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宜人坊,太子楊昭去世後,楊廣對他唯一的獨子愈加寵愛,重新給他修建了齊王,新齊王府位於宜人坊,闊別宮殿,佔地八百餘畝,竟佔據了宜人坊一半的面積。
府內主殿氣宇森嚴,各種精美的樓臺亭閣密佈花木從中,鎏金疊翠,盛加雕飾,朱樓綺閣,一時勝絕,又有山池別院,山谷虧蔽,勢若自然,僅其中一面人工湖水便佔地兩百畝,湖中也有神山仙島。
這麼一座氣勢巍然的齊王府,府中有着羅綺者數千人,京城百姓都戲稱爲‘顯貴宮’,暗以顯仁宮相比,意思是齊王有僭越之嫌。
時間已到了四更時分,齊王府周圍民居里依然是一片寂靜,但齊王府前卻人影憧憧,刀光劍影,暗藏殺機,兩千名東宮左衛士兵在韓師鄂的率領下,以保護齊王府爲名,將這種佔地八百畝的府邸團團圍困起來。
府邸太大,兩千人也無法完全包圍,軍隊主要堵住了三個大門,並有騎兵隊在漫長的圍牆外來回巡邏,嚴禁外人接近齊王府,當然,也不準人隨意出去,要接受嚴格的盤查。
此時齊王楊暕已是一夜未眠,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如果沒有父皇的暗許,楊元慶是絕對不敢如此囂張,也不敢對自己的如此無禮,很可能父皇已經決定立皇長孫了。
越想越有這種可能,楊暕心中開始惶恐起來,他對楊元慶的態度也從剛剛回府時的暴怒而變成了一種深深的恐懼。
從仁壽四年他們便交手,每一次他都被楊元慶打得灰頭土臉,甚至他即將到手的東宮之位,也因爲楊元慶的緣故而失去,而這一次,楊元慶出手更加兇狠,使楊暕有一種從腳底升起的寒意。
房間裡,楊暕躺在一張竹藤春牀上,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將他渾身籠罩,他困得一閉眼就無法睜開,但偏偏他就是睡不着,內心的恐懼感像刀一樣插在他心臟上,使他緊張得喘不過起來。
皇甫詡就坐在他不遠處,就像一個給病人治病的心理醫生,小心翼翼地慰藉楊暕內心的恐懼。
“殿下也不必過於害怕,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時候,卑職估計這次楊元慶被派來平息京城之亂,並非是因爲殿下犯了什麼大逆不道之罪,而是因爲殿下處理流民不力,令聖上有些不滿,或者是聖上對殿下有些失望。”
“所以父皇決定廢我!”楊暕無力地接口道。
皇甫詡笑了起來,“殿下,沒有立何談廢?只是聖上心中的失望,會使他對殿下的期待降低,他會把注意力放到皇孫身上,卑職認爲僅此而已。”
“那父皇會立皇太孫嗎?”
皇甫詡搖搖頭,“我認爲不會,如果沒有幼子杲,或許有這個可能,因爲聖上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是殿下,要麼是皇長孫,可現在多了一個幼子杲,聖上就有了第三個選擇,一般而言,能立子則不立孫,所以立皇太孫的可能性並不大,最多隻有五成。”
“那又會怎樣呢?”楊暕有氣無力地問:“和我有什麼關係?”
皇甫詡見楊暕着實愚鈍,竟然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心中不由暗歎一口氣,又耐着性子道:“和殿下有很大的關係,有幼子杲和皇長孫之間的選擇,聖上就不會輕易定下儲君,那麼殿下就還有希望,剛纔我也說了,現在只是聖上對殿下略有些失望,殿下並沒有做什麼大逆不道之事,等這件事過去後,隨着時間推移,殿下就有重新獲得信賴的機會,當初不就是這樣嗎?”
在皇甫詡循循善誘下,楊暕的精神又漸漸振作起來,信心又重新回到他心中,驅散了他內心的寒意和恐懼,現在,他真的感到疲憊了,竟不知不覺睡着了。
皇甫詡見楊暕已經睡着了,知道他心中的恐懼已去,不過他還有一些重要的話沒有說,比如現在該怎麼辦?
皇甫詡一路想了很久,他終於悟通一個道理,楊元慶其實是聖上派來試探齊王的一顆棋子,如果現在齊王憋狠了心要和楊元慶較量,那最後他非但不是楊元慶的對手,最後還會喪失扳回本錢的一線希望,使聖上最終看透他。
真正有智慧的人要學會承認眼前的失敗,要向楊元慶認輸,要把目光放長遠,而不是眼前和楊元慶的一味揪鬥,甚至要全力配合楊元慶解決流民問題,這纔是明智之舉。
他想好好再勸一勸齊王,怎奈他已經睡着了,皇甫詡無奈,只得過幾天再說此事,他旁邊的侍女點點頭,便起身離去了,回自己的房間。
.......
