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唯擡起頭,循聲望去,果然,是忍足。
深色系的針織毛衣,寬鬆的牛仔褲,今天的他,衣着很休閒,此時此刻,他的嘴角噙着懶洋洋的笑意,整個人透露出一股漫不經心的味道,竟格外迷人。
不得不說,人長得帥,身材又好,什麼衣服穿在他身上、無論名牌不名牌都會讓人感覺非常養眼,而相比較之下……
小唯將目光移到她那位“外婆”身上。
俗!真的好俗!怎麼看,都像一個剛從農村上來的老太太——即便,仔細觀察,小唯不難看出,她“外婆”身上的那件大衣,出自名牌,可惜……名牌穿在不適合的人身上,只會白白糟蹋設計師的心血罷了!
小唯在心底嘆息着,爲那件名牌大衣深深地感到悲哀。
暗暗感慨間,她的“外婆”已經收拾好情緒,在那邊趾高氣揚地詢問着忍足的底細。
因爲對方是長輩,所以,教養不錯的忍足,有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對方的問題,並且還十分“誠實”地向對方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客氣地要合島夫人“多多指教”。
“忍足侑士?忍足……”聽到忍足這個姓氏,合島夫人立刻就聯想到了什麼,下意識地緩了自己的態度,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接着開口道,“那忍足鍈士和你……”
“他是我的父親。”嘴角,微揚,忍足大方地點頭承認。
意料中,合島夫人倒抽了一口氣。
忍足脣邊的弧度,帶上了一絲不屑,不過,他藏得很好,合島夫人並未發現。
“呵呵,我還在想是誰這麼有心,來探望我們家小唯呢!原來是忍足院長的兒子啊!呵呵!來來來,這邊坐!這邊坐!”趕緊收起所有的傲慢,合島夫人忙掛上討好的笑容,對忍足的態度,和最初相比,明顯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她放下手中的杯子,趕緊把沙發上屬於她的帽子、圍巾、手套快速地收了收,整理出一塊乾淨的地方後,笑眯眯地向忍足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坐。
忍足鍈士啊!他可是今年日本剛當選的國會議員啊!從一個默默無名的醫生爬到某大醫院的院長,接着,再到如今的國會議員身份,忍足鍈士的事蹟,最近可是被人一傳十十傳百地傳得沸沸揚揚,政治地位也是如日中天,要是一直保持這個勢頭,相信要不了十年,忍足鍈士絕對是日本未來的首相人選!就算她有一百個膽子,她也不能怠慢國會議員的公子啊!
民不與官鬥,這個基本道理,合島夫人還是懂的。
忍足沒有理會合島夫人突來的熱情,而是徑自踱步到夜久唯的牀邊,溫和地出聲問她,今天感覺好點了沒有?
“呵呵!好!怎麼會不好呢!有忍足少爺你抽空來陪她!小唯她怎麼會不好呢!”不等夜久唯說話,合島夫人便討好地湊了上來,裝作和小唯關係很親密的樣子,替小唯開口回答了忍足的問話——典型地就是想借着夜久唯這座橋和忍足鍈士的兒子攀上點關係。
忍足在心底冷笑,表面上,卻是深藏不露。
看懂他鏡片後的雙眼透露的訊息,坐在牀上的小唯,沉默着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等着看戲。
“那個請問你是……”果然,忍足轉向了站在他身側,正笑得一臉諂媚的合島夫人,微微蹙着眉,似是有點困惑合島夫人的身份似的。
“呵呵,我是小唯的外婆!”挺直脊背,合島夫人臉不紅氣不喘地介紹着自己。她的女兒合島清子現在是夜久唯的繼母,所以,她是夜久唯的“外婆”,並沒有錯。
“可是我記得小唯以前和我說過,她的外公外婆早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忍足淡淡地陳述事實,看向合島夫人的目光,諱莫如深。
聞言,合島夫人先是一愣,愣過之後,乾乾地解釋道:“額……其實我不是她的親外婆!我是她的後母夜久清子的媽媽……”
“我記得,小唯從未承認過夜久清子是她的媽媽!”鏡片後的眼眸,犀利冷漠,合島夫人被他的目光,盯得非常不自在。
越來越心虛,再不復適才的理直氣壯。
不愧是醫生兼政治家的兒子,這氣勢就是和別人不一樣。合島夫人感嘆在心裡,努力維持着笑容,硬着頭皮,迴應忍足的話,說:“這、這不一樣!她雖然不肯喊清子媽媽,但是,法律上,清子就是她的媽媽,既然清子是她名義上的媽媽,那我就是她的外婆!名分在那裡,不認也不行啊!何況,現在小唯還失憶了,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那過去的那些不愉快就讓它過去好了!最重要的是現在!我和清子,可是很關心小唯的!”話說着,似想表現一下自己的誠意,合島夫人有“愛憐”地伸出手,就想親熱地去摸小唯的臉。
小唯不躲不閃,只是氣定神閒地坐在那裡,冷眼看着合島夫人的做作。
在小唯冰冷的注視下,合島夫人的那隻手,怎樣也摸不下去,尷尬地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呵呵,小唯之前對我和清子有些誤會!”合島夫人終是訕訕地收回自己的手,對一旁的忍足尷尬地扯着嘴角,故作無奈的語氣。
“誤會?”小唯皺皺眉,似有些困惑的樣子,“我誤會什麼了?之前‘外婆’你不是和我說,我是‘禍害’麼?不是你告訴我,你有多討厭我麼?還有啊!你還問我,爲什麼在那場車禍裡,連人帶車掉進大海里的,不是我,卻是我的妹妹小愛?你還說,那一切的不幸,都是我的報應呢!難道……這一切都是我誤會了嗎?”小唯很無辜地眨着眼,適時地提醒合島夫人,她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聞言,忍足的目光一瞬間降至冰點,落在合島夫人身上的視線,足以讓人全身發顫。
“這……外婆這不是和你開玩笑的嘛!”合島夫人急着替自己辯解,從未想過,夜久唯居然會在忍足侑士面前,反咬上她一口。之前,無論她怎麼挖苦她、諷刺她、夜久唯都像個小媳婦似地默默承受了下來,不回嘴、也不反擊,讓她一度還慶幸,失憶後的夜久唯已經變成了一隻沒有爪子的小貓,可以任人搓圓捏扁了——現在看來,她是低估這個女孩了!
