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呂.粉蝶兒》王實甫.元曲
風靜簾閒,
透紗窗麝蘭香散,
啓朱扉搖響雙環。
絳臺高,金荷小,銀釭猶燦。
比及將暖帳輕彈,
先揭起這梅紅羅軟簾偷看。
夏日的巳時,沒有一絲風兒。幽靜的妝樓,珠簾未卷,悠悠的蘭香從紗窗裡透了出來,瀰漫在閨房的四周。
柳如煙輕輕地推開朱漆房門,一不小心碰響了黃銅的門環,她下意識地吐了一下舌頭。房內,紅蠟燭依舊在燃燒,那高高的燭臺下,荷花形狀的蠟盞裡積滿了燭淚。
“看來,這虞大小姐還在睡大覺呢~”柳如煙並沒有把暖帳掛起來,而是輕手躡腳地揭起梅紅羅軟簾,悄悄地偷看虞美盼睡覺時的嬌態。
“呵,盼盼姐長得也實在太美了!怪不得,那完哲篤都讓你給弄神經了呢~”只見她頭上的雙股釵掉在繡枕旁,碧玉釵也橫斜着;發譬蓬鬆,鬢腳散亂;紅撲撲的小臉上,眉毛卻緊蹙着……可見,她在夢裡也在想着她的煩心事兒。
如煙輕輕地叫了兩聲,“盼盼姐,盼盼姐。”
見虞美盼依舊雙眸朦朧,沒有醒來。如煙想,不然就讓她多睡一會兒吧!
於是,如煙又輕輕放下了羅帳,悄悄地退了出來,嘴上卻悠悠說道:“太陽已老高老高了,還睡懶覺……這一個月來,姐姐變懶了——畫也不畫,字也不寫,詩也不吟,簫也不吹,琴也不彈,瑟也不弄,針也不拈,線也不拿,脂粉也不調,鏡子也不照……真是,懶!懶!懶!”
可手裡的這封信咱辦呢?叫醒了她,把信直接交到她手裡?如果正是她情緒不佳的時候,那肯定是要捱罵的。即便在高興的時候,也要假裝正經人兒,萬一翻了臉,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囉!
要不然把信放在她的枕邊,一覺醒來就會發現?
這辦法,行道是行,可就是有一點兒——我就看不到“虞美人”的真實反應了。哎~對啦!把信放到妝盒裡。她起牀後,一定要去梳妝,也一定要動用妝盒,看她見了此信會是什麼情形……
於是,如煙輕輕打開妝盒的抽屜,把書信放到裡面去了。她又恐怕美盼碰巧不用這隻抽屜,所以把書信微露出一隻小角,朱漆的妝盒,雪白的信封角,不怕你看不到!
放好以後,如煙還不能走開,而是在外房選擇一個最佳的角度,能夠看到“虞美人”表情的地方。搬了一個踏腳小凳,坐在那裡,以繡花作爲掩護,靜待虞美盼的真情再現。
【二】《普天樂.晚妝殘》王實甫.元曲
晚妝殘,烏雲嚲,
輕勻了粉臉,亂挽起雲鬟。
將簡帖兒拈,把妝盒兒按,
開拆封皮孜孜看,
顛來倒去不害心煩。
其實,虞美盼不但沒有睡着,反而清醒得很。
她躺在牀上,思緒萬千:她有點後悔,不該讓如煙去看望師哥,更不該帶去那八個字。母親已把婚約賴掉了,結合已經是沒有了希望,去探望又有什麼用呢?徒然增添師哥的痛苦。
即便師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去探望一下也理所當然,可爲何要帶那八個字去呢?
“不負知音”,如何不負呢?
嫁給他,不可能的;終身不嫁,由不得我自己作主;跟他私奔,一想到私奔,虞美盼的臉上一紅,堂堂的千金小姐、大家閨秀[1],實在是做不來的。
想到這裡,她似乎看到了師哥來到了她的牀前,正在對着她微笑呢!
師哥的俊俏模樣,使得虞美盼芳心蕩漾。她已下定決心,爲了獲得如意郎君,爭得自己的幸福,一定“不負知音”。至於如何“不負”,以後順其自然吧!
想到這裡,美盼懶洋洋地起了牀。昨天的晚妝已殘,烏黑的頭髮也十分蓬亂。她移步到梳妝檯,坐在紅木凳子上,伸手揭去鏡袱。
只見,銅鏡下面的妝盒抽屜裡露出一張紙角:“咦,奇怪!我從未在妝盒裡放過紙張,這是從何而來?”
虞美盼輕輕拉開了抽屜,只見是一封書信。她頓時緊張了起來,芳心是一陣劇烈地跳動,口中輕輕地驚叫了一聲。
柳如煙卻在門口坐着看光景。
她手上假裝着繡花,眼睛一眨不眨地偷看虞美盼:從美盼起牀,到走到梳妝檯前,坐下開鏡袱等動作,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一絲不落。當聽到一聲“呀”時,便知道她已經看到了書信,便往前伸了伸小腦袋,希望看的更清楚些。
虞美盼是背對着如煙的,可是臉部卻全映照在銅鏡之中,柳如煙自然是一覽無餘了。
美盼拿出了信封,先對着信封呆呆地注視着,信封表面未寫一字。
“是誰寫來的信?”美盼自言自語道。心裡卻在琢磨:不用去猜,肯定是師哥。但,是誰這麼大膽放到妝盒裡去的呢?除了如煙,還能有誰!
如煙啊,你太可惡了,我命你去探望師哥,帶去了八個字,師哥一定會有迴音的。既然師哥來了信,爲什麼上了樓不立即交給我呢?爲什麼一定要放到妝盒裡,還要故意露出一隻角,是算定我要梳妝嗎?
