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過後,兩個人的氣息都有些不穩。
黎書清緊緊攬着月色的腰身,月色發燙的臉緊緊貼着他的胸口。
兩人都沒有說話,卻無聲勝有聲。
待到氣息平定,臉上的熱度退卻,月色想了想,終於還是問出了自己很想要知道的一個問題:“當初在宮中,你背了傷來見我的那次,我分明見到內屋牀上有人,身形同你一樣,那人又是誰?”
結果,她只對這件事抱了好奇。黎書清聽到她的問話,輕笑了一聲,非常誠實地回答她:“是黎越辰。”
黎越辰?月色一鎖眉。這不是當今皇帝的名字麼?
她——好像不經意間知道了很多。思及此,月色嘆了口氣。本來並不想知道他是爲誰辦事的,可這隨口一問竟被她知道了。看來,他做的那些事真的很危險,這世上沒有比爲皇帝辦事還要危險的差事了,此刻,她就已經擔心了起來。
回京的一路,他們都走得非常順利。騎馬行了五日,兩人在天黑前趕到了離京城還有二十里的小鎮,並在鎮上唯一的客棧裡落了腳。
有一種心情叫做“近鄉情更怯”,京城雖不是月色的“鄉”,但此刻她內心的忐忑實在是難以言表。
明日就能回到端沐王府,但是,她要以什麼面目和身份進去呢?
她現在沒有了那張*,在長相上,對王府那邊的人來說便是陌生的。
如果跟他們說,她就是以前的那個“月色”,王爺、王妃怎麼看她?鈴蘭怎麼看她?不用別人說,連她自己都覺得她很可疑。
這麼一個可疑人物,被抓起來是正常的,被拒之門外那已經是寬待她了,她何以肖想自己能夠被接受?
月色憂愁得過於明顯,黎書清一眼就發覺了。
“月色,你怎麼了?”擡手撫上她的眉頭,將那煙籠霧罩的山川撫平,黎書清柔聲問她。
月色也沒有隱瞞,將自己的憂慮盡數說與他聽。
黎書清聽罷,只是摸了摸她的頭,聲音中不見擔憂:“不用想那麼多,孃親他們一定會接受你的——或許還會很歡迎。”
月色不知道他哪來的這個信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是看着他那極爲篤定的神色,感受着他手掌傳來的源源不斷的溫暖,她竟也稍微放寬了心。
第二日早上,他們早早地起了,黎書清在鎮上把馬換成了馬車,並僱了個車伕,他跟月色兩人則進了車廂在裡邊坐着。
兩人坐在馬上過市實在是有些招搖,還是坐在馬車裡頭顯得低調一些。
馬車搖搖晃晃地行了很久,終於進了京城的大門,路變得平坦,車身也便不晃了,但是月色的心卻晃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終究是要去面對的。黎書清先她一步下了馬車,月色長吸了一口氣,搭着他的手出了車廂。
腳剛一落地,擡眼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李總管、鈴蘭和鈴蘭攙着的端沐王妃。
李總管和鈴蘭看到她時,一臉驚訝和陌生,但是王妃的表情與他們不同,她看到她的時候,竟有些激動,雙眼朦朦朧朧,似是含了淚水。
“娘,我們回來了。”黎書清牽着月色的手走上臺階走向王妃他們。
“書清,月色,你們回來了就好。”王妃的目光從黎書清身上移到月色身上,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聲音有些顫抖,“跟你娘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這一句話,讓月色怔在當場。
端沐王妃認識她孃親!
