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與我無關,還有,什麼餘兄的,你少來這套。”
說個話都帶着刺兒的餘有年可實在不好對付,但九丫覺得,是這世上之人,除了楊宇桓外,哪個沒有點弱點。她尋思片刻,立*眸迴轉,開口道:“哎喲,我本也覺得與餘兄無關的,可是既然無關,你又何必幫他打聽到那人的墳地呢,不不不,是以爲幫他實際是幫了我。其實我很好奇餘兄怎麼就那麼生氣,難道你誤以爲鄒公子與那婦人有什麼……嗯不正當的關係?你這想法就太奇怪了些,且不說他們年齡相差十多歲,就算身份也不可能有什麼聯繫吧。餘兄狀元出身,應該有這樣的頭腦呀,怎會就想茬了。難道……嗯,難道是關心則……亂?”
這句句話都如無形的手捏在餘有年的心頭刺上,但若不是這句句話,他卻不知道自己心裡竟然有他們的存在。這些刺似乎已經根深蒂固,非一日之功,什麼時候開始?他不敢再想。
九丫似乎已經看到了曙光,要再加把火,定會燃得旺旺的。正當她準備再開口時,餘有年卻搶了先。
“荒山溝的山腰,有棵桑樹,墳便在那處。”
答案到手,而誤會似乎也已經解開了,九丫佩服自己。她深深的覺得自己若不是女兒身,定也是叱吒一方的梟雄,不過有個前提,那便是世上無楊宇桓此人是也。
有句話是如此說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站在荒山溝的墳坡上,九丫覺得活人自已肯定是見不了了,而看木碑的模樣也應該有一、兩年了,一兩年時間屍體大概也已經化爲了白骨,看來亦是見不着了。
記得胖大嬸說過,九丫的娘在鄒府時,唯一交好的便是當時年僅十四歲的小丫頭。她其實是鄒夫人院子裡的人,興許是因爲與九丫的娘志趣相投,便時常來往,還不時地照應一下。久而久之,鄒夫人知曉了兩人的關係,硬是將她趕出了府。後來大概是嫁了人,大概又去了別家爲婢,大概多年後身體不太好了,便終於被那男人趕出了家門,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凍死了。
看着木碑上刻的名字,九丫確定是要找之人。她深嘆了口氣,一則是因爲線索再次斷了,二則是爲這女子而悲嘆。左右是“自已”親孃的恩人,九丫覺得自已應該給此人道個謝吧,因此屈了雙膝,跪在埋前將先前準備的香燭錢紙都燃了。
“姨……我想我可以如此叫你吧,當年我孃親在鄒府寄宿,多得你幫襯。本應該早日前來還這恩情,卻因爲諸多原因沒能找到您,如今你竟已故去,侄女兒只能在你墳頭磕幾個頭,以謝您當年對孃親的照顧。”
這話說得很是得體,甚至已經讓她化身爲真正的九丫,她只是想,若說自已不是九丫,那天上之人聽了去,又得多麼傷心呀。
九丫說完這些,便重重地磕起頭來,三個似乎覺得禮輕了,於是又磕了幾個,邊磕還邊暗禱着:若您天上有靈,那定要指引我找到我娘,找到我娘……
然而就在這聲音在心裡打轉時,腦袋一下去,“噔”的一聲輕響,有什麼東西破了。九丫忙捂着額頭直起身來,只見剛纔那幾個頭正正地磕在了墳頭橫嵌在土裡的一塊木頭上,那木頭被腐葉遮着。
九丫一怔,覺得這木頭有些眼熟。想了片刻,忽然靈臺一清,記了起來。那應該還是在城前巷子時,她就曾在順二孃的房裡見過這東西。以順二孃的話來說,這木頭叫風水木,據說可以壓制晦氣,讓原本風水不怎麼好的墳地變得不那麼差。
雖說順二孃是個神婆,卻也是看過許多風水書的,也算得上專業。而據昨日餘有年所言,如今這墳頭的主人是在凍死後,被路人埋下的,既然是路人那定不會請個風水先生來看地兒吧,而且能知道這些陣法的平民,又有多少呢?
