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旬、一月、一年,抑或是無數漫長時光之後的又一個輪迴,屈翠楓終於甦醒。
五臟內腑深處強烈的痛感令他每一根神經都在受折磨,不由自主地從口中發出痛的呻吟。
世間怎會有這樣透骨的冰寒,自己宛若赤身裸體般被深埋在冰天雪地裡,他下意識地想蜷緊身子。然而甫一動,便似有一種可怕的力量要將自己活生生地撕裂成半。
痛苦中,他艱難地緩緩睜開雙目。一燈如豆,懸在半空,照亮了他身周丈許方圓。
朦朧昏黃的燈火竟讓他感覺有些刺眼,好半天才看清自己正躺臥在一座狹長幽暗的石洞中,身下的石榻上鋪了一層軟絮,身上則蓋着厚重的棉被。
但即使這樣,依舊抑制不住從骨子裡透出的絲絲寒冷,偏偏喉嚨又似有團火在燒,他疲憊不堪地閉上眼,低低呼喊道:“水,給我水……”
迷迷糊糊裡,似乎有人將一匙匙溫水送進了他的口中。他貪婪地吞嚥着,好似這就是玉液瓊漿,身上的寒意也隨之驅散了許多,重新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般忽睡忽醒,渾渾噩噩的不知又過了多少天,屈翠楓高燒漸退,傷處的疼痛感亦日益減弱。
這一日他醒後喝了幾口熱湯,感覺精神旺盛不少,長長地呼了口氣,睜開眼睛,模模糊糊中望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半晌才明白過來,眼前之人竟是小蛋。
“怎麼是你?”他皺了皺眉頭,微帶不滿地問道。
小蛋笑了笑,沒有說話,盛着熱湯的匙子又遞了過來,喂入屈翠楓口中。
屈翠楓一邊喝着湯,一邊慢慢地回想起來昏迷前的情景,腦海裡猛地閃現出,容儀臨死前那雙仇恨的眼,頓覺不寒而慄。
他側過頭去避開湯匙,問道:“我在哪兒?”
小蛋避而不答道:“你已昏睡了五天五夜,好在已無性命之憂。玉姨說只需靜心調養數月,便能完全康復。”
屈翠楓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你在這裡幹嘛?”
小蛋搖搖頭,屈翠楓黯淡的眸中閃過一縷複雜難明的光彩,低聲道:“你走!”
小蛋低頭用湯匙輕輕攪動碗中熱湯,道:“屈大哥,再喝兩口吧。玉姨特地在湯里加了安神補血的草藥,傷好起來也快些。”
屈翠楓默默地盯着小蛋的臉龐,期盼能從那上面找出被掩飾起來的虛僞和不耐煩,哪怕一絲也好。
可爲什麼?爲什麼他找不到?爲什麼這小子可以沒完沒了地在人前扮好人?
屈翠楓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也不曉得是從哪裡生出的氣力,他猛一揮手將小蛋手中的湯碗打飛。
小蛋左手五指凌空虛抓,將湯碗穩穩當當送到榻旁的石桌上,放下湯匙平靜地道:“好湯,灑了可惜。”
屈翠楓狠狠瞪大眼睛注視着小蛋,破天荒地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與挫敗感。
只是這種感覺瞬間化成了蔑然冷笑,至少拒絕也是一種方式,可以用來掩飾內心的虛弱。
最初相識時,他壓根沒把面前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放在眼裡。只是爲何沒將他拒之千里之外,反與他稱兄道弟?
也許,是出於意識深處那種名門子弟天生優越的強烈自信;也許,是可以藉此向世人展示自己的風度。
可在心中,他始終將小蛋歸於生性木訥,出身卑微的一類。這類人,或許,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可以是一塊不錯的墊腳石。
誰能想到,世事無常。而今自己身敗名裂,淪爲階下囚,小蛋卻以一種勝利者的身分與姿態出現,照料自己脫離危險、保全性命,這種侮辱不但難以言喻,簡直令他無法忍受。
屈翠楓頹然閉目道:“我累了,要睡了。”
小蛋將他的身子輕輕放回榻上,掖了掖被角,而後靜靜退到一邊盤膝打坐。
屈翠楓心亂如麻,空洞的眼神直直瞧着上方黑黝黝的洞頂,腦海裡翻來覆去想要理清思路,卻不知道應該從何處開始。
驀然,他開口問道:“小蛋,你說實話,這兒是不是省身壁?”