之前不反抗,不過是在等一個時機。看來,那起車禍,並沒有把夜久唯真的撞傻啊!
“玩笑?”小唯裝模作樣地點點頭,表示瞭解,不再說話。
小唯不說話,忍足開口了。
“呵,這麼說剛纔那位智障未婚夫的事,也是一個玩笑了?”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語氣不溫不火,令人聽不出喜怒。但是,仔細看,會發現,他鏡片後的眸光,很冷。
“這……”合島夫人顯得相當爲難。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
“呵呵,真是看不出,像合島夫人這麼大年紀的老人,原來也這麼喜歡開玩笑!”見合島夫人一臉的爲難,忍足不以爲意地笑笑,體貼地給了她一個臺階。
合島夫人暗暗鬆了口氣,剛想附和着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聽忍足話鋒一轉,毫無預警地丟了這麼一句話過來:“合島夫人是不是舌頭出了什麼問題呢?”
“啊?”合島夫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合島夫人剛剛發彈舌音的時候,吐詞不太清晰,聽起來好像舌頭出了什麼問題導致發音有些困難!”忍足微微垂着眸,反光的鏡片,寒光一閃,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緒:“最近天氣轉涼,風很大,一不小心,閃了舌頭,對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是常有的事!如果不好好注意,一不留神真的傷到了舌頭,食不下咽還是其次,要是一輩子都說不了話,再開不了玩笑……那就太糟糕了,不是麼?”話落,他稍稍擡了擡頭,看向合島夫人,無意義地彎了彎嘴角。
很冷很冷的笑,亦如鏡片後,不再掩飾的那雙眼睛——泛着赤.裸.裸的警告和寒意。
合島夫人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沒骨氣地往後退了幾步。
好在,忍足並無意和她繼續糾纏,來日方長,這筆賬,他會留着慢慢地和她算——當然,還有那位現任的夜久夫人……
“既然你是她的外婆,那麼,我要帶小唯去外面走走,你應該可以做主吧?”沒有心情再在無聊的話題上繼續浪費時間,忍足表明自己的來意,挑眉對合島夫人這樣說。
醫院有明文規定,除非正式出院或得到主治醫生的同意,否則一般情況下,不允許病患私自離開醫院。
他想帶小唯出去透透氣,可是,並不清楚小唯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在哪裡,既然今天多了一個現成的“外婆”,那正好,可以省去他很多麻煩手續。
“我要帶小唯暫時出院一天,沒問題吧?”話雖是詢問句,但,由他嘴裡說出來,就好像一個通知罷了。
“可以是可以……”他是國會議員的兒子,她能對他說不嗎?“只是小唯的腿……”整了整心緒,總算回過神的合島夫人,假惺惺地看向牀上的夜久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知道她在想什麼,小唯不以爲意地笑笑,掀開被子,手腳利落地下牀,套上昨天晚上就準備好的那雙短靴。
針織外套加牛仔褲,合島夫人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夜久唯早就做好了外出的準備了!
而且,看她下牀的速度以及此刻直挺挺地立在她面前的樣子,哪還看得出半點雙腳行動不便的影子?
沒想到,才短短十幾天而已,夜久唯居然已經可以下牀走動了!這……這還真是……
合島夫人的臉色變幻不定,似是對眼前的這一幕,始料未及。
“抱歉,歌川醫生說我的腿恢復得很好,所以,我應該沒有資格再去向政府領殘障手冊了!”小唯甜甜地笑着,湊近表情僵硬的合島夫人,很無辜很抱歉地對她說:“所以,‘親愛的外婆’,小唯讓你失望了,真是對不起啊!”
“呵……那、那真是太好了……”言不由衷的笑,合島夫人撐的很辛苦。
小唯沒有說話,嘲弄地瞥了合島夫人最後一眼,她向一旁的忍足點點頭,和忍足一起離開了病房。
目送着那兩抹相攜離開的背影,合島夫人面上笑意終於全失,眸底,陰沉一片。
夜久唯……你不會得意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