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名叫西岡雪子, 但是,人們習慣叫她豔豔,瑪麗小姐, 皇后殿下。
她八十二歲, 站街拉客卻有六十年, 進出警局二十二次, 她是戰敗日本的縮影, 是一個爲了生活,在社會底層,不斷掙扎的小人物。
她是一個妓.女, 卻保有自己的自尊和堅持。她堅持用資生堂的粉,她堅持把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膚, 塗成雪白——那些粉, 是她的面具, 是她的盔甲,是她用來面對現實的武器。
年輕的時候, 她有一個優雅的輪廓,愛穿高跟鞋和白色蕾絲裙,後來年紀大了,背已經駝了,但她永遠挺直胸膛, 高傲自尊。她每晚睡在大廈走道的椅子上, 那把椅子上, 有用中文寫着:“我愛你”。她把衣服寄存在別處, 卻隨身帶着一個包, 包裡是她全部的家當。
她是隻接待外國軍官的吉普女郎,年輕時, 也是遠近聞名的美女,她從不告訴外人自己的真實名字,也從不讓人知曉她的實際年齡,她一直都很清高,在人生的各個階段,她從不費心去討好當權的人,也未曾向看不起她的人,低過半分頭。於是,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她成了橫濱街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再後來,她有了個名字,叫橫濱瑪麗。
有人說,她曾經熱戀過,她愛過一個外國軍官,那人送給她一枚翡翠戒指,他們分別的時候,很多人都看見,他們兩個人在碼頭擁吻,大家都在猜測,她一直不肯離開橫濱,其實就是爲了等他回來。
——by柏邦妮
不同於印象中冗長乏味的紀錄片,《橫濱瑪麗》這部電影卻用了相當鮮豔的顏色,可是,它卻講述了一個無關苦情豔情的故事。
這是一部小人物的傳記,但又並不是單純地在紀錄一個真實的瑪麗。
在瑪麗的身上,有很多值得觀衆深思的東西,橫濱瑪麗她是一個都市的傳說,是那個時代那樣一羣人的代表,當初在看這部片子的時候,幸村精市在瑪麗的身上,看到了很多很多的閃光點,而那些閃光點,都是值得他和夜久唯用心學習的東西,於是,那一年的平安夜,他堅持拉着犯困的她,一起坐在他的電腦前,看片。
他的臥室裡開着暖氣,她穿着厚厚保守的羊絨睡衣,明明很熱,她卻一直在喊冷,非要坐在他的腿上,窩進他的懷裡。
她摟着他的脖子,親暱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像只粘人的小貓一樣,一定要和他零距離接觸才能心滿意足。
無奈,他只好空出一隻手緊緊地圈住她的腰,以防她從他的身上滑下去。
電腦屏幕上,電影已經開始了,可是,他懷裡的人,卻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一副馬上就要進入夢鄉的樣子。
他覺得好笑,晃了晃她的身子,她閉着眼,蹙眉呻.吟了一聲後,將小臉更加深埋進他的胸膛,不管不顧地繼續睡。
她是一個愛耍賴的女孩,明明說好只要他抱着她,她就陪他坐在電腦前看電影看上一整晚,可是,卻在真的得到“福利”後,她居然就把自己之前的承諾忘得一乾二淨。
他覺得好氣又好笑,想要叫醒她,可是,卻在看到她眼眶下的黑眼圈時,認命地嘆了口氣,終是心軟了。
爲了準備期末考試,這幾天,她一直都在熬夜複習,她是一個很要強的女孩,做任何事,都一定要拼死做到最好——這樣的她,和球場上的他,非常相似。
他沒有逼她“兌現”承諾,而她,窩在他的懷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笑。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很想睡,只是很想看看,他拿她沒轍的樣子。
他剛洗過澡,他的身上,有沐浴乳的香味。難以想象,一個男生身上的氣味,也可以這麼幹淨、這麼好聞。
悄悄睜開一隻眼,她看着他好看的側面。
此刻,他的注意力在面前的電腦屏幕上,沒有察覺到,她睜開的眸子。
他的表情很專注,嘴角卻若有似無地微揚着,他是個很適合微笑,也經常微笑的男生,優雅隨和,平易近人,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
很難想象,這樣的他,站在球場上,卻是完全另一種面孔。
他被人稱爲神之子,是立海大網球部的部長,對人對己,都相當嚴格,一旦拿起球拍,就一定要贏得勝利,可惜,國三那一年,他首次嚐到了敗績。
