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時分,楊元慶便起牀了,今天不僅僅是要練武,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在他所住的小院裡有一口水井,平時洗漱都從井裡打水,但今天他卻坐在井邊,赤着上身,全身只穿一件小短褲,他在奮力漿洗自己的軍服,在他腳邊放着一小盒用幹皁角豆磨成的粉。
今天他要去參加樂平公主的壽宴,穿藍衣布袍肯定是不行,可他一共只有四身衣服,兩套布袍,一套軍服,一套明光鎧甲,思來想去,他只能穿軍服前往,這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他的身份。
只是他的軍服有些血跡斑斑,必須洗乾淨了,楊元慶抓了一把皁角粉,均勻地抹在衣角和前胸,開始奮力揉搓,軍服布料是用細麻布織成,非常結實,穿在身上也很舒服。
自己洗衣服,這在其他楊府子弟看來,完全是不可想象,但對楊元慶,這卻是再正常不過,他從五歲起便開始洗衣服,小時候,他就常常跟着嬸孃去務本河邊,幫嬸孃一起洗衣服。
藉着淡淡的月色,胸前和肩膀兩團暗色的血污已經褪去,楊元慶又打上兩桶水,將衣服漂洗乾淨,這才把衣服擰乾,抖了抖,晾在院子裡的細繩上,這樣到中午時,軍服就應該幹了。
洗完衣服,時辰還早,楊元慶輕輕活動一下肩膀,隨手從樹下拔出橫刀,慢慢走到院中,凝住精神,尋找到最佳狀態,霍地一刀劈出,雪亮的刀光在月色下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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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平公主楊麗華的壽辰早在一個月前便開始準備了,依照楊麗華安靜的性格,她不喜歡這種大肆鋪張的慶祝,一家人安安靜靜地吃頓飯就是最好的過壽,況且這也並不是什麼大的壽辰。
但這件事她卻身不由己,這是楊廣即位以來第一個比較重大的誕日,孝服已除,楊廣便決定利用這次樂平公主的壽辰遍請百官,籠絡大臣們的感情,爲了將壽辰做得更加盛大熱鬧,楊廣做出決定,不僅請五品以上官員,就連他們的家眷妻女也一併宴請。
可這樣一來,壽辰設在宮中舉行就不太合適了,衆大臣商議,便決定將壽宴移到蘭亭府舉行,蘭亭府也就是原來漢王楊諒的府邸,一座巨大的府邸正好空關着,完全可以用來舉辦這次壽宴。
這次樂平公主壽宴楊廣下了大本錢,不僅耗資巨大,同時責令宗正寺、光祿寺、太常寺、內侍省以及京兆府等等相關部寺進行籌辦,衆臣們深知聖上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次壽宴也籌辦得格外盡心。
蘭亭府位於崇業坊,是一座佔地兩百畝的大宅,府邸內格外富麗堂皇,氣勢壯觀,僅容納千人以上的大殿就有三座,更不用說佈滿府中的各種奇花異草,各種亭臺樓閣,湖泊水榭,其精美奢華,堪比皇宮。
此時府前已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洋洋,兩天前便有五百宮女宦官進駐府內,用各種綾羅綢緞,各種花燈綵瓦將壽宴府邸裝扮得花團錦簇、瑞氣萬千。
這次有資格參加壽禮的官員及家眷皆在正五品以上,但並不僅僅限於職事官,軍官、散官、勳官、爵官,凡在京五品以上官員皆有資格參加,只是根據官職不同,所攜帶家眷的數量有限制,即便是這樣,規模還是立刻膨脹了數倍,參加宴會的人數將有數千人之多。
但相對於規模最盛大的賜酺宴會,這種賜宴還只能算是小規模,賜酺一般會持續幾天,舉國狂歡,那是皇帝登基、冊封太子、改元、郊廟以及慶祝豐收等重大喜事纔會舉辦。
從中午開始,來參加壽宴的官員及家屬便陸陸續續向崇業坊方向而來,馬車、牛車、騎馬、騎驢,漢王府門前的坊街上絡繹不絕,門前雖有廣場,但要停幾百輛馬車卻是不可能,況且還有皇帝的駕輦,還有外國貴客,因此所有車輛都要回去,家僕下人一個都不準留下。
幾百名長安縣、大興縣的衙役在門前疏導交通,另外,左右武衛出動了近萬士兵在王府周圍巡邏警戒,防衛十分周密。