小蛋點頭,忽地意識到屈翠楓躺在石榻上,無法看見自己,便道:“是!”
屈翠楓心一沉,身爲越秀劍派曾經的掌門,他再清楚不過“省身壁”意味着什麼。
通常情況下,只有犯下弒師叛門的本派弟子纔會被拘禁到此處,終其一生都將與這陰冷幽暗的石洞爲伴,再難踏出洞口半步。
似是爲了安慰屈翠楓,小蛋又道:“伍長老他們還沒有作出處置決議,你只是暫時被安置在這兒養傷,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會換個地方。”
屈翠楓不答,暗暗試着提氣,丹田立時絞痛如灼,果然已被禁制了經脈。
他疼得冷汗直冒,拼命咬牙不吭一聲,心中愈發切齒忿恨,故意問道:“你們找到羅師妹了麼?”
果然聽小蛋低聲回答道:“還沒有,不過會找到的!”
屈翠楓莫名地生出一陣快感,喃喃自語道:“可惜,可惜─”
接下來幾日,屈翠楓傷勢明顯好轉,人卻變得越來越少言寡語,有時候一整天下來,也難得和小蛋搭上兩句話。
蘇芷玉每日早晚會由伍端和關寒作陪,前來省身壁爲屈翠楓療傷換藥,也會帶來些外面的消息。屈翠楓並不和他們說話,像個木頭人般任憑擺佈,看得越秀二老暗自搖頭,唏噓不已。
羅牛、風雪崖、無涯方丈等人業已相繼離去,北海羣雄和年旃則走得更早。至於尹雪瑤的傷勢雖好了大半,但她不願再見到屈翠楓,也就索性不來了,只隔三差五地叫霸下和小鮮到省身壁催促小蛋,早日啓程離山。
這天午後,屈翠楓服過湯藥後沉沉睡去,小蛋閒來無事便背靠石壁,閉目養神。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他剛要進入物我兩忘之境,猛然從心底升起一絲警兆。
洞口響起幾聲悶哼,似是守護在外的越秀派弟子已然遭人暗算。
小蛋微微一凜,曉得這幾個奉命看守省身壁的越秀弟子均身手不弱,其中之一還是關寒嫡傳門人,放諸天陸仙林亦算得上一把好手,竟被人在彈指間盡數解決,由此可見來人的修爲殊爲強橫。
當下他一言不發地起身,站在屈翠楓酣臥的石榻前,運氣戒備往外打量。
洞口人影一閃,竟是久未露面的葉無青緩步走了進來,洞頂懸下的油燈劈啪作響,忽明忽暗照耀在他陰冷深沉的面容上。
小蛋怔了怔,無論如何都沒料到來人會是葉無青,低低道:“師父!”
葉無青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反問道:“我還是你師父麼?”
小蛋猜不透葉無青的來意,只得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名分雖斷,情分尤存。”
葉無青上下打量着小蛋,忽道:“老夫有話跟你說,你跟我來!”轉身出洞。
小蛋回頭望了眼屈翠楓,稍一躊躇,便邁步出洞。只見洞口橫七豎八倒着那幾個越秀劍派的弟子,一動不動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葉無青似知他心意,冷冷道:“放心,老夫只是將他們震暈過去,過半個時辰也就醒了。”
小蛋也已覺察到這些越秀弟子仍有呼吸,曉得葉無青並不欺他,默然跟在這位曾經的師父身後。
葉無青雙手負後,信馬由繮地走出一段,淡淡道:“你沒想到我會來,對麼?其實那日在品茗閣時,老夫就隱身在閣外,曾老頭指的那個人便是葉某。”
小蛋記起當日情景,不用問也能明白葉無青究竟是爲何而來,念及宿業峰頭的師徒決裂,恍若前塵一夢,神情似悲似喜,難以名狀。
葉無青接着道:“我已暗中察明你出走的真相。嘿嘿,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竟險些將葉某玩弄於股掌之上,這筆帳遲早要連本帶利和她一起算清!”
小蛋望着滿山蔥鬱的林木出神,驀然轉開話題道:“江南他們還好麼?”
