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定帝否決了王炎午進京做文壇領袖,達普化又在皇帝面前推薦了另一個領袖級的人物——虞集。
【一】《院中獨坐》虞集.詩
何處它年寄此生,
山中江上總關情。
無端繞屋長松樹,
盡把風聲作雨聲。
泰定帝問:“虞集是何許人也?”
達普化道:“虞集祖籍成都仁壽[四川眉山仁壽縣],是南宋丞相虞允文的五世孫,其父虞汲曾任黃岡尉,宋亡後,徙臨川崇仁[江西撫州崇仁縣];其母,是國子祭酒楊文仲之女。稱得上是文學世家。”
“那他本人如何?”
“虞集素負文名,與揭傒斯、柳貫、黃溍並稱‘元儒四家’,在文學方面,又和揭傒斯、範梈、楊載齊名,稱爲‘元詩四大家’。”
“只會寫詩填詞什麼的?”泰定帝說,“朕需要的是治國經邦之能臣。”
達普化奏報:“當初,拜住丞相在世的時候,本想越級重用虞集。那一年,虞集因親人去世回江南去了,但拜丞相不知;在向先帝舉薦後,卻找不到虞集本人了,便派使者前往蜀中尋訪於他,未能找到;又派人去江西尋訪,仍未見;去年,小臣去湖州傳旨,正逢虞集在吳興爲趙孟頫掃墓。臣告知此事,他才受命入朝,但不幸的是,英宗皇帝和拜丞相雙雙遇難……”
泰定帝隨即傳旨,宣虞集進宮覲見。
【二】《禮記.荀子.王制篇》儒教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四者不失時,故五穀不絕,
而百姓有餘食也。
虞集來到皇宮,泰定帝問他:“依卿之見,朕現在最要緊的是做什麼?”
虞集說:“春耕。”
“春耕?”泰定帝又問了一遍。
“對,就是種地。”
“種地是農民的本分,他們自會依時耕種,依時收成的。”
“臣的意思是請陛下,親自耕種‘一畝三分地’【1】。”
“什麼意思?逗朕玩兒吶?”泰定帝笑道,“朕怎麼可能幹得了這等粗活?再說,這要是傳出去,皇帝還要下地幹活,這臉往哪兒擱?”
虞集說:“自古以來,天子親耕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反而是勤政愛民的體現,因此稍有作爲的皇帝都會給自己劃一塊責任田,年年帶領文武大臣親耕。”
“耕地與愛民,能扯上關係嗎?”
“中原大地,自古以農業爲本,填飽肚子永遠是頭等大事。自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各朝各代都十分重視農業,推行的是‘重農抑商’之策,農民的地位僅次於讀書人,而視商爲末。所以,那些真正的名門望族無不是耕讀傳家……”
“別扯遠啦,就說本朝。”
“哦~”虞集說道:
“而本朝源於草原遊牧民族,進入黃河流域的初期,曾嘗試用自己原先擅長的畜牧業代替農業生產,後經耶律楚材大人的勸阻而有所收斂。
入主中原後,卻大力提倡商業的發展,而忽視了農業。讓天下貿易匯成一家,雖然對手工業的恢復,漕運、驛道、海運的暢通,紙幣的匯通,以及對我朝的大一統,都起到了決定性的促進作用。
但是,也導致了一大批的人,棄農從商,使之大片的土地荒蕪。如此以來,隨便一個災荒,便會致幾萬災民流離失所。”
泰定帝說:“可是,朕種的那一畝三分地,又能養活幾個災民?”
虞集道:“臣的意思,是請陛下成爲天下黎民蒼生的表率。天子親耕,其象徵意義遠遠大於實際意義。它最大的作用是昭示天子劭農勸稼、祈求年豐。況且,華夏的‘江山社稷’之‘稷’本就指的糧食莊稼。有道是,手中有糧心裡纔不慌,陛下也能穩坐天下。”
泰定帝有些顧慮:“現在正值災情頻發,可不要讓朕,頭一次種地,接着再來一次蝗災,給朕吃了個寸毛不生……那可就丟人丟到家了!”
“陛下提及災情頻發,這也正是臣想奏請之事。”虞集說,“導致大元自建國以來,頻發災害的原因——與其說是天災,莫不如說是人禍。”
“人禍?”泰定帝問道,“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管着老天爺颳風下雨?”
