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利城的外城是在大業四年始建,它是一個東西長、南北扁的長條形,北城牆長十里,而東西兩段城牆只長兩裡,兩端緊緊頂着大利城背靠的穹窿玄石山,其中在西面靠山處修了一條百步長的棧道,將外城和中城連接起來,這條棧道在隋軍撤離外城時已經燒燬。
大利城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外城和中城都沒有上城的牆道,必須從內城上城,然後通過吊橋和棧道分別到達中城頭和外城頭,這樣設計的優點便在於,即使有奸細冒充商人混進城,他們也無法奪取城門,開啓城門和吊橋的鐵鏈絞盤都在城頭上。
入夜,四萬突厥軍在外城內一片忙碌,中城上,一萬突厥箭手輪番向內城射箭,儘管看不到一個隋軍,但軍令之下,他們不敢有半點懈怠。
而三萬突厥軍則在忙碌地堆砌石道緩坡,數百支火把將中城牆外照如白晝。
而在數百外卻是一片黑暗,數十架重型投石機像一個個巨人般獨孤地矗立在黑暗之中,包括佔地龐大四萬大軍軍營也同樣是一片黑暗,只有數百名騎兵在大營內來回巡視,而外城牆上只有十幾名崗哨,拿下了中城,外城牆便失去了防禦意義,突厥軍也不再重視它。
亥時,就在突厥軍在外城內熱火朝天地忙碌時,外城東城牆最盡頭處卻發生了異常變化,棧道安設在西城牆,這裡是一條死道,盡頭緊靠穹窿山石壁,穹窿山是一座花崗石山,沒有土,長不出任何植物,但城牆和山石縫隙中填充的泥土裡卻長出幾根巨藤,爬上山石一丈多高,巨藤長得鬱鬱蔥蔥,時值暮春。正是它茂盛之時,幾乎將一面山石都遮蔽了。
異常就是在藤蔓中發生,夜色下中,竟然從藤蔓中出現一隻手,將藤蔓慢慢撥開,一雙目光炯炯的眼睛向外觀察了片刻,竟從裡面竄出一名突厥士兵,準確地說。他是一名穿着突厥鐵甲和脫渾帽的隋軍士兵。這是突厥近衛軍的打扮。
緊接着,有又是第二人、第三人出來,越來越多。足有五十人之多,他們列隊整齊,就儼如一隊真的突厥巡邏士兵。向北城牆列隊而去。
這是突厥人做夢也想不到之事,十幾年來,穹窿山內已被大利城軍民挖得千瘡百孔,裡面佈滿了無數洞穴,成爲大利城的天然酒窖,但這些石窟不被軍事利用,也是不可能,這裡面便隱藏着一個極大的軍事秘密。
那就是穹窿山體內開鑿出了一條軍事密道,從內城直接通往外城牆。出口就在東城頂端,被藤蔓覆蓋,又砌了一座假牆,僞裝得極好,而棧道卻是在西城牆。
這條密道在大業八年便開鑿完成,四年多來從未使用過,而今天是第一次使用。
五十名‘突厥哨兵’列隊在城頭上快步行走。片刻,他們便來到了北城牆,整個外城只有北城牆上有不到二十名突厥哨兵,他們的職責是負責開啓和關閉城門。
一個崗哨點前,三名突厥哨兵正靠在城牆百無聊奈的聊天。話題也離不開女人和家中的羊羔。
“是什麼人?”一名士兵看見了黑暗中走來的一隊突厥兵,大喊問道。
“奉可汗之命前來查崗!”