葉無青道:“他們……仍在寞園,等你回去。”
小蛋聽葉無青話中的意思,竟是在勸說自己重返忘情宮,不由一愣道:“回去?”
“對,回去!”葉無青駐步,說道:“你是忘情宮的少主,怎可常年離宮不回?”
小蛋怔然許久,斬釘截鐵回答道:“我不回去!”
葉無青的身影如石頭般佇立不動,一雙垂在腰後的大袖,在山嵐中獵獵飄動,森然問道:“常寞,莫非你還在記恨爲師手段狠辣?難道席魎他們,不是罪有應得?”
小蛋不答,葉無青倏地回身,冷笑道:“你能不計較屈翠楓栽贓嫁禍、重傷尹雪瑤,卻始終對老夫誅殺席魎、滕皓這幫逆賊的事耿耿於懷,是何道理?”
小蛋搖頭道:“我只是不能再幫您濫殺無辜。”
葉無青怒極反笑道:“濫殺無辜?看來老夫是請不動你這尊活菩薩了?”
小蛋見葉無青強壓憤怒、語含譏笑,心裡一酸,明白兩人之間已然無話可說,黯然道:“師父保重,弟子去了。”朝着葉無青又是一拜,轉身徑自離去。
葉無青緊盯着小蛋,眉宇微微聳了聳,殺機一閃而逝,直目送他消失在山路盡頭。
這時林中人影一晃,姜山飄然掠到葉無青身側,目視小蛋離去的方向低聲問道:“宮主,他就這麼走了?”
葉無青神色木然不見喜怒,徐徐道:“遲早有一天,他會後悔的!”
姜山嘆了口氣,道:“您對他已是仁至義盡。若非宮主當年收他爲徒、精心栽培,這小子焉有今日風光?
他畢竟少不更事,不能體會您的苦心。“
葉無青嘿然道:“不說這傻小子了,你是否查探到了歐陽霓的行蹤?”
姜山臉色一正,說道:“宮主算無遺策,令老朽欽佩至極。您剛將常寞從省身壁引出,歐陽霓便中計,現身救走了屈翠楓。
我已命姜赫悄悄跟上,沿路留下暗記,諒她插翅難飛!“
葉無青哈哈一笑,蔑然道:“你留下暗中監視常寞,我該親自去會會那小賤人了!”
姜山躬身領命,退入道旁密林中,轉瞬不見了蹤影。葉無青負手而立,聽到從省身壁方向傳來的越秀弟子示警長嘯,脣角逸出一絲得意冷笑。
這時,歐陽霓攜着屈翠楓已在百里之外,一路隱形匿蹤、御風疾行,往南而去。
十餘日前,品茗閣中一番脣槍舌劍、龍爭虎鬥,衛慧、楊摯慘死的真相水落石出,屈翠楓亦被容儀捨身一擊打成重傷,經救治後勉強保住了性命,隨即便被幽禁在省身壁中聽候發落。
歐陽霓蟄伏數日,直到盛年等人陸續離山,方纔偷偷前往省身壁查探。只見洞口有一衆越秀劍派弟子輪班看守,洞內又有小蛋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委實沒有接近屈翠楓的機會,只好苦苦忍耐,等候時機。
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今日午間葉無青赫然現身引走小蛋,更將一干把守省身壁的越秀弟子悉數制服,頃刻間,石洞內外已是空無一人。
她更不遲疑,潛身入洞,來到石榻前輕聲呼喚道:“屈公子,醒一醒!”
屈翠楓聞聲睜眼,見是歐陽霓,不由又驚又喜道:“妳怎麼來了?”
歐陽霓頷首道:“時間緊迫,什麼也別說,先跟我走!”也不及解開屈翠楓的經脈禁制,從榻上將他扶起,玉臂輕攬,足尖一點,身形似縷清風般,轉眼間已出了洞。
屈翠楓倚靠在歐陽霓懷中,明顯感受到衣服下柔軟的酥胸,鼻尖聞着縷縷醉人的幽香,宛如一步從地獄登上天堂。
他腦袋裡暈乎乎地還沒完全醒過神來,情不自禁地探手挽緊她的纖腰道:“咱們朝北走,過了千里竹海便是百崆口,那一線的防禦最爲薄弱。”
歐陽霓一邊御風而行,一邊說道:“正因如此咱們纔要反其道而行之,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屈公子不必擔心,我已做了妥善安排,稍後便會有人在越秀山上四處生事、佈下疑兵,攪得他們風聲鶴唳,無從追尋。”
屈翠楓聽得佩服,想起自己早先曾對歐陽霓生出種種懷疑與不快,禁不住暗自啞然失笑道:“她爲救我甘冒奇險,又豈會對屈某心懷叵測?”
