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雪瑤眼神裡現出一縷畏懼之色,叫道:“雪流道長,你想不想要解藥?”
雪流道人鼻子裡仍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卻當是那炷琉丹香的氣味尚未散去,也不以爲意,嘿然說道:“這點毒粉微不足道,又何須解藥?我今日向妳討的,是貫海冰劍。”
尹雪瑤妙目流轉,拂視過馮彥海等人,說道:“你不是已從他們的口中得到了貫海冰劍的下落了麼,還來問我做什麼?”
雪流道人緊盯着尹雪瑤,提防着她的一舉一動,迫問道:“摩崖石刻在哪裡?”
尹雪瑤搖搖頭道:“奇怪,你怎會認定我一定會知道?即使我真的知道,又憑什麼要告訴你?”
雪流道人重重一哼道:“我只要貫海冰劍,不想殺人。”
尹雪瑤嬌笑道:“只怕我真的雙手奉上貫海冰劍,你們卻要斬草除根。”
天流道人半邊面頰火辣辣地痛楚難忍,聽尹雪瑤避重就輕,不肯說出貫海冰劍的下落,不耐道:“師兄,別跟她多廢話,待我上去拿下就是!”
雪流道人尋思道:“我右手毒氣積聚不去,一旦出手血行加速,難免要加快蔓延。這婆娘只是毒技了得,真實修爲也未必能勝過天流師弟。何況她已中了我一掌,久鬥之下勢必會內傷復發,並不足爲懼。”
想到這裡,他微微點頭道:“不要給她喘息之機,施展毒功。”
天流道人道:“多謝師兄指點!”邁步出列,掣劍迫向尹雪瑤。
小蛋見天流道人出戰,當下搶身擋到尹雪瑤面前道:“天流道長,咱們剛纔那一仗還沒打完,不妨接着再戰!”
他自然沒有忘記適才尹雪瑤的叮囑,可看着她纖柔的背影,情不自禁又把這位曾婆婆當作了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女。想自己七尺男兒,面對強敵挑戰,又怎可躲在一名女子的背後,任她去與兇暴的對手周旋?
尹雪瑤卻並不領情,冷冷道:“小蛋,你忘了我剛纔說的話了麼,還不退下?”
小蛋一怔間,尹雪瑤騰身掠起道:“天流道長,請賜教!”海枯石爛劍幻出絢麗光瀾,居高臨下罩向天流道人。
天流道人見頭頂劍影如潮,虛實莫辨,將自己所有閃展騰挪的角度悉數封殺,實是一等一的劍法,亦不由收起託大之心道:“這女人果然有點名堂,可比那班草包強太多!”
他欺尹雪瑤身在空中無處借力,凝神運勁振劍劈出,立意要先聲奪人,給她一點顏色看看。
“鏗!”雙劍交擊發出清脆鳴響,尹雪瑤嬌軀一飄已飛轉至天流道人背後,回手一劍刺向他的背心。
天流道人一驚道:“這丫頭身法好快!”側身閃過海枯石爛劍,左掌灌足罡風,呼呼作響朝着尹雪瑤胸口拍去。
小蛋在旁觀戰,暗自爲尹雪瑤捏了一把冷汗。
好在十餘個回合下來,尹雪瑤身法飄忽,劍走輕靈,並不落絲毫下風。
那邊天流道人高呼酣戰,劍招大開大闔,排山倒海般追着尹雪瑤狂攻,當真不給她半點工夫騰手用毒。
小蛋悄悄瞄了眼那盞冰燈,心道:“也不知銀妝素裹粉何時生效?再這麼打下去,遲早會讓雪流道人察覺端倪。”
他正想着,猛聽天流道人一聲大吼,舉劍劈向尹雪瑤面門,聲勢駭人至極。
尹雪瑤竟不躲閃,橫劍往上招架。“鏗!”地一聲,尹雪瑤搖搖晃晃,向後連退三步。天流道人深吸一口氣,又是第二劍猛劈下來。
“鏗鏗鏗!”尹雪瑤又連接三劍,嬌軀已踉踉蹌蹌退出一丈多遠,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
小蛋心一沉道:“糟糕,曾婆婆怎能捨己之長,與天流道人硬拼?”