“當然是天子。”
“朕?”
“是!”虞集說,“天子的任何一個決定,都會給社稷帶來一種後果。成吉思汗四處打天下,因戰所需,成片的森林被砍伐以製作武器,廣袤的草地被剝蝕以作戰馬飼料,大面積的土地被開墾以資軍糧。在諸多土地植被的破壞當中,開荒、屯田是對自然的最大破壞。”
“卿之言,似乎與先前所說,自相矛盾啊!”
“沒矛盾呀?”
“屯田、開荒,本就是薛禪汗[指忽必烈]爲了減輕農民負擔而讓軍人自給自足;聽民自懇荒地,也是爲了百姓吃飽肚子啊,爲此還免除了他們不少勞役和賦稅呢。”
虞集詳細地分析道:
“臣,先說軍墾。以大都爲中心的屯田,共計550多萬畝。
其中,永平屯田總管府人均墾田350多畝,廣濟署屯田人均達1000多畝,尚珍署人均2100多畝……一個人,怎能種得過來呢?這勢必造成土地的極大浪費。由於是軍屯,軍隊遷徙頻繁,土地常被廢棄。
而沒有土地可耕的農民,又不得不在朝廷的鼓勵下墾荒。呵,老百姓的墾荒並不限於河湖沿岸,而是大規模地向山地丘陵發展,正如農學專家王禎所說,‘田盡而地,地盡而山,山鄉佃民,必求墾佃,猶勝不稼。’”
“你是不又說遠了?不是說的災害頻發麼?”泰定帝顯然有些不耐煩。
“臣就是說造成災害頻發的原因啊!”虞集說,“陡坡開荒既破壞了地表植被,又因坡度較大,翻鬆了土壤,造成了易於被侵蝕的條件,一場風雨,極容易造成塌方;過渡放牧,致使山坡和草原植被遭到破壞,從而加劇了水土流失。”
“馬兒不吃草,你讓它吃什麼?”
“完全可以讓馬匹迴歸到大草原。”虞集又說,“我朝版圖本就巨大,世祖皇帝又尊崇佛教,把藏傳佛教升爲國教,把佛教的最高領袖尊爲帝師……”
泰定帝說:“帝師制度,也是朝廷與遠在西陲的烏斯藏[指西藏]聯結的橋樑,是爲了促進蒙、藏、漢民族的融合,有利於形成我中華民族共同的文化心理麼。再說,薛禪汗雖然把佛教立爲國教,但同時對你們中原的漢化佛教也不排斥麼;更有甚者,把你們的道教也提到了與藏傳佛教同等的地位。”
“正是這種爲了爭個第一第二,道教、佛教才各自廣收門徒,大興土木,佔盡好山好水,砍伐了不計其數的千年古木。”虞集接着說,“各地的州府衙門緊隨其後,爲了搞活經濟,大肆建設。這不僅佔用了大量的好土地,也耗盡了大片的森林。”
“有這事?”
“不說別的,光是都城,我朝就有四個——哈拉和林、上都、大都、中都。”
“又怎麼說到朕身上來了?”讓虞集揭了老底,泰定帝的臉色爲之一沉。
虞集趕緊解釋:
“當然,四都的建立,與陛下無關!臣,只是以建都之事,來訴說各地的大建特建。
當初,臣看了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的《東方見聞錄》,書中所描述的中國是一個‘黃金之國’。
他說:‘可以居住百萬人口的巨大城市中,市場上有數不清的香料與絲綢等昂貴的交易品,富麗雄偉的宮殿樓閣,衣着華美的民衆,甚至連流淌在大地上的河流……’在他的描述下,‘只要喝下那清澈的河水,都會使人恢復失去的青春。’”
泰定帝被馬可.波羅的描述又給逗樂了。
虞集接着說:
“於是乎,有野心的冒險者便紛沓而來,尋找他所說的那個神秘的東方國度。
由於陸上的回回人[指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佔據有利的位置,對我朝路上貿易的把持與壟斷,使得大秦[指西歐]對中國的熱情,將視線轉移到海上。這就難免又要佔用大量的農田來建設停泊、修理船隻的地方,而造船又需要大量的木材,使大片的森林又遭到一撥砍伐。
這一次,臣回到江南,循着馬可.波羅的足跡走了一遭。
他說的,‘中國的城市都是由黃金築就的,中國這個神秘的東方國度的富饒強大,已經超過了西方人所能想象的極限……’臣的所到之處,馬可.波羅所言非虛啊!”
