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當你千方百計地想要去回憶些什麼的時候,得到的,也許只是一片空蕩蕩的白和一陣尖銳的刺痛;而當你漸漸地死心,決定放棄去尋回後,它又會在不經意間,一點一滴,自己主動飛回你的腦海。
昨天,歌川醫生在替她做過全身檢查後,面帶喜色地告訴她,她的身體狀況恢復得很好,大腦中,原本由車禍引起的血塊,這陣子,也奇蹟似地消失不見,相信,即便以後不通過外力,她也能自己慢慢地想起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是嗎?
她不確定,夢裡那些片段,是否真的是那段被她所遺失的過去。
這幾天,她每個晚上幾乎都會做夢,有時候,一夜只做一個夢,有時候,就像走馬觀花似地,一個晚上會出現好幾個夢。
全是一些非常零碎的片段,東一片西一片,就像一塊塊被人打亂的拼圖,需要花時間,耐心地整理,才能在一段時間的緩衝下,勉勉強強,拼湊出一些大概的輪廓。
而在那些片段裡,她能夠想起得最多的畫面、所能大致串聯的完整故事,卻是兩段無法連貫的時期。
她記得自己的小學,也大概回憶得起高二時,自己在冰帝發生的一些事。然而,對於自己的初中,對於自己爲什麼會轉學進冰帝,而在決定轉進冰帝之前,高一的她又曾在哪裡念過書,她竟沒有半點印象。
記憶,出現了斷層,缺了一大塊,再不連貫。
感覺,似乎有一點點奇怪。可是,比起剛清醒時,那個連名字都無法確定的自己,現在的她,已經恢復得很好很好了。
這一切,或許,她應該歸功於那個幾乎天天都會來醫院報道的忍足侑士?
他從未告訴她,她的過去,可是,他每次來,總會帶上許多可以觸發她情緒的東西——
有時候,是幾本她以前看過很多遍都不嫌膩的書;有時候,是一束讓她心情愉悅的花,當然,還有一些令她愛不釋手、把玩上許久都不會覺得悶的小玩意兒。
忍足侑士,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孩,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如此。
她開始記得他,記得他是那時的冰帝裡,第一個主動找她攀談的人,也是後來,她在學校,唯一一個用心結交併全心信賴着的朋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超越性別,無關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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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
她和宍戶吵架了,吵架的原因,不過是一個只要是宍戶願意冷靜下來,認真地聽她解釋,就可以完全煙消雲散的小誤會罷了。
高二那年,她轉進冰帝,而一向和她形影不離的小愛,則去了青學。
從小到大,那是她們兩姐妹,第一次不在同一個班級,甚至,還不在同一個學校——原因是什麼?或許,只是想讓彼此都有一個自由發展的空間,不用再被某些大驚小怪的人,當成其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她和小愛越長越像,18歲那一年,她們兩人除了性格和全身上下某些極細小的地方有差異外,她們兩人無論是容貌還是身材,都幾乎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熟悉她們的人,光從外表來看,不仔細分辨,還真分不出她們兩個誰是誰。
因爲她是姐姐,所以,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她就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她必須比妹妹勇敢、好好照顧妹妹,當妹妹的依靠。於是,她逼自己習慣張揚、習慣逞強——在學校裡,是這樣;在家裡,面對合島清子那個難纏的女人時,她也是這樣!畢竟,只有把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她纔有能力保護她想保護的人,做她想要做的事。
於是,她事事都要爭,樣樣都要拿第一,久而久之,她的性格趨於張揚外向,而小愛,就相對比較沉默和安靜,漸漸地,很多和她們慢慢熟識的人,總會錯覺地以爲小愛是她的影子,當她們兩姐妹並肩站在一起,一塊兒出席某些人多的場合時,小愛往往是被人忽略的那一個。
而那,並不是她這個做姐姐的所樂見的。
自十歲那年,母親死後,她和小愛兩個人,便只剩下了彼此。
小時候,她會爲了小愛不顧形象地和別人大打出手,小愛也會爲了圓滿她的驕傲,而在學校裡,拼命壓抑自己的存在感,不爭不搶,低調到不行。
她不需要小愛這麼壓抑,可惜,如果對象是她,小愛做不到全力以赴。
“第一名,只要姐姐一個人去當就可以了!”