對方的口氣極爲嚴厲。三名突厥哨兵都慌了手腳,一起站直身體。
五十名‘突厥士兵’從他們身旁走過,只聽幾聲悶哼,三具屍體被拖走,換成了新的的崗哨,僅一刻鐘後,城頭上的二十名哨兵全部被幹掉,無聲無息。
這時,從密道內涌出無數穿突厥軍裝束的隋軍士兵,大約四五百人,他們和前五十人又不一樣,他們相貌和突厥人幾乎一樣,這些都是豐州隋軍中的鐵勒人,一共有五百人,是豐州的駱駝騎兵,都是契苾人。
他們將一桶桶火油搬上城頭,在城東頭找到一個城牆入口,兩人鑽進城牆內,片刻從城根下推開幾塊城磚,鑽了出來,這也是一條下城的密道,只不過不是樓梯,而是滑道,四周是一片小小的樹林。
這些鐵勒隋軍扛着火油桶走上空曠而黑暗的外城,他們將木油桶放在地上,隨手用匕首捅開木桶塞子,粘稠的火油便從裡面流出,淌滿了一地。
偶然,他們也遇到營帳那邊突厥士兵的詢問,但他們和突厥人難以分辨的外貌,使他們沒有遇到任何懷疑,一個時辰內,他們便將上千桶火油傾倒在兩片高丘之上,這是投石器打不到盲區,也是火油流不到的地方,這兩片區域至少能擠佔萬人,楊元慶不會讓一個突厥軍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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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時分,空曠的內城頭出現了隋軍的身影,數千隋兵士兵舉起巨盾衝上城頭,架起一座盾牆,緊接着五千民團士兵扛着火油桶奔上城頭,這些火油是從延安郡打深井採集,是豐州重要的軍用資源,實際上在南北朝時期,火油便用在了戰爭之中。
這時,安裝在內城牆上的一百架重型投石機開始吱吱嘎嘎拉動起來,在突厥軍慌亂之中,一隻只火油桶被拋射出去,砸向外城,十幾只被點燃的巨大火球也騰空而起,射向外城。
外城內大火迅速燃燒蔓延,正在堆砌緩坡的三萬突厥士兵亂成一團,紛紛向北邊的大營方向奔逃,但在他們前面同樣也燃燒起了烈火,緊接着外城內的大營也開始燃燒,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從內城連續不斷地火油投擲而出,火勢越來越大,連中城城牆上也開始燃燒起來,一萬突厥箭手在大火中慘叫着逃城逃命,但等待他們的,不是摔死,便是被大火吞沒。
楊元慶站在穹窿山頂的眺望臺上,默默地注視着被大火漸漸吞沒的外城,在長達一個冬天的備戰中,他儲備了數萬桶火油,就是等待着這一刻。
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焦臭和滾滾濃煙,外城門已關閉,外城內的四萬突厥軍無路可逃,大火蔓延,將一羣羣絕望的突厥士兵吞沒。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外城,此時,楊元慶的眼睛沒有一絲憐憫,只有無盡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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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城頭又出現了六千隋軍士兵,他們趴在垛口上,一隻手端着弩弓,一隻手用溼透的麻布遮掩口鼻,在他們身後的城下是突厥軍外城大營。此時已是烈焰沖天。熱浪滾滾而來。
而城外曠野裡,數萬突厥士兵向城頭洶涌而來,他們要搶奪城頭。打開城門,讓城內士兵逃出,但迎接他們的。卻是密如雨點般的箭矢,大片大片的突厥士兵栽倒,城內的慘叫聲和沖天火焰使他們膽寒心裂,鬥志全無,在遭遇隋軍伏擊後便掉頭而逃,一次一次衝上,一次一次被弩箭射退。
突厥可汗咄吉呆呆地站在營門前,望着三裡外騰空而起的滿城火舌,他眼睛裡充滿了絕望。其實他想到了隋軍用火攻的可能,所以他不準士兵進中城,但他做夢也想不到,隋軍燃燒的大火竟然能把整個外城都吞沒了。
“可汗!殺不上去,幾千隋軍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用箭封鎖了我們。”
咄吉知道他的四萬軍隊全完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他難以忍受。他眼前一黑,竟昏倒在地。
“可汗!可汗!”大營前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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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亮了,空氣中刺鼻的焦糊味依然沒有散去,整個外城內仍然在嫋嫋地冒着青煙。