泰定帝慢悠悠地問了一句:“我朝富有,不好麼?”
“國家的富有,可不能以大自然爲代價啊!陛下。”虞集又說,“大自然的破壞,必然造成水災、旱災、霜災、雨雹的發生,近幾年的瘟疫頻發,難道不是老天爺對天子及其子民的懲罰?”
沉寂了很長時間,泰定帝問:“咦?你要跟朕說什麼來着?”
“春耕。”
“噢,春耕。”泰定帝又問,“朕什麼時候春耕合適啊?”
“二月二,龍擡頭。”
“哈,龍擡頭,看來這一回兒啊,龍不光要擡頭,還要彎下身子把地種嘮!”泰定帝笑道,“行了,你倆爲朕去尋一塊土地來。退下吧!”
“臣遵旨。”說罷,虞集和達普化便退出了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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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皇帝的“責任田”,爲什麼是“一畝三分地”?
歷朝歷代,皇帝的春耕,體現了中國農耕文化的進步,既表達了重農尊祖、報本反始的反哺思想,也爲統治者的重農固本的思想提供了一個表現的機會。
所謂的一畝三分地,就是源於皇帝親耕。因爲,一和三是最小的陽數,皇帝要做表率又不能太累,那就選最小的數來確定籍田的面積,也就是“一畝三分地”。
(1)天子親耕
中國自古重視農耕,早在兩千多年的《荀子.王篇志》中就有“春耕,夏醞,秋收,冬藏”的說法。古人認爲只有這樣,才能夠“四者不失,五穀不絕”。
關於“天子親耕”的記載很早就有了。《禮記.月令》記載:“(孟春之月)天子親載耒耜,……,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籍。”
也就是說,在農曆正月的時候,天子要帶着春耕的工具,帶領百官到自己的責任田裡犁地。這可是在《禮記》裡記載的,說明“天子親耕”已經成爲一種禮制了,而不是看天子個人的雅興。
更有趣的是,《禮記》還規定了不同身份應有的工作量,比如“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意思就是,皇帝每一年的春天,需要按照祖制進行耕種,掌着犁向前推行,“一推”是一個來回,而三公需要跟在後面“五推”,以此來作爲全國重視農耕的表率。
(2)天子親耕,讓不少皇帝傳爲佳話
據史料記載,漢文帝劉恆就被賈誼勸耕的話所感動,親自到城外春耕,很多老百姓都來圍觀,此後漢文帝年年參加春耕,甚至下詔將這一制度進行明確並固定下來,這一制度得以流傳。
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動盪,政治更迭,隨着遊牧民族的大量內遷,我國北方的經濟遭到了重創,農業發展也停滯不前,在這個時候,“黃河南北的千里之地”,大部分都淪爲了牧場。
戰亂狀態下,皇帝的親耕禮制還是沒有停滯,反而多了更多的流程和環節。比如,在以前,皇帝只是拉着犁走在前面,“一推,二推”,而到了魏晉時期以後,皇帝不僅自己耕種,還要監督百官跟着一起春耕,來鼓勵農業生產。
觀耕臺的出現,促進了春耕禮制的進一步發展。
在《通典》記載:“宋、齊之制,於先農壇東別立觀耕臺,帝親耕禮畢。”皇帝站在上面,方便來觀看三公九卿和文武百官的耕種活動,也能看得更清楚誰在偷懶。
在梁武帝時期,春耕背後的重要價值也被無限放大。梁武帝在514年親耕之後,下令大赦天下,彰顯皇帝的仁德和孝悌。不僅如此,有的皇帝在春耕之後,還會考慮“改元”這一大事,體現朝廷對於百姓的信任和休養生息政策下的國富力強。
說到春耕的皇帝,唐玄宗算是一位敢於打破常規的皇帝。
據《資治通鑑》記載:“開元二十三年(735)正月乙亥日(十八),唐玄宗行藉田禮,親自春耕,以示重農,公卿及以下官員都耕種到終畝。又大赦天下,東都城內聚會“文藝調演”,飲酒三天,以示歌舞昇平。”
朱元璋本就是農民出身,他對春耕更是重視。
據明代沈榜《宛署雜記》記載,明皇帝躬耕的地方在北京地壇。到親耕那天,教坊司的“演員”們還得裝扮成風、雷、雨、土地等諸位神仙,還有的裝扮成農人模樣,一齊高唱頌歌。其他人等則拿着農具兩側侍立,靜候聖駕光臨。皇帝左手執黃龍絨鞭,右手執金龍犁。親耕時,前面有兩個官員牽牛,兩個老農協助扶犁,往返三個來回,皇上的親耕禮就算完成了。
自古以來,要論誰耕地最用心,那非康熙皇帝莫屬了。
據《養吉齋叢錄》記載:康熙四十一年,康熙帝在京南博野視察春耕情況,曾親持犁器,一口氣耕了一畝地。當時共有萬人觀看此景,大學士李光地特爲文勒石,以志其事。除了是個耕地能手,康熙皇帝還是個農業專家,他曾在京城的玉泉山嘗試種植南方的水稻,還不斷改進種植方法,這精神我們不得不佩服呀!