楊元慶是下午未時左右出現在王府門前的廣場上,他騎馬在擁擠的人羣中避讓,艱難地向前行走,此時正是客人到來的高峰期,人潮洶涌,尤其府門前的廣場上,一輛輛馬車牛車正艱難調頭,主人正在給下人們交代事情,道路堵塞,顯得擁擠不堪。
但過了廣場,府前們前卻是另一番景象,十幾張大桌子一字排開,二十名官員正在忙碌地給賓客們登記名字,換髮宴牌,很多熟悉的官員們在門口遇到,總是免不了要寒暄一番。
賓客們大多是攜帶妻女而來,男人們打扮大同小異,身着常服,頭戴紗帽,腳穿**烏皮靴,但女人們卻步履輕盈、珊珊作響,雖是深秋時間,但貴婦們大多梳着半月高髻,身穿窄袖小衣和條紋長裙,着半臂短襦,又在肩臂上挽一件長帔,顯得修長俏麗,她們配環帶翠,個個細潤如脂,粉光若膩,遠遠望去,蘭亭府前一片浮翠流丹,令人眼花繚亂。
楊元慶的馬已經被專人牽走,換了一隻馬牌,他瞅一個空,來到一張空桌前,臉上有點發熱,他發現所有人都衣着光鮮,惟獨他穿一件半舊的軍服,已經洗得發白,尤其胸前和左肩早晨洗得太狠,顏色都掉了,露出兩大塊斑駁的舊白色,一路來時還沒有感覺,可走的光鮮的衣袍長裙中一對比,他軍服便顯得十分寒磣。
也有穿軍服來的人,可是人家穿的卻是整齊光鮮的宮廷侍衛軍服,用的是上好綢料,軍服筆直挺拔,腰佩長劍,腳穿馬靴,顯得格外精神抖擻,哪像他的軍服又舊又黃,皺皺巴巴,他穿的邊塞軍服,其實也就是所有軍服中質地最差一種,連下人的衣服都不如。
好在他身材魁梧高大,衣服雖然寒酸,但沒有影響到他的精神面貌,勉強沒有被守衛攔住,不過無數雙鄙視的目光向他掃來,那種被人瞧不起的感覺確實讓他有點不舒服。
登記的官員見他身着軍服,手拿請柬,便拱拱手笑道:“這位將軍,請先登記。”
桌上有幾大本登記簿,其中黃皮是兵部賓客,他翻開簿子,一行行找下去,在第四頁找到了他的名字,他提筆在後面簽上自己名字,又在家眷欄中畫了個圓,把筆放下笑道:“這樣可以了嗎?”
“可以了!”
登記官員已經用他的請柬換了宴牌,五百三十一號,還不算太差,估計是他有爵位的緣故,登記官員對他笑道:“可以了,楊將軍請進吧!”
楊元慶這時已經看見打碎琺琅瓶的一對姐妹,正和前天他在鄭府遇到的鄭家少女說話,楊元慶唯恐她們要急着還自己錢,他剛要進府門,忽然身後有人叫他,“元慶!”
楊元慶一回頭,見是長孫晟在叫他,他不由愣住了,長孫晟不是在太原嗎?他是幾時回來的,那自己祖父回來沒有?
他連忙上前施禮,“長孫將軍,你是幾時回來的?”
長孫晟呵呵笑道:“我是上午纔回來,你祖父去了洛陽,半途接旨,去視察新都選址了,估計還要晚兩天才能回來,他很不放心你啊!”
楊元慶臉一熱,估計長孫晟已經知道一點賀若弼之事了,所以話中有話,他見長孫晟身邊跟着一個少年,年約**歲,身着錦袍,相貌俊秀,長得頗像長孫晟,便笑道:“這位是令郎嗎?”
“這是犬子無忌。”
長孫晟拉了兒子一下,“還不給兄長見禮?”
長孫無忌連忙向楊元慶抱拳行一禮,朗聲道:“後生無忌,參見元慶大哥。”
“原來你就是長孫無忌。”
楊元慶也向他拱拱手笑道:“久聞賢弟是神童,今日得見,果然儀表非凡。”
長孫晟非常寵愛自己的這個小兒子,楊元慶誇獎無忌,讓他心中高興異常,便捋須笑道:“可惜我這兒子學文不惜武,不像我的另一個徒弟,文武雙全。”
“長孫將軍說的是李隴州之子世民吧!我已經見過他了,果然不錯,少有大相,長大後非同凡人。”
“那孩子,很多人都這樣說他。”
長孫晟一邊和楊元慶說話,一邊向兩邊人點頭致意,他是朝中老臣,人脈極廣,楊元慶見自己佔用了他過多時間,便拱拱手笑道:“長孫將軍請自便,有時間我們再說話。”
他又輕輕拍了拍長孫無忌的肩膀,小聲道:“要有當宰相之志,才能更加奮進。”
長孫無忌眼中射出熱切的目光,抱拳道:“多謝楊大哥鼓勵,無忌記住了。”
長孫晟心中感動,但他確實有很多人要打招呼,便點點頭道:“那好,你自己進去吧!等會兒有時間我來找你。”
長孫晟便帶着兒子去了另一頭,那邊有幾名大臣正向他招手,老遠便聽長孫晟笑道:“蘇相國,好久不見,聽說又娶了小妾?老當益壯啊!”
楊元慶搖搖頭,剛要進門,這時只聽身後一片喧譁,有侍衛大喝一聲,“齊王殿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