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中還在熱鬧地進行着各項比試,除了軍士之外,嵐州官府還在場地一角開設了專供玩樂的射銀錠,刺圓圈等遊戲項目。只需要一個銅錢便可玩一次。射銀錠用麻繩將一塊塊重約五兩的銀錠吊在樹上,民戶百步之外,軍士百五十步外開弓,若能將其射下,這塊銀錠便歸其所有。這時恰值西風未盡,東風欲起,微風習習而多變,將掛在樹上的銀錠也吹得東搖西晃,麻繩僅細細一線,要將之射中委實不容易。不過射三箭只需一文銅錢,射下來便可得到五兩銀子,願意嘗試的人還是大有人在。
刺圓圈乃是參賽人雙手握着長槊立於圈內,離他二尺外繫上一條繩子,高低可變,一個圓圈飛快的從繩子上拉過去,這人如果連續三次都能用步槊刺中那小小的圓圈,便可得一兩銀子。嵐州今年從商隊和工場中賺取了不少錢財,也趁着大比的機會,還利於民,同時激發尚武之風。
射銀錠的現場,十夫長段百里正得意洋洋的將一塊銀子揣進懷裡,他娘子呼延嬀笑眯眯的依偎在他身側。忽然,她臉色變得煞白,輕聲向段百里耳語數句,快步走向場地外圍,小心觀察身後丈夫並未跟來後,來到一處樹蔭底下。這裡離演武場已有一段距離,人煙稀少,有一個面目猥瑣的漢子正在那裡等她,笑道:“還是和從前那樣,要等許久。”一邊湊上身來,要將她攬到懷中,一雙粗手上下揉捏,呼延嬀反抗不及,被他抱住,掙扎不止,許久未曾有過的屈辱感覺都涌上來。雖然近處就有民戶和軍士來回走動,但她礙於顏面不敢呼救。旁人只當這兩人親熱而已,遠處演武場上的歡呼和鼓掌聲仍然如潮水一般起伏。
錦帆營最終還是以半刻鐘之差敗給了錦城營,四十里不是短距離。場外的觀看的民戶不懂得這麼枯燥的行軍比試的厲害,而軍士則對錦城營有一種排斥的心態,是以比試雖然結束,卻並無彩聲。兩營軍士們都按照條例要求,不敢徑自坐在地上休息,也不能喝水,而是緩緩在場內空地上走動,回覆體力。
陳德皺着眉頭看着這最爲寂寥的冠軍,揮手叫來親衛況有後,吩咐道:“將我的鐵兜鏊取來。”
身爲嵐州團練使,陳德共有四副鎧甲,一副皮革軟鎧,一副全身鐵鎧,一副重騎兵鎧甲,一副輕騎兵鎧甲,兩個頭盔,一個是中原比較常見的鐵兜鏊,沒有面罩,乃是平常出席各種儀式所戴,另一個則是上陣所用,按照他的顱型特製的鐵盔,前面有面罩,只露出弧形的眼窗,頭盔後面延伸往下保護住脖後,前面還掛着一片鱗甲遮住咽喉要害,鐵盔與內層之間隔着分散重打擊力的木製框架,最裡層襯了絲綢木綿。戴着這鐵盔,既舒適又安全。除非被流矢射入眼窗或者近處刺穿咽喉鱗甲,便沒有性命之憂。陳德已經命匠戶營試製專供百夫長以上軍官穿用的複合鎧甲,並且希望能夠將鎧甲製造儘量標準化、規模化,爭取讓所有軍士都得到最好的防護。除了自暴自棄者,沒有人是不怕死的。
“大人,鐵兜鏊取來了。是否要兄弟們下去警戒?”況有後恭敬地將鐵盔遞上來,他以爲團練使要向演武場上的軍民講話,或是起身到演武場裡示以親厚了。陳德對這些親衛極好,除了讓各部智將悍卒前來教導軍略武藝外,還常常以身作則教導爲將之道,所以這些親衛也多少知道什麼樣的場合大人可能會有些什麼樣的舉動。
陳德微笑着搖搖頭,取過鐵盔,聞了聞裡面的味道,還好,不是很汗臭,便將兜鏊倒過來,將面前酒壺中的酒傾倒入內。他這裡陪着兩位夫人,酒亦少喝,但鐵兜鏊內裡甚大,一壺酒倒完之後僅僅蓋了一個底兒,陳德皺眉忖道,我的頭顱竟然這麼大麼?擡手又將原本放置在辛古面前的一壺酒拿來往兜鏊裡倒去,共注入四壺美酒,方纔將一個兜鏊裝滿。此時點將臺上的蕭九、李斯,連同衆位校尉軍官眷屬都詫異地看着他,不知指揮使是何用意。
陳德將這酒香四溢的兜鏊交給況有後,環視衆人,方纔指着場中的錦城營,笑道:“這營新兵成軍不足三月,便能贏了錦帆,吾便以金盔置酒,爲吾壯士做酒具,賞之。”揮手讓況有後送下去。
況有後小心翼翼地捧着那裝滿美酒的兜鏊,快步走下點將臺,這美酒雖不是賞給他的,但他自己心中也滿懷激動,與有榮焉。點將臺上衆人都歡喜讚歎,主帥金盔盛酒以觴將士,乃是豪邁之舉。左軍統御蕭九望着那羣被滿場觀衆刻意無視的冠軍,眼中有些感動,端起一杯酒送入喉中,一線暖意直入肺腑。