思忖間兩人越去越遠,遙遙聽見接天峰警聲迭起,顯然已有所發覺。
歐陽霓玉容寧靜毫無慌亂,輕車熟路地在崇山峻嶺間輕盈穿梭,避開越秀弟子設下的一處處明梢暗卡,不一會便脫離險境,改以御劍飛行。
屈翠楓終究傷重體弱,不耐長途顛簸,風一吹便昏昏欲睡,身上又開始發燙。
歐陽霓微一蹙眉並不止步,催動心念御劍改往西飛,及至日暮已進了中州地界。
她收起仙劍在一座莊前落下,攙扶屈翠楓到一處府宅前,伸手叩門。
須臾之後,硃紅色的府門吱吱呀呀開出一道縫,裡頭探出一個下人的腦袋,見是歐陽霓站在外面,急忙打開大門,躬身道:“小姐!”
歐陽霓“嗯”了聲問道:“九叔在家麼?不必驚動其它人,讓他到鬆壑樓見我。”
那下人連聲應道:“是、是,屬下這便去通報。”關上門一溜煙地去了。
屈翠楓疑惑道:“這是什麼地方,妳在中州也有親戚麼?”
歐陽霓一笑,扶着他熟門熟路往後宅走去,道:“這兒是我早兩年買下的一處產業,一直由我的一位族叔打理。所有的下人都是從明駝堡選出的心腹弟子,屈公子只管在府上養傷,這裡很安全。”
屈翠楓一省,心道:“原來這是她經營的一個秘密據點!”從地理上看,此地正好位於雲林禪寺和翠霞派中間,自然斷非巧合。
等到了鬆壑樓,褪去靴子躺倒在牀,屈翠楓緊繃了半天的心神終於完全鬆弛了下來,頓時感到渾身百骸無一處不痠疼,有若錐刺,胸腹間的傷口更是火辣辣地難受,殷紅的血水從衣衫裡隱隱透出。
歐陽霓爲他脫下外罩蓋上錦被,又在屋中點了柱檀香,前前後後忙碌不停。
屈翠楓半靠在枕上,目光追隨着她姣好嫵媚的倩影,不知怎地,回味起方纔那溫香在懷的曼妙滋味,心裡一醉叫道:“歐陽!”
歐陽霓正在推窗通風,聞聲回首微笑道:“什麼事?”
屈翠楓藉着從窗外照入的夕陽,癡癡盯着歐陽霓,玫瑰色的霞光映染在她秀麗的笑靨上,更增三分嬌豔,當真如一朵解語芍藥美到極點。他呆了呆,什麼話都說不出了,舔舔發乾的嘴脣自失一笑道:“沒事。”
歐陽霓莞爾一笑,似想到了什麼,低語道:“該死,我忘了給你解開禁制。”
她走到牀前,凝神運氣爲屈翠楓推宮過血,疏經導脈。只是越秀劍派的禁制手法頗有獨到之處,出手的又是派中宿老伍端,化解起來煞費周章。
猛地屈翠楓丹田一熱,一股真氣應運而生,往胸口的膻中穴衝去,他欣喜忘形,探手握住歐陽霓皓腕叫道:“通了!”不意牽動傷口,登時面色煞白,冷汗直冒。
這時門外有人咳嗽一聲道:“小姐,屬下可以進來麼?”
歐陽霓且喜且羞地嗔了屈翠楓一眼,輕輕抽回手,坐正身子道:“九叔請進!”
