名馬賊耳朵裡。所有人聞聲策馬,向李旭前衝的位置靠攏。很快,二十幾個人形成了一把尖刀,直直地刺入了突厥狼騎中。
李旭渾身上下都紅了,只剩下滿口的白牙還在閃爍。他號叫着,車輪般揮舞着銅匠師父特意爲自己量身打造的特大號彎刀。刀光從陽光下滾過,滾起團團血霧。幾個突厥武士被他和張亮、吳黑闥合力砍死,幾個被馬賊們撞翻,還有幾個被如此兇悍的刀光嚇得膽落,縱馬向兩翼逃開。
突厥人的攔截隊伍再度被衝散,馬賊們吶喊着從缺口中衝了出去。所有落下馬的,無論是敵人還是同伴,他們都不曾回頭去看。馬背上的男人見慣了生死,這一刻是別人,下一刻可能就是自己。生盡歡,死如醉。
戰馬帶起的煙塵洪流般從草原上滾過,直到遇上一條季節河,才猛然停了下來。
“你這個笨蛋,想害死老子就早點說一聲。他奶奶的,打仗有給別人留情的麼?”吳黑闥衝到李旭身邊,用力向他揮舞着拳頭。他的拳頭腫得像發麪包子般,無數小傷口在不停地滲血。
李旭慘然笑了笑,把彎刀交到了吳黑闥手裡。他知道的雙眼茫然無神,整個人麻木如一具屍體。唯一的感覺就是,眼下得去洗個澡,身上的味道令人難受喘不過氣來。
溪流很快被染紅了,血一般的溪水向下遊奔去。李旭拼命洗着,洗着,直到身體發白,鼻孔裡依然全是人血的味道。
他感覺不到溪流的冷,只覺得渾身上下麻酥酥的,彷彿皮膚和筋骨都已經不屬於自己。在剛纔的血戰中他非常幸運,只受了幾處皮外傷。雖然刀口長度比較嚇人,但深度只切開淺淺的一層,被冷水一激,血很快就止住了。
但方纔的血戰給他心中的震撼,卻遠遠超過了身體上的傷口。在霫部他也曾經歷了兩場戰爭,但那都是在徐大眼精心安排下的戰鬥。對方抵抗力量不強,並且沒有人真正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而今天,馬賊們卻是以少打多。突厥武士的戰鬥力遠遠超過了索頭奚部的牧人,並且所有武士都把他當作了重點照顧對象。李旭無法計算死亡曾經幾次與自己擦肩而過,他知道自己很害怕,很想丟下刀藏起來。但他同時也知道自己沒地方躲,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了這夥馬賊,自己恐怕早已是卻禺家監牢裡的客人。
“我不想死!”他衝着水中那個的倒影打了一拳,喃喃地說道。
水花“啪”地一聲散開,扭曲了那張稚氣未除的臉。
“我不想死!”他帶着幾分哭腔再度出拳,水波聚聚散散,倒映着一個強壯卻遠遠算不上成熟的身軀。水底下,無數張錯愕的面孔瞪大眼睛,慢慢上浮。每一張,都是被他用彎刀砍下馬的突厥人。
“我不想死!”他抱着頭,蹲到了水裡。冰冷的河水只淹到頸,麻木了他的呼吸。
“不想死就上來,想得卸甲風麼?”一直在岸邊用嘲弄陽光看着李旭的吳黑闥罵了一句,跳下河,拖着他的胳膊將他拖上了岸。
被陽光一曬,李旭慢慢又恢復了幾分神智。睜開眼睛,他看見吳黑闥正用力搓着自己的胳膊。長相普通到扔進人堆都就認不出來的牛進達則捧了一把叫不出名字來的草葉,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
“把這些草嚼了吃,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牛進達笑着命令。
“牛哥,你可是獸醫!想下毒害人麼,好多分幾匹馬麼?”吳黑闥大聲抗議。
“差不多,差不多!”牛進達不喜歡和人拌嘴,一邊向李旭口中塞藥,一邊說道。
劇烈的苦味瞬間從頭頂直衝腳尖,李旭打了個哆嗦,神智和勇氣同時回到了體內。他知道自己剛纔又丟了醜,訕訕地笑了笑,推開吳黑闥,走到黑風的身邊去取衣服。
受了傷的黑風居然還能跟上隊伍,這點大出衆人的預料。幾個中年馬賊走過來,一邊看馬,一邊看人。突然,有人大鬍子拍了拍李旭的肩膀,問道:“小子,你不是咬死過三十多個人麼,怎麼才殺了幾個,就嚇成了這幅熊樣!”
“王雙,下次你打頭陣,殺十個人給我看看!”吳黑闥走上前,推了大鬍子馬賊一把,喝道。
“我要是有那本事,早去當刀客了!”王雙笑着回敬了一句。
“我,我從來沒吃過人!”李旭大聲解釋。他不知道草原上謠言居然傳得如此快,蘇啜部刻意製造的流言居然在大漠南邊也有人信。
“估計是聖狼沒帶在身邊的緣故!”馬賊們搖搖頭,自作聰明地解釋道。沒人相信李旭的話,如果不是狼神附體,阿史那卻禺非得到這個憨憨的小傢伙幹什麼。他打起仗來不管不顧,既不懂陣法,又不會計謀。如果拎着把大刀亂衝就算個人才,馬賊們個個都是當世大賢。
“我真的沒咬死過三十多個人!”李旭將聲音又提高了幾分。剛剛換上的衣服是他從中原帶來了,雖然已經小了,但從衣衫上就能看出他是一個讀書人。
“咬死二十個也是咬。估計狼神附體的時候,你自己根本不記得!”馬賊們點點頭,神神秘秘地說道。
“用牙咬,用刀殺,用箭射,還不是一樣的麼?我要是你,就告訴他們我咬死了一百個,讓誰見了我都遠遠地躲開!”吳黑闥瞪了李旭一眼,罵道:“人家說你厲害,你居然還謙虛。見過笨的,沒見過這麼笨的!”
“這小傢伙很有意思!”遠處,劉弘基搖搖頭,微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