她以爲他也許會消沉,然而,他只是好風度地微笑,和對手握手,承認自己的失敗。
他並不是一個複雜的人,其實,用心和他相處後,她發現,他原來並不難懂。
他只是習慣性地用微笑掩飾自己的心情,體貼地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周圍的人。
幸村精市的學習成績很好,可是,那並不是因爲他有多聰明、多天才,而是因爲他願意比旁人花更多的努力去學習,之前由於生病住院落下了很多課,出院後的他,就連在上下學的途中,都會抓緊一分一秒,拿出參考書出來學習。
幸村在球場上很威風,能輕易就看穿對手的破綻,但這不代表,他的記性也和他打球時的眼力一樣好,他的性格里,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點小迷糊,如果不是那天無意中在他的臥室裡,翻到一本小本子,也許,她會覺得,他真有什麼過目不忘的本事。
那本小本子,他藏得很隱蔽,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記錄着很多人的生日、習慣和喜好,以及,他和他們每一天發生過的事。
靈美說,他以前從未談過戀愛,在答應和她交往前,他的戀人是網球部的部員。原本她以爲那不過是玩笑,可是,看到那本本子,她卻覺得,靈美說的,是再真不過的事實。
翻着那本本子,看着那些點點滴滴的記錄,她心底,有一點小吃醋。不過,後來,隨手翻到最後一頁時,她的情緒,立刻放晴。
1995年1月
第一次看到她,在逢魔時刻,她穿着白裙子,很像故事裡的天鵝
1997年4月
第二次見她,她在天台上哭泣,脆弱地像一個孩子
1997年4月
隔着門板,聽見她和她妹妹的對話,唯一感覺,她的性格,很容易吃虧。
1999年2月
她帶着她妹妹出現在我家門口,雖然有點匪夷所思,但是,那天是她第一次開口說,她喜歡我
1999年3月5日
我的生日,她第一次下廚,雖然味道不怎麼樣,不過,她在廚房裡忙碌的樣子,呵呵,很笨拙也很有趣。
1999年3月14日
她問我要巧克力,只是,搶過巧克力後,她立刻就跑,不給我任何說話的機會。我知道,她很聰明,明白我能給她的答案,並不是她想要的那個。
1999年3月中旬
我在家裡昏倒,是她送我去的醫院,在病房裡醒來,她睡在我的牀邊,眼眶紅腫,顯然,她曾哭過,我隱約知道,她的眼淚,是因爲我。
1999年3月下旬
情緒失控,我沒有風度地對她發了脾氣,告訴她,我不會在這個時候住院
1999年4月初
她來應徵網球部的經理,看得出,在遞出申請表之前,她有下過苦功
1999年10月31日
她的生日,她許下願望,希望明年我能替她做上一桌紅豆料理
……
2000年2月末
我的病情拖不下去,只能住院,不過,有點意外,自從在她面前昏迷後,這一年來,除了只有我們兩個人獨處時,她會偶爾詢問我的身體狀況外,其他時候,她絕口不在別人面前提我的病,後知後覺,她瞭解我的心情,所以,一直默契地在替我保密。
2000年3月5日
我的生日,她煮了一桌紅豆料理,可惜,醫生說,我不能吃,於是,她笑着說,她可以替我吃,她一直都在笑,可是,我看得見,她笑容背後的失落,那一刻,莫名地,我的心,好像有點疼。
……
一條一條,除了最初那兩年,他沒有把日期記全,寫下的句子不長外,後面的每一個日子,和她發生的每一件事,他都記得相當詳細。
他從最後一頁,開始記錄有關她的點滴,她一行一行讀下來,胸口,被塞得很滿。
她小心地把本子放回原位,不想讓他察覺,她有發現到他的“秘密”。
“醒了?”思緒飄忽中,她聽見他含笑的聲音。
她紅了紅臉,下一秒,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從他的懷裡坐起身。
“電影開始了,怎麼不叫我?”明明是自己故意裝睡想耍賴,偏偏,還能“理直氣壯”地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誰讓她知道自己找了個好脾氣的男朋友!
“呵呵,你已經醒了,不是嗎?”其實,她的那點小心思,他又怎麼看不穿?只不過,看着她每次都自以爲自己把自己的秘密掩飾得很好時,眸底露出的那絲小得意,總會讓他覺得很有趣——他喜歡她這樣的表情,所以,和她在一起時,他的脾氣總是“好”到不行,讓她漸漸地開始以爲,真實的他,很好欺負。
她不語,只是看了看他,再轉向面前的電腦屏幕。
電影纔剛放到一半,剩餘時間,還有40多分鐘。
這片子怎麼這麼長?