虛掩的屋門一開,從外頭走進來一個白胖富態、滿身珠光寶氣的中年人,乍看上去就像一個鄉氣的土財主,卻是歐陽霓的族叔歐陽景遠。
他瞥了瞥牀上躺着的屈翠楓,也不多問,施禮道:“小姐,您可有好一陣沒來了。”
歐陽霓不置可否地笑笑道:“這位是越秀劍派的屈掌門,不幸受人陷害身負重傷,我將他接到府中休養。
你要守口如瓶,不得向任何人泄漏了屈掌門的真實身分。“
歐陽景遠心領神會道:“屬下明白。這位公子傷勢不輕,府裡剛好備有明駝堡的秘製金創藥,可要屬下取來?”
歐陽霓道:“不必,我隨身帶有忘情宮的療傷聖藥。你挑兩個可靠心腹,從今日起專事伺奉屈掌門,其它人不準踏進鬆壑樓半步。”
歐陽景遠本想推薦兩名侍女,話到嘴邊猛一轉念:“瞧情形,她多半是看上了這小白臉,纔會送到此處養傷。
“我還是安排兩個老媽子爲妙,免得這位屈大掌門百無聊賴和丫鬟們打情罵俏,惹出麻煩來,到時候倒黴吃癟的,還是我老人家。”
他滿面堆笑地應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歐陽霓道:“不忙,我還有一些事要交代你,咱們到樓下去談。”
兩人出了屋,屈翠楓悵然若失,一個人躺在牀上發愣。稍後便有兩位又老又醜的僕婦進得屋中,伺候屈翠楓敷藥揩身、喂水進食。
七手八腳忙完了這一通,窗外天色黑去了大半,屈翠楓對着兩個僕婦自也無話可說,乾脆閉目養神。那兩人早得着歐陽景遠的警告,不敢和屈翠楓饒舌,雙雙在門口束手侍立,只等他吩咐。
屈翠楓經脈禁制雖解,但身上真氣多有鬱結,稍一運勁就如針刺,難以自抑。
他漸漸從獲救的興奮中冷靜下來,尋思道:“儘管我得歐陽霓襄助,僥倖逃脫一劫,可從此之後,天陸仙林再無屈某的立足之地。
“越秀劍派要爲楊摯報仇自然不會放過我,連魔教的風雪崖也欲殺我而後快。難道從今往後,我屈翠楓竟要如喪家之犬無處藏身,千人譏、萬人罵,永無翻身之日!”
他的心情愈發鬱悶消沉,實不曉日後該何去何從,滿腹煩躁道:“有酒嗎?”
只聽歐陽霓應聲道:“如果你心灰意冷,只想借酒澆愁,我可以命人在這屋中堆滿酒缸,任屈公子狂飲酣醉。只當我費盡心機,從越秀山救回一個自暴自棄的酒鬼!”
屈翠楓霍然一驚,睜開眼睛。不知何時那兩個僕婦已退出屋去,歐陽霓玉容含霜,一改往日溫柔,正站在門後冷冷看着他。
屈翠楓俊面通紅,又羞又怒,被歐陽霓毫不留情的斥責深深傷了自尊,忿忿瞪視着她,幾乎是低吼:“我又沒求妳來救我!”
歐陽霓漠然道:“原來是我多事了。我一直以爲屈公子天縱英才、志存高遠,這才傾心相交。哪知你稍遇挫折便一蹶不振、怨天尤人,與懦夫庸才何異?着實教我失望之至。”說罷,轉身就要離去。
“站住!”屈翠楓一下坐起,雙手強撐着身體道:“我不是庸才,更不是懦夫!”
歐陽霓回過頭,目光中含着抹譏誚,悠悠道:“你被一幫人逼得身敗名裂、險些喪命,不想着如何臥薪嚐膽、東山再起,只躺在牀上哀聲嘆氣、自怨自艾,還說不是懦夫?”
屈翠楓一震,眸中的神采猶如死灰復燃,重新升起仇恨光芒,徐徐道:“我會證明給妳看的。妳記着,屈某失去的,定會連本帶利地奪回來!”
歐陽霓面上如春風解凍般微笑道:“這纔像屈大公子說的話。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英雄。古往今來成王敗寇,眼下這點傷痛又算得了什麼?”
屈翠楓眼睛發亮,剛纔滿腹的頹廢落寞一掃而空,只感豪氣壯志盈胸,深吸口氣道:“多謝妳了,歐陽,屈某受教了!”
歐陽霓嫣然淺笑道:“你這麼說,莫非想要愧煞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