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入夜,天空掛着一輪皎潔的圓月,將銀輝灑滿了黃河,河面上波光粼粼,視野開闊。
雖是炎熱的六月,卻風平浪靜,略略有些亮黑色浪花拍打着河岸上的石堤,發出輕微的嘩嘩聲,在清明的夜色之中,五艘戰船緩緩從北岸駛來,漸漸靠近了南岸的盟津渡口。
盟津渡幾乎已經廢棄,去年年底,隋軍攻打河心島上的河陽關,一把大火燒燬了停泊在南岸的數百艘戰船,摧毀了李密在黃河中的水軍勢力。
而王世充還來不及建立水軍,盟津渡便逐漸被洛陽朝廷廢棄,只有十幾艘民船在這裡擺渡,把往來行人和商賈運送去對岸。
在第一艘大船上,楊元慶負手站在船頭,注視着對岸,他只是來視察渡河的情況,並不會上岸,不過他手下軍隊將要上岸。
唐軍和鄭軍已經在洛陽附近開戰,隋軍作爲第三方,站在北岸觀戰並不是最佳的策略,最佳的策略是,他也殺進這盤洛陽棋局中,將水攪渾,然後在渾水中摸魚。
大船即將靠岸,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岸上的情形,去年年底燒焦的大樹還依稀可見,十幾艘民船靜靜地停泊在河岸邊,四周萬籟寂靜,沒有一個人。
楊元慶頗爲滿意這次渡河,很順利地渡過黃河,此時的水文情況非常適合行船,一路南渡,居然沒有遇到一個漩渦。
這時羅士信和程咬金走上前,躬身施禮,“總管,我們要下船了。”
羅士信和程咬金便是楊元慶所安排的攪局者,他們的任務是奪取虎牢關,把這座中原地區最重要的關隘掌握在手中,切斷唐軍和中原地區的聯繫。
這是因爲楊元慶得到一個緊急情報,李淵派永安王李孝基秘密出使中原。已經說服了濮陽太守杜才幹和滎陽太守魏陸投降唐朝,聽說滎陽太守魏陸還組織了三萬民夫準備到洛陽協助唐軍攻城。
楊元慶不知有多少中原郡縣太守投降了唐朝,所以奪取虎牢關便是他涉足中原的第一步,楊元慶沉聲對二人道:“你們都是隋朝大將,按理都應是率領千軍萬馬作戰的大將……”
話沒有說完,程咬金便低聲嘟囔道:“我幾時率領過千軍萬馬?”
羅士信連忙悄悄拉了程咬金一下,程咬金這纔不吭聲,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張狗皮膏藥。哪邊有急病。就把自己臨時貼上去止痛,真正治本的良藥卻輪不到他,這不。派一千人奪取虎牢關的膏藥行動又想到他了。
楊元慶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繼續道:“用你們去奪虎牢關,確實是有點大材小用了。但也正說明這次任務的重要,我之所以讓咬金同去,是因爲他有過同樣的經歷,但我只能給你們一千人,另外我準你們用一切手段,殺人放火也好,用人冒充我也好,我都允許,總之。你們儘管放手施爲!”
羅士信和程咬金一起施禮,“末將遵命!”
楊元慶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又鼓勵幾句,隨即留下四艘大船,他的座船則調頭返回了北岸。
羅士信和程咬金上了另一艘大船,望着總管的座船遠去,羅士信這才問道:“老程。你有打虎牢關經驗,你說說看,這仗該怎麼打?”
“咳!!”
程咬金裝模作樣咳嗽一聲,卻又忍不住眉飛色舞道:“總管不是說了嗎?讓我們放手施爲,那索性還是用老辦法。抓幾百個年輕俏娘們,剝光了衣服……”
羅士信懶得理他了。立刻令道:“傳我的命令,船隻靠岸,士兵下船!”
程咬金見他不願聽,不由撇撇嘴,“不聽老程言,吃虧在眼前,在這裡下船,就等着給人剁成肉餡做包子吧!”
羅士信一怔,又轉過頭問:“你是什麼意思?”
程咬金雙手往袖子裡一籠,眼睛眯了起來,愛理不理道:“反正我人微言輕,你就當我在放屁好了。”
羅士信見他使了性子,心中嘆了口氣,只得解釋道:“並非我不用你的計,實在是用過一次了,估計天下人皆知,若再用第二次別人就不會上當了。”
程咬金‘嗤!’地冷笑一聲,“我這個光身子女人之計,只要守軍是男人,用一百次都管用,算了,不用也罷!這種計策用多了會損我老程的名頭。”
程咬金懶洋洋又道:“虎牢關雖然從西面攻打比較容易,有上城的通道,但如果我們走西面,很容易遇到王世充的軍隊,到時候被包圍,我們這一千人給別人填牙縫都不夠,反正你是主將,你決定吧!”
羅士信沉思片刻,程咬金說得確實有道理,他們兵力太少,如果從西面過去,是很容易遭遇王世充的大軍。
或許他們可以殺出一條血路,但他們的任務就完不成了,想到這,羅士信隨即改變了軍令,“命船隊繼續向東行駛!”
