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走了以後,完盛高興得幾乎發狂。他反剪了手,在屋裡走來走去,心裡止不住地偷笑。心想:凡事都有前定,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是在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的。誰能料到,自己的婚姻大事,本來已經被賴掉了,師妹卻給了我這一場好處!你說,這不是前生註定,又是什麼?
我完哲篤是猜詩謎的老行家,小師妹的那首詩,我一猜一個準。也就是說,今晚我與師妹的好事,己是煮熟了的鴨子——飛不了了。
完盛又拿出虞美盼的書信仔細端詳:這情書,字跡秀麗,一筆衛夫人[1]的美女簪花格,上好的雲煙箋,散發出陣陣的墨香。他愛不釋手,放到鼻子上,聞了又聞,嗅了又嗅。隨後就一遍遍地吟哦這首詩,繼而由低哦到朗吟,在抑揚頓挫的朗讀聲中,把他此時此刻的喜悅心情,一併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初秋行圃》楊萬里.詩
落日無情最有情,
遍催萬樹暮蟬鳴;
聽來咫尺無尋處,
尋到旁邊卻不聲。
在屋子裡待了一會兒,完盛確實坐不住了,又來到院子裡。
他擡頭看看天,那碧藍的天空,萬里無雲,太陽依舊明晃晃地高掛在那裡,心裡一急,不覺罵了起來:“這個鳥天,今日百般刁難,你怎麼就不肯暗下來呢?老天啊!何苦硬要爭這幾個時辰呢?太陽啊!快快下去吧!
正在謾罵,樹上的蟬兒卻叫開了。
蟬蟲正趁着太陽落下的短暫時間,拼命的高聲叫喊“急了、急了”。
一隻蟬蟲“叫急”,滿園子知了開叫。
完盛又把怒火撒向蟬蟲,“我急我的,與你何干?”
蟬的叫聲好像就在身邊,完盛拿起了一塊石子,順着蟬兒的叫聲尋去。可他怎麼找也找不到那些鳴叫的蟬蟲,每當走到樹的跟前,蟬兒好像知道有人來了,鳴叫聲立即停止了。
完盛找得是滿頭大汗。
郭靖見了,問:“相公,你在找什麼?”
“知了。”
“找它們做啥?”
“竟敢譏笑於我,我非逮它個一二,以示懲罰。”
“知了如何譏笑於您?”
“它罵我‘急了、急了’。”
郭靖笑了,“不光它們如此看您,我看相公今天也有些急躁。不知相公今天爲何事心急?”
“我恨那紅日老不西沉?它到底要刁難我到什麼時候?”
“相公,你爲何盼太陽下山?”
“休得多問!”
“是不是又要到假山上去彈琴唱歌呀?”
“不是的。”
“那麼,您是要去會我家主母囉。”
“不用你管。”
“相公,如果你要去會我家主母,站在太陽下曬是划不來的。曬乾了,我家主母會不喜歡您的;曬得發痧,主母又會心痛您的。”
“啊喲,這還了得!幸虧你提醒,否則,太對不起小姐了。”
“相公,您在樹陰底下看天,也是一樣的!”
完盛一想:對呀!我何必非要曬太陽不可呢?
他走到樹陰底下,站了好大一會兒,又等不及看了看天色,太陽剛剛偏西。說道,“這不知趣的三足金烏,圓圓地耀人眼睛,怎能弄一把后羿的射天弓來,乾脆把這留下的一輪紅日也射落算了……”
郭靖撿來了五個石子和五段小樹枝,對焦慮的完盛說:“相公,我們下五子飛[2]吧!”
完盛還是仰望天空,頭也不回地說:“不下!不下!”
“下吧,相公。我們殺上兩盤棋,太陽就下山了。”
完盛一想,也行,反正是消磨時間,便坐在了郭靖搬來的石頭上。
郭靖蹲在了地上,用樹枝畫着棋盤。
看到郭靖畫好了棋盤,完盛只好心不在焉地和他下起了“五子棋”……
【二】《夏雲峰.初秋有作》趙長卿.詞
露華清。
天氣爽、新秋已覺涼生。
朱戶小窗,坐來低按秦箏。
幾多妖豔,都總是、白雪餘聲。
那更、玉肌膚韻勝,體段輕盈。
照人雙眼偏明,
況周郎、自來多病多情。
把酒爲伊,再三著意須聽。
銷魂無語,一任側耳與心傾。
是我不卿卿,更有誰可卿卿。
柳如煙告辭了完盛,回妝樓覆命。一路上暗自思忖,如何回覆虞美盼呢?
實話實說,一定會把虞美盼給羞臊死的!那她今晚肯定是死也不會去踐約了;不說實話,就只有編瞎話了,以假對假,倒是兩不吃虧。柳如煙想好了應付虞美盼的計策後,就匆匆地上了樓。
虞美盼正坐在朱戶小窗前,悠閒地彈着古箏。其實這一切的鎮靜,都是裝出來的。此時的她,內心是無比地緊張,心裡總是掛念着她那封書信。
如煙是否交給了師哥?師哥看了以後如何?啊喲糟了,我在樓上對如煙要打要罵的哄嚇騙,把約會的事瞞過了她……千萬不要師哥看了詩章後,又統統告訴瞭如煙,那豈不糟糕?