還有一年,康熙親耕後還賦詩一首:“三冬望雪意殷殷,積素春來亂玉紋。農事東疇堪播植,勤民方不愧爲春。”表達了他的重農情懷。
康熙的曾孫嘉慶皇帝就沒這種天分了。
1815年春天,嘉慶皇帝照例親耕,一切準備妥當,但是剛要犁地,耕牛卻死活不走。大臣們趕緊再找來了一頭,結果牛還是不走,無奈嘉慶帝只好在侍衛的幫助下勉強完成了三趟,龍顏盡失。這還不算完,當他登上觀耕臺看大臣們犁地的時候,耕牛要麼是紋絲不動,要麼四處亂跑,場面一度失控,莊重的儀式最後變得如一場鬧劇一般。龍顏大怒的嘉慶狠狠懲罰了負責整個耕作儀式的負責人。
清朝的耕耤禮通常開始在每一年農曆的二月或者三月的吉亥日己亥日舉行。
相關的機構和部門需要早早定下吉日,確定祭祀和從耕的大小官員。比如工作人員會先邀請皇帝去西苑豐澤園去演耕,視察皇宮裡的農具和春耕的谷種,而經過篩選的這些穀物會被安排在一個固定的地方。
到了耕耤的日子,皇帝身穿吉服,在法駕鹵簿的導引下,與陪祭文武官員同到先農壇,祭拜過先農神,更換服裝後,就到耤田上行躬耕禮,經過一系列的流程之後,才能夠種下稻、黍、谷、麥、豆等五穀雜糧。
(3)古代勞動節
古代的帝王,用自己的行爲爲天下的農耕事業做到了表率,起到勸課農桑的實際效應,促進我國農業的發展和進步。
由此可見,勞動最光榮。
即便你是九五至尊,象徵着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甚至整個天下都是你一個人的。但是,在遇到這個節日的時候,你也不得不放下皇帝的架子,與老百姓一樣,下地耕田。這個節日就是古代的“勞動節”。
每年農曆二月初二,是農人開始春耕的日子,在以農爲本的古代,這絕對是一件大事,因爲農業的好壞直接關係到國家存亡。而之所以選擇這一天,也是因爲二月二是傳說中皇帝的誕辰,也是掌管降雨的龍王的擡頭日。因此,每年的這一天,皇帝都要舉行一個重要的儀式:勸民農桑。
而在這個儀式上,皇帝要做的就是:親自耕田。
據記載,皇帝親耕儀式最早可以追溯到伏羲時期,《史記》亦記載,周武王每年都會舉行隆重的“親耕”儀式。雖說親耕儀式只具有象徵意義,然而對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皇帝來說,這個儀式可不好受。
雍正時期更是將二月二的親耕發揮到了極致,設置“一畝園”,每年這一天都前往“一畝園”親耕。可惜的是到了嘉慶、道光年間,這種制度就逐漸廢除了。
當然,古時候不同,如今我們依循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慣例,將勞動節定在了5月1日,但是尊敬、重視勞動的傳統還是保留了下來,並繼續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