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書清擡手推開了房門,擡步向裡邊跨了一步,然後回頭對着月色道:“你跟我進來吧。”
說着,就轉回頭,自己先進房門裡邊了。
月色想了一下,也跟着擡起腳步跨過那並不很高的門檻,走進了房間裡邊。
黎書清在前邊走着,來到了客房中間的那張桌子邊,桌子上已經擺上了一臺硯、一個筆架和一支筆。他擡手指了指眼前的對着向他走過來的月色笑着道:“還得麻煩你給我研墨了。”
原來是讓她來磨墨的,月色心中的疑惑解除了。書房裡的隨侍丫頭,就該是要做這樣的事情的嘛,自從出了王府,這幾日下來,她總感覺自己好似找不到什麼事情做似的,只是一味地跟着他。衣食住行方面,他自己就能處理得很好,根本就用不上她插什麼手,她也只是給他洗了兩次衣服,那還是她極力堅持之下,他才無奈讓她去做的。
她點頭應道:“是的,公子。”然後就站到桌旁,左手拿起硯臺上的墨錠,右手擡起將左手臂的袖子往上拉了一點扶住,然後開始慢慢地研起墨來。
黎書清看着她那纖細的骨節凸顯的手腕,目光往旁邊移了移,臉上露出些微不自然的神色,然後走開了。
不一會兒,他又走了回來,手上還拿着一個線釘本子,暗青色的表頁。他拿着那個本子走回到桌邊,然後坐了下來。
月色的手拿着墨錠輕輕地一圈一圈地在硯裡邊磨着,動作很是輕柔又極富有節奏感,每磨上一圈用的時間都是一樣的。
黎書清翻開了那線釘的本子,將表頁翻開,扉頁是一片空白,紙張並不是全白,而是泛着淡淡的黃色,暈透出濃濃的古意。
月色磨了半天,都覺得那硯臺裡邊澀澀的,沒磨出什麼墨來,想來這客棧準備的硯臺大大比不上王府裡邊的硯臺,據說,好硯用墨錠一磨就能出墨,並用不上在裡邊添些水。
這硯臺,要是不添一些水是磨不出什麼墨來的了。月色這麼想着,放下原本扶着手腕上的衣服的手,伸手去端放在桌上的那個茶壺。手剛剛要碰上那茶壺,就見到一隻手先她一步抓住了那隻水壺,而她的手則是碰到了那隻大手上。
月色訝異地轉頭看了一眼黎書清,就見黎書清也偏過頭微擡起來看着她。這一看之下,她覺得手上像是竄過了一股電流一般。忙不迭地收回了手,她低下了頭。
黎書清見她這副模樣,也不說什麼,只是將那茶壺端了過來,往硯臺裡邊滴了一小點的水。他事先就有吩咐客棧裡的人不用往他房間裡的茶壺泡上茶葉,只要準備一壺水就行了。他對很多東西都不是特別挑,吃的只要能果腹便行,用的只要能用就行,而他唯一挑的就是茶葉。他慣喝王府中的茶,對其他的茶則是無可無不可,出門在外,很多時候都不會喝客棧裡邊準備的茶葉。
看來,他也並不算是很隨性的人啊。
黎書清在那硯臺裡邊滴了些水之後,將那茶壺放回到了桌子中央原本它所待的地方,笑着對月色道:“滴點水,好研墨,你接着研墨吧。”
然後轉頭看着自己面前的本子,從那筆架上取下了那毛筆,用指尖碰了碰那筆上的毫。
月色反應過來自己研墨的動作在剛剛的一驚中停下來了,遂立刻又動了起來。
“小心點,衣袖不要被墨給弄髒了。”黎書清驀地出聲,沒有擡頭。
月色聽得這話,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才發覺自己沒有用右手護着,手腕上的袖子又翻了下來,忙不迭地將右手覆到左手腕上,將滑落下來的袖子再往上挪了挪。
“謝公子提醒。”她道謝的聲音有些微不可聞,卻足以讓黎書清聽見。
他笑了,沒有回話。然後見硯臺裡邊的墨在月色手中的墨錠研磨下暈了開來,遂將手中的筆在那裡蘸了些墨,在扉頁上寫上“北黎江南詩詞錄”這幾個大字。
他的字真的寫得很好看。月色在第一次見到他的字的時候,就這麼覺得。月色一邊研着墨,一邊偷偷打量他寫下的那些字。
他的字寫得很是端正,就像他的人一樣,給人一種很是清爽的感覺。即使在他寫得非常快的情況下,他的字都還是一筆一劃的,絕不會讓人看了會有分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字的情況。估計是在尚書閣參與編訂王朝歷史的時候,他一點點鍛煉出來的罷。
寫下扉頁上的這幾個字,他翻了一頁,在下一頁開始奮筆疾書了。
月色一邊研着墨,一邊打量他寫下的那些文字,一行一行,每個字之間的間距都是一樣的,不密不疏,讓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黎書清一直微微垂着首,安安靜靜地在那裡提筆在紙上馳騁着,從月色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的小半側臉,稍微有些暗,眼角低垂,看不清他的目光,但是完全可以斷定他的目光是極其認真地看着手下的那線釘本子。右側的鬢角有一小縷細碎的頭髮跳脫了出來,髮絲微微動着,好幾次都觸到了他眼上的睫毛。
月色沉靜地磨着墨,左心口處的跳動又開始不規律地跳動了,這一次她並沒有擡手去捂住心口處,而是任憑它這麼失常地跳着,然後靜靜地感受着那一份紊亂。
是什麼原因呢?爲什麼看着他會出現這樣的感覺?月色仍舊是不解的。是她體內的毒有什麼波動了麼?才讓她這般不平靜?
現下黎書清致力於手中的筆,並沒有空閒擡頭注意她的情況,可是,即使他擡頭了,也不會從月色的臉上看出些不尋常的端倪來。
之前,她實在是太沉不住氣了,動不動就將心中的一些思緒表現在臉上。也不知道是爲什麼,興許是自己太過於放鬆了,她漸漸地開始鬆動了自己一貫的冷漠表情,這才讓自己變得跟之前大不一樣了。
現在,她不能夠再像這樣沉不住氣了。尤其是來到了這江南,還碰到了那裡的人之後。她有一種預感,那位名叫雪初的小姐還會找上他們,那麼月纓山莊也就是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