九丫念頭一動,伸手便將那木塊挖了出來,“先人勿怪,今日實在是急用,日後定爲您修墳立位。”
木頭像是楠木的,但最重要的是,那木頭背面有除了一道符咒外,還有兩個小字——天靜。
天靜!而天靜觀正在此山之陰。
天靜觀,大半年前,九丫被鄒府擡出府沉江,被楊宇桓救起後便是醒在這個道觀時。道觀應是建於前朝,有些基石都已經被磨圓了。
香火不算太旺,觀中的道姑也不算太多。捏着木頭,雖然只是抱着但試無妨的想法而來,九丫心裡卻還是緊張得很,似乎有一種快要接近答案,卻又畏之再次溜走的心情。
因爲在天靜觀借宿已是大半年前的事兒,九丫本覺得沒人會記得自已,然而剛走進三清殿便被一個小道姑叫出了名字。
“阿九?你是阿九。”
九丫不得不感嘆這清修之人記性就是比俗人要好上十倍,眼前這將自已名字叫得如此順溜的小道姑,她卻怎麼也想不起道號來,糾結了半天,終於還是對方自報了出來。
“師叔料定你會再來的。”小道姑很是開心。
九丫不知道她所提的“師叔”是誰,更沒有心情聽對方多說,因此索性賠了個笑臉,將手裡的木頭遞了過去,“請問,這後面的符是貴觀哪位道長所畫?如今可還在觀中?”
小道姑也是好脾氣,果斷地將木頭拿了過去,僅僅一眼便已經開了口,“這不就是師叔的手筆嗎?”
又是“師叔”,如今九丫對此人很是感興趣了,“那你師叔可還在觀中?”
“在是在,”小道姑撅嘴,“不過她許久沒出過房了,都不見外人的,就連大師姐要見她,也都只是隔着門說話。”
九丫一聽,頓時急了,拉着小道姑便道:“還請小師傅替我通傳一聲,就說荒山溝故人之侄想見前輩一面。”
小道姑雖有難色,不過還是答應了下來,“我引你去,可師叔見不見全看她老人家的心情。”
九丫忙笑着說了許多感謝的話,這可是真心實意的,怎麼說也是幾日來第一次有如此大的進展。
別看這天靜觀人氣不望,但佔地兒去着實不中,小道姑口中的師叔住在天靜觀的深處,也就是山腰的一處園子。茂林修竹,即便是七月天氣,卻依然不覺炎熱,看來這道士們纔是最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應是這師叔地位極高,小道姑恭敬得很,即使園門避着,亦是一副斂容屏氣的模樣,就連旁邊的人挪了一小步,也被她瞪了一眼。
九丫嘟了嘟嘴,不免有些怨悶,這通傳的人已經去了一刻鐘了,就算見個太后娘娘也用不着這樣等吧。不過一切以利益爲重,她只得忍着。
又過了一小刻鐘,園門終於拉了開,但最後進園子的卻只有九丫一個。被另一人領着又走了幾條小道,終於在一個棵樹下停了下來。樹下的一塊地用石板鋪成,上面繪了八卦圖,一個穿着黑色道袍的道姑坐在八卦中央,因是背對而坐,看不見模樣。
九丫心提到了嗓子眼,腦袋裡也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知站了多久,終於師叔開口了。
“這東西,你有什麼想問的。”道姑拿着的正是那塊木頭。
“這東西是在晚輩一位故人墳頭掘出來的,聽說上面的符是前輩畫的,所以晚輩想,前輩興許是認得這位故人。”九丫有條理地答道,但是身子去止不住朝側面偏了偏。
道姑點了下頭,“確是貧道所繪,而且也認得你所說的故人,不過她既已仙逝,便已與凡塵再無關係。”
九丫見她似要拒絕,生怕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雖說如此,但晚輩卻是凡塵中人,凡塵之事實在想弄清,還望前輩指教。”
“好一個凡塵中人,”道姑笑聲傳來,也便是此時,先前背對而坐的身子亦轉了過來。
她,臉略很消瘦,顴骨略高,也正是因爲這樣顯得兩隻眼球凹了進去一般,這模樣實在不怎麼好看,九丫頓時暗歎了口氣。
“你似乎很失望?”便是剛纔九丫那幾乎不能耳聞的聲音卻讓道姑再次露出了笑意,“你是否是期望着我是某人?”
她確是期望着什麼,而這樣的期望也並非沒有根據。比如故事是如此:九丫的孃親離開後到觀裡作了道姑,雖然深居深山,卻與舊有依有來往,一兩年前得知舊友離逝,便出山爲其立埋。
但如今的結果,似乎證明着九丫確是想多了。像是偷吃蜜糖被發現的小孩一般,九丫怔怔地望向對方,便是這一眼,她卻驚奇地發現,剛纔只顧着看道姑的眉眼是否與白尹處的畫像相似,卻忽略了那眉眼拼湊起來的整張臉。
一張她有些印象的臉。
“你,你是……”她咋舌。
道姑對她的表情很是滿意,點了點頭,“看來是認出來了。”
她正是半年前在觀中給自已念珠的那個道姑,雖然換了身道袍,可那張臉還是稍顯……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