但願師哥能聰明一點,像這種偷香竊玉的事,是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的。想來師哥也是風流人物,應該有這個心眼吧,於是又把心給放了下來。
但心裡終究是不踏實,急於等如煙回來,仔細觀察她一番,確定秘密是否泄露了……
正在沉思,就聽得樓梯震響,知道如煙回來了。美盼趕緊停止了彈琴,對着房門坐正了身子。
如煙在路上已經算定——美盼一定要仔細窺探我的面部表情,我就是不讓她看出來。所以如煙板起了小臉,不露一點喜怒之色。而且不慌不忙,用平常的步子走進中房,在美盼的身邊一站,不發一言,似乎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美盼看了看如煙的臉,並無任何表情。心想,如煙這丫頭的脾氣我是瞭解的,什麼事情都寫在臉上,即使在臉上看不出,聽話音也可以聽出個一二,現在怎麼連話也不說了?這倒讓我琢磨不透了。
又想:可能剛纔送信之時,我責罵了她幾句,她當了真,還在生小孩子氣哩。你不說話,我就開口問吧,“如煙,回來了?”
如煙沒好氣地答道:“回來了。”
“西廂去過了嗎?
“去過了。”
美盼想:平常如煙的嘴巴好比教熟了的鸚鵡,滔滔不絕,不問也要講個不停,今日怎麼這般沉悶?其中是否有什麼變故?最擔心的還是那封書信,一定要問個明白。便問,“如煙,那封柬帖兒可曾送給完先生?”
柳如煙偷偷瞟了一眼美盼的表情,發現她在問書信的時候,眼睛明亮了許多,心道:好哇,看來你還是對那封信關心,可我偏不告訴你,讓你吃點小苦頭。嘴上不經意地說,“盼盼姐,事情總是有先後次序的,你怎麼不先問問完相公被趕走了沒有,倒先問起書柬來了?”
美盼想:壞丫頭,你不知道我的師哥多情又多病?如果他不見我書柬的真意,會急出病來的……便搪塞道,“我的書柬極爲重要,當然要先問了,你可曾送給他了?”
“不曾。”
“你爲什麼不送?”
“盼盼姐,你命我到西廂趕走完相公,我把你的話一字不漏地轉達給他,哪曉得這窮酸和周郎似的,氣量太小,當場氣得幾乎發瘋,差一點昏死過去。倘若我再把你的書柬拿給他,豈不要送他一條小命麼?他終究是我們的大恩人,別人可以不認,我如煙不能忘恩負義,所以我不忍心,只是攆他,要他趕快離開。”
美盼一聽:糟了,你不忍心,卻害了我師哥。我這封信,不是攆他走的啊!你這種好心腸,壞了我的大事,現在如何是好,沒奈何嘆道:“如煙,你沒有給他,就把書柬還我吧~”
還你,拿什麼還你,已經送掉了,如煙隨說道:“盼盼姐,我還沒有說完哩。後來我一想,如果不給完相公,回來還給你,你又要怪我不會辦事,所以我就硬給了他。”
虞美盼一聽,眼睛瞬間又亮了起來,芳心暗喜,忙問:“如此甚好!那…他…看了書柬……可有什麼話說?”
“完相公接過了書柬,雙手捧在手上,是放聲大哭。說,師妹如此絕情,在信中也不會有什麼好話的。還是不看了,看了反而徒增煩惱。”
美盼急道:“此信…怎麼…可以不看呢?”
“他不看,我有什麼辦法。牛不喝水,豈能強按頭?”
虞美盼心裡不免責罵起來:這個傻角,你也不想一想,若不是對你有意,誰會把書信疊成“同心方勝”?我不愛你,你想讓誰愛你?於是不悅道,“他既然不看,你怎麼不把書信索回呢?”
“已經送給人家了,怎麼好意思去要?你大小姐可以說話不算數,我如煙可開不了口!”
美盼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來挖苦我。算了,由你去說吧,反正我並未反悔什麼。不過此信關係重大,還是要追問下去,“既然他不看,留着也無用啊……”
————————————
註釋
[1]衛夫人(272年—349年),本名衛鑠,字茂漪,河東安邑(今山西夏縣)人,晉代著名書法家,廷尉衛展之女。
衛氏家族世代工書,嫁給汝陰太守李矩爲妻,丈夫李矩善長隸書。衛夫人師承鍾繇,妙傳其法。衛夫人與王羲之母爲中表姊妹,成爲“書聖”王羲之的書法老師。永和五年卒,時年七十八,葬於浙江嵊州。
衛夫人的族祖衛瓘,西晉司空,錄尚書事,與索靖俱善草書,人稱“一臺二妙”。
衛夫人在所著《筆陣圖》中雲:「橫」如千里之陣雲、「點」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陸斷犀象之角、「豎」如萬歲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鈞弩發、「鉤」如勁弩筋節。有《名姬帖》、《衛氏和南帖》傳世。她曾作詩論及草隸書體,又奉敕爲朝廷寫《急就章》。其字形已由鍾繇的扁方變爲長方形,線條清秀平和,嫺雅婉麗,去隸已遠,說明當時楷書已經成熟而普遍。宋陳思《書小史》引唐人書評,說她的書法“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紅蓮映水、碧沼浮霞”,應該不是過譽之詞。
[2] 五子飛
也叫“二打一棋”,是一款簡單有趣的棋類遊戲。客家的棋藝活動種類繁多,如牛角棋子、打三棋、咔襠棋、圍欄棋、和尚棋、豬母娘棋、轉角棋、五子飛、“金木水火土棋”等,真是五花八門。這是人們在長期的生產勞動和生活中逐漸創造和發明的。在四川等地有會下打三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