他剛想出聲提醒,天流道人第五劍已勢大力沉地劈下。
孰知劍到中途,他口中一聲低哼,身軀劇烈地一震,彷佛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似的,劍勢爲之一滯。
尹雪瑤似乎早預料到天流道人這一劍會發生遲滯,在他舉劍欲劈的剎那,海枯石爛劍驀地轉向,化作一束電芒“噗”地刺入對手胸膛。
天流道人一聲狂吼,難以置信地望着從胸口裡灑濺出的血花,嘶聲道:“妳用毒──”身軀搖晃了數下,轟然往後倒去。
這下兔起鵠落,遠遠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連雪流道人也沒想到自己的師弟在盡佔上風的情況下,會莫名其妙地身形凝滯,教尹雪瑤一劍穿心。
尹雪瑤得手之後臉上不帶絲毫表情,拔出海枯石爛劍,抓緊工夫調勻內息,以備雪流道人復仇。
雪流道人卻沒有動,問道:“尹仙子,妳是怎樣在天流師弟身上下的毒?”
尹雪瑤因一番劇戰,蒼白的面頰上泛起一層嫣紅,平添了一分嬌豔,卻也顯出她方纔一戰着實消耗不輕,回答道:“我的毒是布在歐陽姑娘的身上。”
雪流道人訝然道:“歐陽霓?”
尹雪瑤微笑道:“我算準你們會擒拿歐陽姑娘,而這個人多半便是天流道人。
“因爲你右掌中毒,又自恃身分,不會出手;而冰流道人的修爲較之歐陽姑娘,只怕也高不了多少,要想生擒她也有點難。
這樣一來,自然該由天流道人出手。”
雪流道人想了想,道:“幾乎是同樣的道理,妳也算到了第一個出手對付自己的人,還是天流師弟,而後故意引他重劍劈斬,露出胸口空門,待到毒發之際,只需輕輕一劍便取了他的性命。”
小蛋這時也已明白爲何尹雪瑤不讓自己出戰。他站在一旁,目睹尹雪瑤算無遺策,利用出神入化的毒技,幾將一衆強敵玩弄於股掌之間,實已不可用言語形容,忍不住又朝冰流道人望去,心道:“下一個倒黴鬼該當是他了吧。”
果然,冰流道人面色霍然大變,低頭看着自己雙腳叫道:“我的腿爲何麻了?”
尹雪瑤咯咯笑道:“我勸過你不要站在那兒,可惜呀??誰叫你不聽話?”
冰流道人驚懼交加,用桀訾魔杖一點冰磚借力飛起,惡狠狠撲向尹雪瑤道:“解藥給我!”
尹雪瑤凝立不動,幽幽嘆息道:“你如此催動真氣,莫非是嫌自己死得太慢?”
“砰!”冰流道人的身軀在半空中陡然一沉,重重摔落在尹雪瑤的腳前,嗓子裡呼呵呼呵了兩聲,雙目爆突而出,已然氣絕身亡。
雪流道人凜然道:“此女用毒手段之精尚在其次,如此智謀卻叫人防不勝防?”猛然感到體內異常,竟是真氣不知不覺間發生凝滯渙散之象,旋即腦袋一暈,不由驚駭道:“不好,我還是中毒了!”趕忙閉氣凝神,全力迫毒。
可尹雪瑤豈會任他優哉的閉氣驅毒?擰身揮劍已搶攻上來。
那些赤身力士見勢不妙,剛想上前動手,卻一個個頭重腳輕,連向前邁步都在搖晃,被霸下輕而易舉地打發乾淨。
雪流道人雖中了三千妖嬈粉放出的毒氣,但他的功力委實深厚,只真氣一轉便將劇毒壓下,又與尹雪瑤鬥在一處。
他的修爲自在尹雪瑤之上,可一來只能左手用劍吃了大虧,再則心神已亂,無意戀戰,又要提防小蛋和霸下的夾攻,十成功夫剩下已不到五成。
饒是如此,尹雪瑤仍佔不到絲毫便宜。
雪流道人且戰且走,往廳門方向退去,顯是打算覓路逃遁。
尹雪瑤也沒料到雪流道人仍是如此難纏,欲待使毒,可兩人短兵相接掌風激盪,一個弄巧成拙,自己不免反受其害,暗暗焦灼道:“若讓這傢伙逃了出去,必會留下後患。需得想個什麼法子將他解決。”
她這一分神,卻教雪流道人抓住機會,突然轉守爲攻,連接三劍將尹雪瑤打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雪流道人大喜之下也不着急逃走,再是一招,盪開尹雪瑤的海枯石爛劍,冷喝道:“臭婆娘,今天我先了結了妳!”一劍分心便刺。
尹雪瑤不及招架,只得往後趨避,不防腳跟一個拌蒜,竟是踩到了一具赤身力士的屍體。那赤身力士倒在地上,原也瞞不過尹雪瑤的耳目,奈何她被雪流道人一陣疾攻壓制,正全神苦戰,哪裡還注意得到背後腳下?