小小年紀,心眼太多!往後又要挖苦我了,說我逃不出她的算計。今天,我偏不看這書信。”
美盼伸手想把書信放回原處,可手僵在那裡,就是挪不動,“這是師哥的信呀,怎能不看?!裡面到底寫了些什麼?能夠送到我手中也實屬不易!可不能辜負了他,他終究是我的大恩人,又是我心愛之人。
哼!我一定要看,管它如煙如何譏笑於我,我纔不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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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千金小姐
古時把富貴人家的未婚女孩稱爲“千金小姐”,現在含義已經擴展至所有未婚女子。
秦朝以一鎰(“鎰”是古代重量單位,一鎰爲二十兩或二十四兩)爲一金,漢朝以一斤金子爲一金。秦漢時金多指黃銅,“千金”實爲“銅千金”,後人借“千金”以言貴重。
公元前522年,伍子胥父兄被楚平王殺害。伍子胥逃離楚國,投奔吳國。途中他飢困交加,見一位浣紗姑娘竹筐裡有飯,於是上前求乞。姑娘頓生惻隱之心,慨然相贈。伍子胥飽餐之後,出於安全原因,要求對方爲他的行爲保密。姑娘覺得人格受辱,遂抱起一石,投水而亡,以死明志。伍子胥見狀,羞憤不已。他咬破手指,在石上血書:“爾浣紗,我行乞;我腹飽,爾身溺。十年之後,千金報德!”
有人解釋姑娘爲男女授受不親所以羞愧而死,這種說法其實很荒謬。一來“男女授受不親”語出《孟子.離婁上》,而孟子(約公元前372年—約公元前289年)是戰國人,伍子胥(公元前559—公元前484年)是春秋末期人,伍子胥那個時代的男女交往還是比較自由的,不可能因贈飯就違背禮法。第二個原因是“男女授受不親”思想提出之後一開始只爲貴族家庭接受,一直到宋朝才爲一般的士大夫家庭嚴格執行,而普通人家對於男女接觸雖有些禁忌,其實不是特別嚴格,至少沒嚴格到見一面就必須以死明志。而歷代所謂的“貞節烈女”也恰恰說明大部分人並沒有對這種禁忌近乎癡迷的程度。
後來,伍子胥在吳國當了國相,吳王調遣勁旅攻入楚國。公元前506年,伍子胥“掘楚平王墓,其屍鞭之三百”。伍子胥報了大仇之後,又想到要報恩,但苦於不知姑娘家地址,於是就把千金投入她當時跳水的地方。這就是千金小姐的由來。
“大家閨秀”與“小家碧玉”有何不同之處呢?
“小家碧玉”和“大家閨秀”都是用來形容比較出色、有教養、有素質的女子。這兩種女性都很優秀,不僅外形美麗,而且內涵出色,都是男性挑選愛人的理想之選。
但“小家碧玉”和“大家閨秀”各自有各自的特色,各自有各自的風韻。兩種女子自是人間尤物、風情萬種,但又美中有異,各有各的傾城之處。
一、含義不同:
“小家碧玉”,舊時指小戶人家美麗的年輕女子。出處:《樂府詩集.碧玉歌》:“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感郎義氣重,遂得結金蘭。”
“大家閨秀”,指世家望族中才貌雙全、品行優良的女子,也泛指有錢有勢人家的女兒。出自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賢媛》。
二、出身不同:
小家碧玉,往往出身於小門小戶,家境一般,算是家有薄財,不愁衣食,但也只是處於溫飽水平而已。
大家閨秀,出身於名門望族,因爲只有名門望族的家族底蘊才能培養和薰陶出大家閨秀。但家族底蘊並不僅僅指家財萬貫,而是指這家家族所擁有的資源不是一般家族能夠媲美的。
三、文化不同:
小家碧玉,雖飽讀詩書,但讀的書往往是大衆讀物,書目有限,知識的廣度和涵養的厚度是不能與大家閨秀相比擬的。
大家閨秀受到的文化薰陶正是家族的象徵,不管是師資力量還是家中藏書都是百裡挑一。其次豪門望族注重家風家教,因此大家閨秀從小就受到比較嚴格的行爲約束和禮教規範。
在婚嫁講究門當戶對的封建社會裡,大家閨秀最終的歸宿是家世相當的王公貴族,成爲賢妻良母,孃家的驕傲,學識涵養自是非同一般。
四、表現不同:
小家碧玉,小巧別緻,猶如鄰家小妹妹,長得俏麗,性情開朗,性格活潑,比之大家閨秀有更多的小女兒情態,動作有些拘謹又好奇,俏皮可愛,楚楚動人,一顰一笑盡顯嬌羞,給人一種保護欲,往往容顏俏麗,性情溫順,性格或活潑或沉靜。
小家碧玉不會受到那麼多條條框框的約束,生活姿態相對比較自然純真,嫺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小家碧玉最大的特點是“秀而不媚,寒而不俗。”
大家閨秀,大氣雍容,從小就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見過的世面自然不會少,加之家族氛圍的薰染,給人一種端莊賢淑,落落大方,雍容華貴的氣質,骨子裡有一種高貴優雅的氣質,眉目疏朗,喜怒哀樂不形於色,贏得長輩的稱讚和同輩的欣賞。
大家閨秀出身於名門望族,規規矩矩很多,習詩書、學禮儀是少不了的課程,而且有專人來系統的教導。所以在公衆場合,大家閨秀可以做到笑不露齒,舉止大方得體,知書達禮。大家閨秀最大的特點是“富而不嬌,貴而不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