在齊王府龐大的後花園裡,有一座不大的道觀,這裡便是楊暕專門給上仙潘誕修建的一座修仙參道之處。
此時,在一座清幽的道房內,楊暕派來服侍潘誕的八名侍女已經替潘誕洗淨了身子,並給他的傷口換了藥,潘誕慘遭毒打,肋骨被踢斷一根,一名老命幾乎喪在楊元慶手中。
這可以說是潘誕的奇恥大辱,使潘誕心中對楊元慶充滿了刻骨的仇恨,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死楊元慶,將他挫骨揚灰,但他是一個出家人,他沒有這個能力,只能寄希望在齊王的身上。
八名侍女小心地服侍着他,儘管八名侍女個個千嬌百媚,但現在身上的傷痛和心中的仇恨使潘誕今晚對她們沒有興趣,他擺了擺手,“你們下去!”
八名侍女施一禮,慢慢退下去了,潘誕又對他的大徒弟招了招手,大徒弟名叫清風,是一個極爲精明能幹的中年道士,深得潘誕的信賴,同時他頗有武藝,也是所有徒弟中沒有受傷的兩人之一。
清風跪在師傅面前,“師傅,有什麼指示嗎?”
“你剛纔去齊王那裡,他怎麼不來做道場?”
“回稟師傅,齊王在書房裡和皇甫先生密談,他的侍衛把守住院門,不準徒兒進去。”
“皇甫詡!”
潘誕聽到這個名字,心中就涌起一種恨意,這個皇甫詡不止一次勸齊王不要理睬自己,要不是他道法高明,他早就被齊王冷落了,這個皇甫詡就是擋他富貴路上的一座大山。
現在齊王和皇甫詡密談,竟然連晚上的道場都不來參加了,而中午時,他明明答應得好好的,難道又是因爲皇甫詡的勸說而改變主意了嗎?
“這個該死的皇甫詡,竟要對我落井下石嗎?”
潘誕恨得一陣咬牙切齒,清風連忙勸他,“師傅,還是先養好傷病,再和齊王做法事,也不晚啊!”
“你懂個屁!”
潘誕狠狠罵了徒弟一句,“這些達官貴人都是喜新厭舊之輩,若等我養好傷,他早就把我忘了,還替我們報什麼仇,必須要及時籠絡住他,不能讓他聽了皇甫詡的讒言。”
“可是...我們也沒有辦法。”
“誰說我們沒有辦法,等齊王派去五臺山的人回來,辦法不就有了嗎?”
潘誕眼睛裡閃爍着得意的神色,他又有點不放心問:“五臺山那邊佈置好了嗎?”
“明月帶了十幾個師弟去,師叔應該會很配合。”
潘誕一顆心放下,他眼珠忽地一轉,心中有了一條妙計,便對清風道:“你附耳過來,我有一計,要先去佈置!”
他對徒弟低語幾句,清風點點頭,快步走了。
......
天漸漸亮了,洛陽上東門外出現了一片壯觀的景象,在京城以東遼闊的曠野裡,密密麻麻的帳篷一眼望不見邊際,一頂挨着一頂,足有數萬頂之多。
幾天前聖旨到來,命令在上東門外建立一處流民營,儘管留守京城官員們搭建了上萬頂帳篷,但因爲賑濟不得力,住在流民營無糧可食,使得流民們都不願住在這裡,又紛紛返回了京城內。
而昨天晚上,參與北市搶劫常平倉的十幾萬流民被強行安置在流民營中,他們手中有了幾萬石糧食,心中都安定了很多,不再急於返回京城。
天還沒有大亮,一萬五千餘名東宮軍又開始驅趕聚集在洛水以南街坊裡的另外十幾萬流民,在驅趕的同時,也承諾給他們糧食。
士兵們從五更時分開始行動,一羣羣、一隊隊的流民扶老攜幼,被兇狠的士兵們向城外驅趕,哭聲震天,青壯若敢反抗,便被棒打鞭抽,若反抗得厲害,甚至會被抓起來,丟掉性命。
但也有令流民們稍稍慰藉之處,在上東城門處,搭建了十幾個粥棚,每個災民,無論男女老幼,都會得到兩個饅頭,一碗濃粥,更令他們意外的是,每個流民還能領到一張羊皮,儘管羊皮很粗糙陳舊,但在夜晚卻能給他們保暖。
這是楊元慶從左藏領出二十萬張老羊皮子,暫時只發給洛水南面街坊的流民,他考慮得很周到,從北市出來的十幾萬流民,幾乎家家都有五六十斤糧食,而南面的流民什麼都沒有,心中會不平衡,便發給他們一張老羊皮作爲安撫。
正是強硬的驅趕和及時安撫使流民們的情緒都漸漸穩定下來,服從官府的引導,前往流民營居住。
天色已經大亮,楊元慶帶着百餘騎兵在流民營外視察,他也是一夜未睡,但精神依然抖擻,望着流民營內混亂的人羣,衙役們正在忙碌地安排各個宗族的住處,楊元慶一顆心也稍稍松下。
最初的混亂是難免,只要官府安置得力,他們很快就會安定下來,流民的具體安排自然有他們的宗族長老來考慮,不用他們操心,這會給他們省下很大的精力。
“將軍你看,那邊來了一隊牛車!”
楊元慶回頭望去,只見城門口出現了數十輛牛車,車上滿載着糧食包,正向這邊緩緩駛來,車隊最前面是一輛輕便的馬車,望着這輛馬車,楊元慶忽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