一瞬間尹雪瑤心頭一寒道:“我也太過得意忘形了!”
猛然眼前人影一晃,小蛋飛身撲到,一把摟住尹雪瑤往旁掠開。
原來他在旁邊看得清楚,一見尹雪瑤遇險便即衝上。
雪流道人功敗垂成,怒聲道:“殺不了尹雪瑤,先拿你這小子開刀也是一樣!”劍鋒方向略偏,“叮”地一聲刺中小蛋背心。
聽到這聲音,他登時感覺不妙,也省悟到了小蛋爲何敢於用後背對着自己。可惜這一番省悟已是遲了,尹雪瑤的海枯石爛劍從小蛋腋下掠出,飛掠而至。
雪流道人劍招用老,不及回防,自然而然擡起另一隻手意圖震開仙劍,可電光石火間他忽地想到,自己的右手毒傷未愈,根本使不出半分氣力。
“噗!”海枯石爛劍穿過雪流道人右手的掌心,勢如破竹地扎入前胸,一蓬血花濺起,將他的眼前絢染成一片赤紅的世界。
他呆了呆,看着自己漆黑的右掌,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
尹雪瑤死裡逃生,又殺了雪流道人,不禁大鬆一口氣,只覺全身都已虛脫。
她突然發現自己正被小蛋緊緊摟在懷中,一股股火熱的呼吸直噴在臉上,一愣之下又羞又惱,卻又感激道:“多虧這小子捨命救我,不知他的傷勢如何?”手撫在小蛋背心上,又哪找得到傷口?
她活了兩百多年,卻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男人如此摟着,“啪”地一掌搧在小蛋臉頰上,斥喝道:“放手!”
小蛋忙放開尹雪瑤,對他而言,對方是曾祖婆婆一輩的人物,像這樣爲了救命而抱一下並無不妥,至於捱的那下耳光,卻感覺並不甚疼。
常彥梧死裡逃生,遠遠望着小蛋,呵呵得意笑道:“他奶奶的,這真是老子偷豬兒偷牛,一輩更比一輩強。不過若不是靠老子教誨,又哪有你小子露面的機會?”
小蛋站起身,問道:“乾爹,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常彥梧滿不在乎擺擺手道:“老子好得很。”
話音未落,猛然聽見褚彥烈一聲低吼,雙手揮出十數枚雷火彈,身軀一彈,拔出柄綠幽幽的匕首,撲向距他最近的崔彥峨。
原來他環顧四周,已盡是仇家。莫說尹雪瑤動個小指頭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就是馮彥海等人只待修爲稍復後一擁而上,還不將自己亂刃分屍了?
於是他趁着衆人甫脫大難、心神激盪之際,突然出手,妄圖挾持住崔彥峨,要挾尹雪瑤和小蛋放自己離去。
若在平時,要對付褚彥烈這記毫無招式可言的撲擊,崔彥峨或閃或擋都不成問題。奈何此際身上禁制未解,相形之下,褚彥烈雖中了三千妖嬈粉之毒,可畢竟搏命一擊聲威嚇人,竟教她無從抵禦。
衆人驚呼聲中,常彥梧一聲大吼,合身撲到,一把抱住崔彥峨背對褚彥烈,合身倒地朝旁翻滾。
褚彥烈志在擒拿崔彥峨作爲人質,壓根沒料到常彥梧會奮不顧身擋上來。眼看計劃落空,他心裡一慌,更蘊含着幾分驚怒。
匕首揮落,竟深深扎入了常彥梧的後心。
“乾爹!”小蛋飛身掠至,終究遲了半步。他探手扣住褚彥烈握匕首的右臂,螺旋氣勁到處,“喀喇喀喇”脆響如竹筒爆豆。
褚彥烈全身顫抖,口中發出淒厲而痛楚的嘶吼,整條右臂頃刻間已寸寸碎裂,軟綿綿好似一團棉絮,骨骸經脈無一處完好,立時疼死過去。
小蛋出道以來,從未下過如此重手,這時含怒出手,直看得馮彥海等人駭然變色。
他丟開半死不活的褚彥烈,搶身扶起常彥梧,叫道:“乾爹!”