小愛常常開玩笑地這麼說。
小愛其實很優秀,小唯知道,只要小愛願意,她絕對可以在學校裡闖出自己的一片天。然而,小愛是個很傻的妹妹,如果心知那片天空是姐姐在爭搶的,那她,一定不會去要。
她和小愛深談過很多次,可是,每一次,小愛都只是敷衍地笑笑,聽過就算,從未真的記在心上。
“我們是姐妹,而姐妹之間,不適合競爭。”這是小愛常掛在嘴邊的話。
她不希望小愛這樣,不希望小愛因爲她,收斂自己的鋒芒,所以,考慮過後,她只能選擇和小愛暫時分開。
不在同一片天空,小愛便只是小愛,再無顧忌地全力去做她真正該做的事。
而後來的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
在青學的小愛,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對學校的各種比賽興趣缺缺的小愛,她得到的掌聲越來越多,肩上的責任也越來越重,每晚的上網聊天、每星期一次的見面談心,她都會發現,曾經和她一起時,只會靦腆微笑的小愛,在那段時間裡,臉上多了很多豐富的表情。
她們是雙胞胎,她們能感應彼此真實的心情,骨子裡,她們有着同樣的自尊和驕傲,她知道,一直以來,小愛和她一樣……其實都想當第一。
可是,這個世界,她們又只剩下彼此,一直體貼敏感的小愛,不想也不願因爲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讓自己和姐姐之間親密無間的關係,產生一點點芥蒂。
世事無常,親姐妹,爲了誰比誰在學校優秀、誰比誰更受別人的歡迎而爭鬥、鬧僵的事,時有發生。小愛不想賭、也賠不起,所以,選擇了最保險的方法:退讓。
小唯不需要小愛的退讓,她要的,是小愛的快樂。可惜,愛鑽牛角尖的小愛,並沒有心靈感應到她真實的想法。
因此,分開,不讓彼此再在同一個學校、同一片天空下,對她和她的未來,都好。
距離避免矛盾,即便是再親近的人,也需要彼此自由呼吸的空氣。
所以,小愛聽了她的話,選擇去了青學。
小愛必須有她自己的人生,而她,從未想過要當妹妹的阻礙。
各自發展,是彼此最好的選擇。
兩個月後,小愛在青學那邊取得的榮譽和人氣,證明她這個做姐姐的當初的決定,真的是對妹妹最好的安排。
只是,在冰帝裡,卻沒有多少人知道她有個雙胞胎妹妹,即便是她的男朋友宍戶,也從未聽她提起過她有個和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妹妹,就讀於青學。
因此,當有心人寄了一封信和一疊照片給宍戶,當宍戶順着那封信的指示,果然看見小愛和青學的不二週助,手牽手,舉止親暱地夜遊遊樂場,甚至,還在緩緩上升的摩天輪裡,擁抱親吻後,被背叛的屈辱,傷了男孩強烈的自尊,嫉妒的火苗燒去了所有的理智。
愛情,岌岌可危。
那夜,小愛在電話裡告訴她,她的男朋友不二週助被宍戶亮揍了一頓,而當時的她,也被宍戶莫名其妙地罵了一通。
“那個宍戶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嗎?爲什麼他看不出來,我根本就不是你呢?虧我還爲了可以和你區分開來,特意跑去理髮店把自己長到腰間的長髮剪到了肩膀!”小愛平靜地說,只是單純地陳述事實,並不是真的抱怨。
“呵,那說明他在乎我啊!”她替宍戶說話,還算輕鬆的語氣,“因爲太過在乎,所以他的眼睛裡容不下沙子……抱歉,小愛,這件事是我不好,如果我有早點告訴他你的存在,或許這個誤會就不會發生。代我向不二說聲對不起,等我和亮談過之後,我會讓他和不二當面道歉的。”她自信滿滿地向小愛保證。
和小愛結束了通話,立刻,她就撥通了宍戶的手機。
這是一個本不該存在的誤會,她願意耐心解釋。
可惜,撥了好幾次,發了幾十條短信,那個單純的男孩,還是不肯接她的電話,到最後,他竟然直接就關了機!
聽着手機那頭傳來用戶已關機的陌生女聲,她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暗自決定明天上學的時候,直接去網球部堵他。
然而,那時候,小唯從未想過的是,氣極的宍戶根本就不願意聽她的半句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