況有後將賜酒交給在場中緩緩放鬆休整的錦城營士卒後,軍士們開始還不明所以,況有後便費脣舌給他們解釋了一番,錦城營將士無不大爲感動,紛紛對着點將臺躬身行以軍禮,三呼萬歲,惹得旁邊的軍士民戶也紛紛過來詢問,聽聞指揮使親自以鐵盔置酒以賞錦城後,無不大爲豔羨,這消息傳播開去,滿場觀衆都開始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漸漸的,有人開始對着錦城營歡呼鼓掌,彩聲越來越大,直到此時,這些在嵐州過得戰戰兢兢的軍士,方纔感受到毫無保留的接納和熱情。
陳德面帶微笑地看着場中翻騰的情形,拉起黃雯一同站起身來,向軍士民衆揮手致意,黃雯有些羞意,臉色微紅,不敢往臺下觀衆看去,只側過臉以美眸望着夫君。這時,臺下爆發出了更大的歡呼之聲,以原吐渾軍編成的幾個騎營數千軍士都開始朝着主母歡呼,聲音一浪接着一浪。黃雯乃是漢家女子,做夢也未曾料到過這般場面,頗有些忐忑。陳德見她有些不安,便側頭附耳輕聲道:“這些土渾子都奉你爲主母呢,不妨向他們揮揮手,以安將士之心。”黃雯無法,只帶着笑容,向臺下歡呼將士揮手致意。激起更大的歡呼之聲,直入九霄。最後,陳德邀臺上衆校尉,黃雯邀衆夫人,一起立於臺上,接受數萬軍民歡呼致意。這場因爲金盔置酒而引起的歡呼喝彩,到了後來,竟然使點將臺上臺下之人都有些沉迷其中,不覺已醉。
“兄弟,他們爲什麼朝着臺上歡呼啊?”剛剛比試過握槊的兩個軍士互相問道。
“不知道,難得放開嗓子喊上幾回,一起吧。”
“好!”兩個粗狂的聲音加入了歡呼的大合唱中。
陳德與黃雯再三致意,場中的軍士和民戶方纔消停下來,仍舊其樂融融地進行着各項比試。正在這時,有一民戶大受場中氣氛感染,忽然想向嵐州之主傾吐一番久矣憋悶在心中的塊壘,便企圖從點將臺側面上去晉見陳德。他被親衛攔在臺下,便大聲嚷嚷道:“我乃豐州樑左丘,有大事面見團練使大人!”這士子聲量頗高,一時間臺上衆人竟皆注目與他,陳德便讓親衛帶他上來問話。
親衛將樑左丘帶上後,先有李斯盤問情況,此人乃是豐州士子,年前被党項人擄掠而去,又被換回嵐州,現在一名橫陣營軍士底下爲萌戶,匠作營毛紡工場中爲捻線勞作。
陳德沉聲問道:“樑左丘,你要見我,所爲何事?”
樑左丘撣撣衣衫,躬身道:“陳大人,吾觀嵐州上下一心,軍民奮起,大事亦有可爲,但有一點,實在有違常理。願爲大人諫之。”他眼神灼灼地望着陳德,毫不客氣,凜然生威。旁觀的校尉軍士都是心中暗道,好一個大膽的書生。
“你且說來。”
“常言道,士爲國之寶,儒爲席上珍。左丘不才,開寶六年進士及第,去官歸鄉,爲賊寇所掠,流落至此。”他不欲被陳德等人看輕,一開口便道明自己身份。此言一出,點將臺上衆人皆是大驚。自唐代以來,進士雖然不像宋代那樣大富大貴,但在普通百姓心目當中已經確立了極其難考的形象,特別是宋太宗沒有擴招以前,全國士子云集京城,一科進士平常不過十數人,少則數人,多不過二三十人。能夠考中進士,無不是皓首窮經,腦門發亮者,這樑左丘看樣子不過三十許,沒想竟是一名進士。
“既然開寶六年進士及第,爲何不做大宋的官兒?”陳德頗有些詫異的問道,宋代公務員的待遇乃是高薪養貪,只要你不謀反,生命絕對有保障。雖然太祖年間的進士大都只做了些小官,不像太宗以後,新科進士一下子便是高品大員,這樑左丘棄官歸裡,也太詭異了。
樑左丘苦笑道:“彼以國士待吾,自當以國士報之。”他話中未盡之意,開寶六年科場弊案,未中進士的士子擊鼓告御狀,宋太祖趙匡胤親自開殿試之先河,錄取進士26人。這樑左丘正是先前未被徇私舞弊的主考官錄取,經過殿試被太祖親自錄取的進士,得了一個禮部的小官兒。
兩年之後,趙光義弒兄奪位,雖然有趙普金匱之盟說法遮掩,這些禮部官員卻是明白人,因爲皇帝繼位並非心血來潮之舉,誰有希望,誰無希望,大都會從一些禮制上的細微安排上看得出來。對熟讀經史,又供職於禮部的樑左丘來說,無論趙光義如何掩飾,原本繼承大位的人都不該是趙光義,乃再清楚明白不過的事情。梁氏在豐州耕讀傳家,以忠義自許,這樑左丘更脾氣固執,既然趙光義得位不正,他覺得如果繼續厚顏吃朝廷俸祿,便是負了太祖的知遇之恩,於是棄官歸裡,未過多久,便被党項人擄掠而去。
注:以銀爲靶,見《涑水記聞》卷09所記種世衡。
初至青澗城,逼近虜境,守備單弱,芻糧俱乏。世衡以官錢貸商旅使致之,不問所出入,未幾,倉廩皆實。又教吏民習射,雖僧道婦人亦習之。以銀為射的,中者輒與之。既而中者益多,其銀重輕如故,而的漸厚且小矣。或爭徭役優重,亦使之射,射中者得優處;蠐泄,亦使之射,射中則釋之。由是人人皆能射。
樑左丘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