常彥梧倒在小蛋懷中,居然還能微笑道:“沒事,你別給老子哭喪。”
小蛋忙用右掌抵住常彥梧心口,毫不吝嗇地將真氣輸入他體內。然而褚彥烈的淬毒匕首正中常彥梧後心要害,任大羅金仙也搭救不了。
而就在十餘個時辰前,那唯一一顆能起沉屙、肉白骨的玉京散,已餵給了歐陽霓,想那布衣大師已仙逝二十多年,世上何處再去尋找第二顆玉京散來?
崔彥峨站在一旁,驚駭未定地望着常彥梧,道:“老五,你也太傻了。”
常彥梧不以爲然地笑笑,大口喘息道:“就是啊,早知道會丟了老命,我也不救妳了,當時怎麼沒多想想?”
崔彥峨想笑,可嘴脣微一牽動,蘊含在眸中的淚已冰冷淌落。
尹雪瑤掃過常彥梧灰暗的臉,淡淡道:“他沒救了,拔出匕首,讓他少受些痛苦,走得乾脆點吧。”
小蛋恍若未聞,拼命灌輸真氣替常彥梧護持心脈,腦海裡嗡嗡亂作一團,咬着牙不讓自己失聲痛哭,低聲道:“乾爹,你千萬挺住。”
常彥梧的身軀逐漸僵硬,由於毒素的效用,他並未感覺到太多的痛楚,只是每一口呼吸都顯得無比艱難,彷佛肺裡在不斷地漏風,把吸入的空氣一古腦地迅速抽空,發出“呼嚕呼嚕”的沉悶低響。
他眼簾中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小蛋的面容在面前不停地拉遠搖晃。他想伸手摸一下,可手稍稍一動,就像壓着重逾萬鈞的巨石,又無力地垂落。
他頹然放棄,嘆了口氣道:“小蛋,看來咱們的父子緣分,今日真要到頭啦。”
小蛋心如針刺,痛徹肺腑,勉強一笑道:“不會的,我還要給您養老呢。”
常彥梧嘿然道:“鬼話,你也學會唬弄老子了。這些年你跟着我,好日子沒過幾天,苦頭卻吃了不少,還成天捱老子的罵,從今往後也算解脫啦。”
小蛋狠命搖頭,說不出話。
常彥梧的聲音漸漸急促微弱道:“我一直罵你笨,其實老子心裡比誰都清楚,你一點都不笨,悟性更是高得驚人。只是你一直不肯把別人往壞處想,更不願耍手段害人,這才顯得傻氣??”
小蛋見他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忍悲勸道:“乾爹,你別說了,這些我都明白。”
常彥梧皺眉低哼了聲,道:“你不明白。乾爹就是因爲看出這點,纔沒敢收你作徒弟,只把你當作乾兒子養活。我曉得,憑常老五這塊材料,教不了你。”
小蛋聽得字字椎心,聲聲泣血,緊緊將常彥梧冰涼的身體摟抱在懷中,生怕稍一鬆手,他就會憑空從自己的眼中消失。
然而他依舊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不論自己如何努力,乾爹的生命如奔涌進北海的大江大河,正無可回頭地流逝。
常彥梧喘息道:“小蛋,你今後不可待人太好??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老子就是怕你心地太善,會被小人陷害。那個??那個羅姑娘不錯,可也太單純了點,倒是歐陽姑娘??聰明機警些??”
若在平時,聽到這些話,小蛋只會當作常彥梧的胡言亂語,而此時此刻,無論說的是什麼,他只想乾爹能這樣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永遠也別停。
常彥梧的意識漸漸有些迷離,感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地飛在雲端,卻猛然想起了什麼,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量,一把抓住小蛋的手,壓低聲音道:“你、你把耳朵湊到我嘴邊來??我告訴你,你不是乾爹在路邊撿的,那是老子騙你的。”
小蛋心頭一震,卻迅即想到乾爹若是死了,自己到底是誰,是從哪裡被撿回的,知道了又有何意義?