在端沐王妃說出那一句話後,黎書清道了一句“在外頭說話不方便,我們進去再說”然後他們就都進了王府。
此刻,端沐王妃、黎書清和月色三人坐在黎書清的書房,書房門窗緊閉,其他人都在門外候着。
“王妃,您認識我娘麼?”月色忍不住問道。
端沐王妃細細地端詳着她的容貌,眼眶有些發紅,聲音還顫着:“是,月初曉,她是我師姐。”隨後,她講起了她的過去。
“說是師姐,其實我們年齡相仿,說起來,我還要長月師姐兩歲。我十二歲入門,月老莊主門徒衆多,也不乏一些女弟子。但是身爲女輩,實有衆多不便,再加上我資質駑鈍,習武之時很是艱難,然而在那艱難的日子裡我受了月師姐不少照顧。她待人溫柔,總是含笑,有什麼好的東西總是不吝與我們分享,雖是月纓山莊的大小姐,卻是半點沒有小姐架子。我當初很是仰慕她,心想着,若有她一半的好,便足夠了。”
月色聽罷,才恍然大悟。之前有聽說這端沐王妃是江湖人士,當初跟端沐王爺結合也是經歷了一番波折。想不到,她不僅是江湖人士,之前還拜在她外公門下,是她孃的師妹。
“我十七歲在一次出門時遇到了書清他爹,當時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們的感情並不爲皇室所容,那是我人生最昏暗的一段時光,身邊很多人都覺得我不自量力,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但是月師姐一直站在我身邊鼓勵我,讓我要對自己有信心,要勇於守護自己的愛情。最終,我跟書清他爹得以圓滿,也是多虧月師姐多方幫助,我出嫁之時,月老莊主跟她還爲我備了厚禮。我出嫁之後便沒怎麼見過月師姐。後來得知月師姐跟雪師弟成親,成親頭日我懷着七個月的身孕趕了回去,她同我說了許多體己話。月師姐出嫁那日是我最後一次見她,她本就生得極美,那一天更是美得不像話,我看着她穿上一襲紅嫁衣,看着梳頭的阿婆爲她蓋上紅蓋頭,她拉着我的手一路走到門口。她同雪師弟真心相愛,成親之後也過得很幸福。再後來……我便聽聞了那樣的慘事……”說到此處,王妃忍不住淌出淚來,她掏出手絹來拭了拭淚,聲音哽咽,“她那麼好的一個人,何以有這樣的遭遇?”
月色從王妃口中聽到關於自己孃親的事,自那事之後,直到現在,她所接觸的人,除了念如宛和她外公,也就面前的王妃認識她娘。發生那件事的時候,她還很小,對孃親的認識也很少,此番聽到王妃的話,她大有觸動。
“王妃不必傷懷,能讓您如此惦記我娘,我娘她若是泉下有知,想來也會開心。”月色寬慰她道,停頓片刻,問,“王妃,您如何知道我是原來的‘月色’的?”
王妃聽她這麼問,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看了一眼坐在月色身旁的黎書清:“是書清前些時日來信說的。”
月色聞言,轉頭看黎書清。
黎書清對上她的目光,道:“在月纓山莊我知道你的身份之後,便知道總有一日要同孃親他們說這件事。我記得孃親以前師從月老莊主,想着她興許認識你娘。之後決定要從桓州城打道回府時,你已恢復本來面貌,我想着總要讓孃親他們有個心理準備,便提前修了封書信附上你的畫像回來,免得見面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是的,我收到書清的信看完之後,簡直驚得差點暈過去。我先前見你這雙眼便覺得有些眼熟,那一刻我才明白,你這眼睛同你娘生得極像,你這本來面貌也同你娘所差無幾。若不是書清他提前告知我,我今兒見你第一面,簡直要以爲你就是月師姐。”王妃說着,從懷中摸出一張紙來,“這就是書清他給我的畫像。”
那畫像展現在月色面前,畫工極好,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她。
“你是何時畫的?”月色問他。
黎書清擡手摸了一下後頸,笑着回道:“你不知道的時候。”
王妃看了他倆一眼,將那畫像收了起來:“只是,我不清楚的是,我聽說,好些年前,那月師姐跟雪師弟的孩子便回到了月纓山莊,是叫‘雪初’吧?那個人又是怎麼回事?月色你當初又如何會易容到我府中呢?”
終究是到了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月色略沉一口氣,開口向她述說一切。
待到月色說完原委之後,王妃的眼睛震驚得都瞪圓了,她忍不住起身走到月色跟前,伸手抓起她的手仔細翻看,關切地道:“你的身體究竟如何了?有什麼大礙麼?府中藏了許多的醫書,不知有用沒有?不行的話,讓書清去宮裡的藏書閣去找找,再把太醫請來給你看。”
這突如其來的關切讓月色一愣,但沒一會兒便又反應過來,她反手覆上王妃的手,站起身來引她坐下,道:“我現在已經沒事了,以後只要稍作調養便好,王妃您不用擔心。”
“娘,您放寬心,月色她此時已經度過了難關。”黎書清擡手按了按王妃的肩,道。
“那就好,那就好。”王妃還是不捨得放開月色的手,輕拍着她的手背道。
“那麼,那如今在月纓山莊的‘雪初’便是個冒牌貨了。”王妃低聲道,她看着月色,“那你不去告訴月老莊主事情的真相麼?畢竟你纔是他的親外孫女。”
月色沉默了片刻,回道:“我會的,但要過些時日。”老實說,她現在也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去告訴外公真相,他已年邁,若是知道真相,她真怕他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王妃知她有些踟躕,腦中想起當初月初曉對自己的激勵,出口道:“月色,無論發生什麼,端沐王府都是你的後盾。”多年過去,她也成長爲能夠給月師姐女兒激勵的人了。
月色聽到這話,心中一暖,視線稍撇開,接觸到黎書清溫柔的目光,她動了動嘴脣,回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