她微微蹙了蹙眉。
“要我倒回去嗎?”她的想法,怎麼逃得過他的眼睛?不過,他選擇忍住笑,故意“扭曲”促使她蹙眉的真正原因。
她吵着要看鬼片和驚悚片,只是,他堅持讓她多看一點有教育意義的紀錄片。剛纔洗完澡,兩個人坐在電腦前,商量了半天,最後才找到一個折中的辦法——先看紀錄片,看完再看她想看的鬼片。
可惜,某人耍賴,要到“福利”後,裝睡企圖矇混過關,卻忘記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播放器帶着後退功能,只要看完一點,再用鼠標隨意往後拉上一點,即使整部電影只有十分鐘,他也能讓其放上幾個小時也放不完。
“呃……不、不用了!”饒了她吧!“我從這裡開始看就好。”她湊近電腦前,裝成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心底卻在暗暗磨着牙。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
他憋笑在心底,很自然地摟過她,讓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一愣,訥訥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下巴,似是不解,他居然會這麼主動。
交往的這些日子來,他從未主動和她親暱過,就連兩人好不容易纔到達的牽手階段,也是她放下矜持,首先去拉他的。
他是個很慢熱的男人,就算是談戀愛,他也是慢條斯理,從不會“衝動”行事。有時候,她甚至懷疑,他也許並不喜歡她,只是因爲感激她在他住院期間的照顧,纔會答應她的告白。
今天,他鬆口讓她坐在他的腿上,窩進他的懷裡,她已經覺得很“受寵若驚”了,剛在心底早已偷笑過好一陣,現在……他又主動拉過她,讓她靠在他的肩上,這、這真是……太讓她意外了!
唉!窩囊!她忽然覺得自己這個戀愛談得真夠窩囊的!男生一個擁抱,就讓她心頭小鹿亂撞,感動到差點以爲這是不是聖誕老人顯靈,送給她這麼“特別”的聖誕禮物!唉唉唉!她在心底連嘆三聲,好想知道,這算不算是先告白先吃虧?
胡思亂想中,不經意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電腦屏幕上,剛好,看見這樣一個片段:
一個強悍的酒家老闆娘,強上了一個風月刊物的小記者,兩人發生過關係後,老闆娘很勁爆地冒出了一句:“好久沒嘗過日本男人的味兒了!”
雷得小唯,瞠目結舌。
偏頭看向幸村精市,他還是一臉的淡定,平靜無波。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視線,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她,四目相對,他淡淡地笑了笑。
看着他的笑,鬼使神差地,她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話:“日本男人是什麼味?”
話落,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愕然地瞪大眼,臉一下子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他明顯是一愣,似是從未想過,她居然會問這麼“猛”的問題。
“你……我……不是……我……”她想爲自己解釋,可惜,關鍵時刻,她的舌頭開始打結。
有沒有地洞?她好想鑽下去!
她又羞又急的模樣取悅了他,他低低地笑,頓了頓,一本正經地回答她說:“抱歉,我沒有特殊癖好,可能沒有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聞言,她臉上的紅暈,果然一下子就竄到了耳根子上。
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知道自己被耍了,她惱怒地瞪了他一眼,賭氣地就要起身離開他的懷抱,但是,他扣在她腰上的手,不準。
帶着笑意,他湊近她的耳畔,對着她染上紅色的耳垂,曖昧地吹氣。
他說,“雖然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日本男人是什麼味,不過,我可以幫你製造機會,讓你親身體驗一次。”
話落,不給她反應的時間,他直接吻上了她微啓的脣……
那是他和她之間,第一個吻。
時間,是2001年的平安夜
……
合上自己的過去,幸村沉默着,將手裡的本子,塞進了抽屜的最底層。
窗外,天際漸漸泛起了魚肚白,面前的電腦屏幕,暫停在紀錄片的最後一幕,久久不動。
那是瑪麗的背影,挪動着小步子,跟着元次郎走開後,留下的一個快樂背影。
他們說,要活到一百歲。
而那一年,那個靠在他的肩上,和他十指交纏的女孩,曾認真地這樣告訴他:
“我們也會像他們一樣……一起活到一百歲!”
很好聽的一句承諾,卻在三年後的今天,成了年少無知的笑話一場。
他自嘲地笑了笑,閉上眼,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不能,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