常彥梧似擔心撐不到把話說完,加快語速道:“十六年前,老子路經臥靈山中一座村莊時,見裡頭遍地都是死人,一時好奇走進去探查。不曾想,卻在一間農舍裡,找到了你。
“那時??你是這村裡唯一的活人。老子、老子本想宰了你,可看着你的那張小臉,我沒下得了手,還一念之差把你收養了下來──”
小蛋模模糊糊只覺得“臥靈山”這個地名頗爲熟悉,好像曾經在哪裡聽說過。
但此際他心神不屬,全無心思去思索這些,凝視着乾爹的面容,深自悔恨道:“我怎麼沒先制住褚彥烈?怎麼就沒想到他會狗急跳牆?乾爹說得不錯,我太相信別人了,哪怕剛纔多留點神,就不會發生這事!”
常彥梧的身軀猛地一顫,“哼”地從嘴裡溢出一縷銀灰色的毒血,臉色灰白道:“小蛋,你還記得乾爹最喜歡罵你什麼?”
小蛋一愣,點頭道:“記得??笨蛋、臭小子、傻瓜、小崽子──還有小混蛋,爛泥扶不上牆,小王八羔子──”
他一個一個地計數着,那些往日干爹破口大罵自己的話,現在聽來竟是那般的溫馨親切。每念出一個,心底就會被沒頂的酸楚吞噬過一回,猶如溺水之人,在無邊的汪洋中苦苦掙扎,卻總擺不脫夢魘般的痛苦。
“小王八羔子,就是這個了。”常彥梧忽然打斷了他,嘴角浮起一抹奇異的笑意,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顫抖說道:“這般就算你統統罵還給老子了。咱們兩不虧欠,小王八羔子──”
話音戛然而止,他握着小蛋的手慢慢地鬆開,垂在半空中微微晃動了兩下,隨着呼吸與心跳,一起歸於平靜。
“乾爹,乾爹?”小蛋輕聲地呼喚道,呆呆凝望着常彥梧,然而不管他再呼喊上多少次,常彥梧都已不可能再回應。
倘使他還活着,一定會作出很不耐煩的兇相,訓斥自己道:“小王八羔子,吵什麼吵,沒瞧老子正想事麼?”
小王八羔子??小蛋的視線終於模糊,摟着乾爹的身子呆如木雞。
崔彥峨淚流滿面,袖口不由自主地顫動着,努力保持平靜的語氣,輕輕道:“小蛋,你乾爹已去了,節哀順變吧。”
小蛋愣了愣,看着常彥梧那張熟悉無比的葫蘆醜臉,懵懵懂懂地想道:“死了麼,這就去了麼?”
一股撕心裂肺的巨大痛楚瞬間淹沒了他,淹沒了周圍的所有。
他跪坐在寒冷的冰地上,一動不動抱着常彥梧的遺體,眼神空洞恍惚,透過重重冰岩,緩緩望向南方的天宇。
那裡,是他的故土,是乾爹帶着年幼的自己闖蕩遊歷的山川湖海。
如今,懷裡的人已葉落歸根,永遠長眠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只留下他,一個人,茫茫然不知去向何方,那樣的孤單,那樣的寂寥。
馮彥海等人悄悄圍了上來,花彥娘低咳一聲,道:“小蛋,我們已經把褚老二亂刃分屍了,你要不要看看?”
小蛋魂不守舍地搖搖頭,抱起常彥梧的屍體,往廳後蹣跚行去。
尹雪瑤問道:“小蛋,你要幹什麼?”
小蛋沒有停步,聲音麻木了般回答道:“我要打造一座冰棺,安葬乾爹。”
尹雪瑤眉頭輕蹙,說道:“你已心力交瘁,這些事不妨歇一歇再做。”
小蛋默默無言,孑然而行,彷佛天地裡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和懷中僅存的慰藉。
沒有流淚,沒有哭泣,只因心沉海底,封凍如冰。
他垂着頭,端詳着懷裡人的遺容,彷似感到乾爹還在身邊,只是熟睡,只是不再說話。
走着想着,他的臉上忽然浮現起一縷蕭索的微笑,身子晃了晃,倒向無邊無際的雲淵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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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常彥梧之死令小蛋倍受打擊,陷入無可自拔的悲痛與自責之中。這時候尹雪瑤卻宣佈要由小蛋來繼任北海門門主之位,而她的目的顯然也是爲了那柄貫海冰劍。
與此同時,在知綠谷中被軟禁的丁寂爲掩護同伴脫困,爲百流道人所擒,與倪姥姥一同被押到了一株忘機仙樹前。
一場血戰之後,倪姥姥壯烈犧牲,而丁寂卻見到了隱藏在忘機仙樹中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