四艘大船又離開了盟津渡,順流而下,向百里外的滎陽郡駛去……
滎陽郡諸縣中,最靠近虎牢關的縣是滎陽縣,縣城距離虎牢關只有三十餘里,但滎陽縣卻不是郡治,滎陽郡郡治是南面管城縣。
管城縣原本是一座大縣,城池高大寬闊,但因爲戰亂而人口銳減,現只有口兩千餘戶,一萬餘人,即便如此,管城縣現在依然是滎陽郡第一大城。
這天晚上,一支千餘人的騎兵正從管城縣北面的官道上不緊不慢駛來,程咬金百無聊奈,有一句沒一句地和羅士信聊天,羅士信卻不理睬他。
說了半天卻沒有迴應,程咬金眼珠一轉,笑嘻嘻問:“我說老羅,你還在想那個女人不?”
羅士信身子微微顫了一下,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程咬金眼睛很毒,見他身子顫抖一下,便心中有數了,嘴一撇,不屑道:“別再裝了,我在說竇線娘。你真的不想她?”
“我想她做什麼?男人應以天下大業爲重,豈能爲女人而折腰,再說,大丈夫何患無妻?”
“太好了,既然你這樣想,那我這個媒人就當定了,給總管做媒,嘿嘿!前途有望啊!”程咬金的小眼睛笑成一條縫。眼角餘光卻在偷偷掃向羅士信。
羅士信愣了一下。沒有吭聲,軍隊又走一里路,他終於忍不住問:“你剛纔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和總管有什麼關係?”
程咬金心中得意之極。笑眯眯地揶揄他:“你小子不是不關心她嗎?怎麼又問了?”
羅士信的面子有些掛不住,恨恨道:“你不說就算了!”
“好吧!看在兄弟情分上,我告訴你。我娘子生了孩子後,楚王妃來我府上探望,她們倆談到了竇線娘。”
“她們說什麼?”羅士信神情有點緊張。
“談什麼呢?有點忘了,讓我想想啊!”
程咬金吊足了羅士信的胃口,這才嘆了口氣道:“王妃說她很喜歡線娘,如果羅將軍不肯娶線娘,她準備讓總管納線娘爲妾。”
羅士信臉色大變,眼睛惡狠狠地瞪着程咬金,“你胡說!”
“哼!你不信就算了。這是我娘子私下告訴我的,你不懂吧!這就叫利益婚姻,總管娶了線娘,便可以拉攏竇建德,不費一兵一卒取青州,這種事情還少嗎?”
羅士信有些相信了,因爲他也聽說線娘那天晚上就是在王府度過。但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他卻不知道,羅士信渾身顫抖起來,拳頭捏得咯咯直響,臉因憤怒而有點變形。眼睛開始充血變紅了。
程咬金從沒有見過羅士信這樣子,他嚇了一跳。忽然意識到自己玩笑開過頭了,眼看要闖下大禍,他慌忙道:“士信,我是開玩笑的,沒有這回事,你可別當真。”
“你說什麼?”
羅士信一把揪住他衣襟,兇狠地盯着他,“你再說一遍!”
程咬金心中有些發憷,結結巴巴道:“我看你一路不吭聲,便想找件事逗你玩,絕沒有此事,王妃還沒去我府上呢!真是和你開玩笑。”
他剛說完,羅士信那鉢盂般的鐵拳迎面而至,‘砰!’一拳打在程咬金的鼻子上,血光迸出,程咬金殺豬的嗷叫一聲,從馬上栽了下去。
羅士信指着他大罵:“你這張臭嘴,下次再敢拿總管開這種玩笑,小心你的腦袋!”
羅士信恨得催馬向前方奔去,幾名士兵連忙下馬將程咬金從地上扶起,程咬金鼻子被打破了,滿臉是血,鼻子又酸又通,眼淚汪汪,痛苦萬分。
他也知道自己理虧,把羅士信惹惱了,他不敢大聲回罵,只得盯着羅士信的背影哼哼唧唧罵道:“臭小子,這一拳老子記住了,老子惹不起你,但老子會讓你爹連本帶利賠出來。”……
隊伍一路行軍,漸漸到了管城縣三裡外,這時天色已是兩更時分,城池早關閉了城門,隋軍來到了城下,羅士信催馬上前高喊:“城上有人沒有?”
他連喊三遍,半晌,一名守城士兵探頭問:“你們是哪裡的軍隊?”
羅士信高舉一支令箭,“我們是唐軍,奉秦王之命來協助魏太守!”
他們穿的盔甲和唐軍一樣,拿的令箭也是模仿唐軍,士兵不知底細,連忙喊道:“你們請稍候,我去稟報太守!”
他飛奔而去,程咬金這時已消了氣,上前甕聲甕氣問:“他們會上當嗎?”
羅士信瞥了一眼他的鼻子,程咬金兩隻鼻孔裡各塞了一團麻布,遠看就像豬鼻子,令人忍俊不住,羅士信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便道:“我們只是普通唐將,就算裡面有唐使也未必認識我們,他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
程咬金一豎大拇指,馬屁拍上,“高!實在是高!”
片刻,城上來了一羣人,爲首者正是滎陽太守魏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