一隊隋兵從密道鑽出,眼前的情形令很多士兵都驚恐地背過身去。不敢再看一眼,那是怎樣一個人間地獄。四萬突厥軍士兵全部被燒死在外城,整個外城一片漆黑。
其中一萬餘人並沒有被火燒到,他們擠在大火和營帳之間一片寬約兩百步的狹長空地內,火油沒有流過來,但他們也同樣全部死亡,這一萬餘人或者是被烈火活活烤死,但大部分都是窒息而亡。
正如楊元慶在戰前所說,他要讓突厥人幾代人都忘不了豐州之戰的殘酷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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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的殘酷就在於戰場上沒有任何慈悲可言,任何對敵人的慈悲都是對自己的犯罪,不管是突厥軍還是隋軍,他們都是用最殘酷的辦法殺戮對方,將敵人從肉體上徹底消滅。
就在大利城最後烈火焚城的同一天,河口城的戰局也到了最後時刻。
在河口城以北十里外,三萬隋軍騎兵和四千陌刀軍對陣近五萬突厥騎兵的戰役拉開了大幕。
李靖率領一萬四千援軍從靈武郡趕到,配合城內的兩萬隋軍,一共三萬四千人,由豐州司馬李靖統帥。
他一反常態地以四千陌刀軍爲先鋒,佈下六合大陣,三萬騎兵分爲六隊,互相配合,從六個方向衝擊敵軍。
曠野中戰馬奔騰,五萬突厥騎兵遮天蔽日,向四千陌刀隋軍席捲而去,護衛在陌刀陣兩邊的一萬隋軍騎兵箭如雨發,密集的箭在空中交織成箭網,一片片突厥騎兵被射倒,在疾奔中人馬摔倒,後面戰馬從摔倒的士兵身上奔過,馬踏成肉泥,但五萬騎兵依然聲勢浩大,彷彿狂濤巨浪般向隋軍陌刀軍撲來。
‘百步....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數萬突厥終於殺到眼前,他們對自己有着極大的信心,要用萬鈞之力沖垮隋軍重甲步兵,四千陌刀軍排爲四排,其中一千新兵在第三排,其餘三千人都有和突厥軍交戰的經驗。
在敵軍有五十步時,他們迅速靠攏,四千重甲兵緊緊相靠,在敵軍如狂濤般衝擊的瞬間,陌刀軍將長長的刀杆尾部抵地,身子向前傾斜,半跪在地上,讓陌刀和地面成一個斜角,四千把陌刀像半倒伏的森林,密集地刺向對方,另一端則死死地頂在大地上,他們是利用大地的力量來對抗突厥騎兵最強大的第一波衝擊。
數千匹戰馬慘嘶,長長的刀刃刺進了它們的身體,很多戰馬被陌刀刺穿,陌刀卻堅硬無比,沒有發生折斷,這就是要求陌刀具有最大硬度的原因,它們必須能承受住騎兵軍隊的強大沖擊,而不會折斷或者折彎。
隨着第一波衝擊消失,戰鼓轟隆隆響起,第一排千陌刀軍刷地揮動陌刀,如牆列進,緊接着第二排士兵站起,同樣如牆列進,第三排、第四排依次前進,前面一人倒下,後面人補上。
他們配合默契,以集體的力量抵禦突厥騎兵的衝擊,又揮刀殺戮,斬斷馬首,劈斷士兵身軀,在他們步伐之下,屍塊堆積,血流成河,殺得突厥騎兵人仰馬翻,傷亡慘重,這時李靖見突厥軍兩翼空虛,立刻下令四支隋軍騎兵從四面殺來,以陌刀軍爲核心,從六個方向衝擊突厥騎兵。
騎兵鏖戰,人喊馬嘶,突厥騎兵以千人爲隊,以長矛、戰刀、繩索爲兵器,在王弟阿史那咄苾的指揮下,和隋軍在河口城大戰,這是一支精銳的突厥騎兵,以騎兵野戰是他們的擅長。
雙方攻防有序,始終保持着陣型,不肯輕易輸在對方手中,這場戰役打了三天三夜,雙方前後交鋒十餘次,隋軍陣亡近萬人,陌刀重甲軍也死傷過千,但隋軍越戰越勇,突厥軍卻疲態畢露,開始漸漸支撐不住。
儘管突厥軍是草原霸主,而且兵力佔優,但在訓練有素、裝備精良,且擁有四千重甲陌刀兵的隋軍面前,這支精銳的突厥軍最終不敵,在傷亡近半後終於全線崩潰,突厥騎兵大敗,隋軍一路追殺,斬敵萬人,阿史那咄苾率領不足萬人殘軍向東奔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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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經歷了近一個月的豐州保衛戰,大舉進攻豐州的三十萬突厥騎兵只剩下不足十萬人,損失近七成,二十萬突厥士兵死在豐州這片土地上。
但豐州隋軍也同樣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損失超過五萬人,其中陣亡四萬二千人,八千餘人終身殘疾,但他們沒有屈服,頑強地戰勝了異族大軍,大隋赤旗在豐州始終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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