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小蛋措手不及,欲待攔阻時,已鞭長莫及。
豈料「呼」地一聲,底下涌出的紫霧竟將楚兒一下從井內彈起,高高拋飛到空中。小蛋掠出金蠍魔鞭一卷楚兒腰肢,將她穩穩接落:「師姐!」楚兒渾若未聞,掙開金蠍魔鞭又向觀天井衝去。
底下的丁寂儘管目不能視,但已大致猜到上方情形,急道:「我又沒死,你幹嘛那麼急着跳井殉情?」但話一出口,他和楚兒卻齊齊愣住了。
丁寂趕緊乾咳幾聲,掩飾住尷尬道:「觀天井下的紫霧裡有玉姨設下的法陣,你不明其道是進不來的。」
楚兒呆了呆,側目望向小蛋。小蛋先是心裡疑惑:「這法陣又不是我設的,師姐望着我幹什麼?」隨即他醒悟過來,忙搖頭道:「不成,這樣只會拖累小寂。」
楚兒怒道:「膽小鬼!」曉得小蛋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用星門將她送入井下,一時盯着井口冒出的紫霧束手無策。丁寂聽上頭沒了動靜,鬆口氣道:「這就對了,別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那不像是你。」楚兒銀牙暗咬道:「你放心,我想通了。冤有頭,債有主,我這就去找蘇閣主!」丁寂苦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還不明白這道理嗎?」
楚兒道:「我不管你有多少歪理,我只求蘇閣主將咱們關在一起。她若不肯,我便守在天一閣外!」話音方落,忽聽蘇芷玉和聲道:「楚兒姑娘,你要找我?」楚兒一驚轉身,望見飄然若仙的蘇芷玉正含笑看着自己,適才的勇氣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怔怔佇立道:「我、我??」
蘇芷玉溫婉淺笑道:「是丁原託我來見姑娘。你能不顧一切地闖上天一閣,不枉小寂在此坐井觀天。」楚兒萬沒料到蘇芷玉對着自己非但沒有責備訓斥,反似像在和她喁喁談心般親切溫柔,一腔激憤發作不得,喃喃道:「蘇
閣主,您都聽見了?」蘇芷玉不置可否地微笑道:「很抱歉,我無法答應你的要求。」
楚兒把頭一擡,正色道:「爲什麼?」
蘇芷玉不以爲忤,徐徐道:「你以爲只要自己在井下陪着小寂幽禁,就算同甘共苦了?」她搖了搖頭,悠悠道:「原來你還不明白,小寂爲何甘冒大不韙爲你換來捲心竹。他是想要你的感激嗎?是想讓你和他就此在井下幽居終生嗎?楚兒姑娘,你真該好好地想想,他爲何要這麼做?」
楚兒呆立半晌,喃喃道:「他一直都對我很好??爲了能令我快樂,他總是費盡心機地想辦法,然後毫不猶豫地去做,但偏偏還老是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來氣我。」
蘇芷玉和顏悅色道:「真正喜歡上一個人便會竭盡所能地令她快樂,卻絕不去想是否有回報。小寂正是如此,他爲了你心甘情願永囚井底,他唯一的心願,便是希望你能恢復容顏好好活着。難道,你想再次親手毀去他用自由作爲代價換來的心願嗎?」楚兒心潮起伏,悚然一凜,情不自禁地搖首道:「不,我不要——」蘇芷玉點到爲止不再多言,柔聲道:「丁原託我轉告姑娘,東海就是你的家,不妨學一學那些鷗鳥,飛得再遠再高,累了倦了也會記得歸巢。」她向小蛋悄然招手,兩人輕輕退出花叢,將楚兒獨自留在了觀天井邊。楚兒望着他們離去,癡癡站着一動不動,細細思索着蘇芷玉的話。不知過了多久,丁寂乾咳一聲問道:「楚兒,你還在嗎?」楚兒恍然驚醒,應聲道:「我在。」
丁寂道:「玉姨的話,我想你該明白。」
楚兒無奈道:「是的,我明白。丁寂,你放心,我會服食捲心竹。」仙
丁寂笑道:「我敢保證,你摘下面紗後的模樣一定會更漂亮。」楚兒酸楚難言,強忍着淚水道:「女爲悅己者容,這一世,我只爲你。」
丁寂一怔,心裡又是淒涼又是甜蜜,苦笑道:「那樣,豈非太對不起老天爺了?人間本有一絕色,你卻敝帚自珍捨不得給人看。」
楚兒聽他油嘴滑舌,禁不住莞爾一笑,身子微顫時卻將眼眶中那顆晶瑩的淚珠抖落下來。她擡手抹去淚水,脣角的笑容兀自盪漾,沉靜道:「我會懇求蘇閣主恩准,許我在井邊搭一座花架,我要把這裡變成世間最美的花園。然後每天我都會陪着你說話當你的眼,告訴你井外的春去秋來,告訴你梨花開了杏花謝了??」
她的聲音低沉,猶如夢幻般地絮語道:「等到許多年後,我還會告訴你,哪天我的髮絲中多了一根白髮,哪天我的額頭添了一道皺紋,哪天我已變成了一個難看的老太婆——」
丁寂聽得醉了,往日的口若懸河不翼而飛,喃喃道:「你這,你這是——」
楚兒笑容更濃,接着他的話道:「我要在這裡陪你一生一世。你不是希望我快樂嗎?現在我就告訴你,唯有這樣我纔是最快樂的。答應我留下來陪你,好嗎?」
丁寂遲疑着,做着最後徒勞的勸阻道:「這兒是歧茗仙山,你不是天一閣弟子,無法久留。」
楚兒不以爲意道:「蘇閣主爲了心中的一份感情苦守南海二十年,豈是不通情理之人?相信我,二十年,二百年,我都等着你出來的一天。萬一我有朝一日走在你的前頭,也要輪迴轉世化作這兒的花草鳥兒,繼續陪在你身邊。」
井下的丁寂眨眨眼睛,無端地低罵道:「見鬼,這底下風可真大——」
卻說小蛋隨着蘇芷玉離開觀天井後問道:「玉姨,丁叔醒了?」
蘇芷玉道:「是啊,你想見他?」小蛋點點頭,蘇芷玉道:「我還得在外面守一會兒,你先去罷。」小蛋心知她是放心不下楚兒,於是別過蘇芷玉徑自往天一閣行去。
到了天一閣外稍經通稟,一名二代弟子便將他領到丁原休養的靜室外,小聲叮囑道:「儘量別逗留太久,莫讓他太勞神。」
小蛋應了,敲敲虛掩的門道:「丁叔,是我。」
裡頭丁原的聲音響應道:「進來罷,我都等你一箇中午了。」小蛋愣了愣,推門而入道:「丁叔,你找我?」
丁原躺在軟榻上,身上被繃帶五花大綁不能動彈,實是多少年沒那麼狼狽過了。
姬雪雁正悉心地將熱粥一口口喂入他的嘴裡,空氣中飄蕩着從粥中冒出的藥草清香,屋裡顯得異常寧靜。丁原道:「我聽甘仙子說起你參悟蹈海劍式的事,便想尋你來切磋。」
小蛋撓撓頭道:「那是我在竹亭裡閒得發慌,沒事瞎琢磨的,當不得真。」丁原嘿道:「好小子,跟我還打馬虎眼兒?」驀地語音一沉道:「劍起中平!」
小蛋愣了一下,立馬明白到丁原正在考校自己蹈海劍式的招路。
他想了想,回答道:「遂轉偏鋒。」丁原緊接着道:「疾走陽平!」
兩人的語速越來越快,到後來小蛋近乎是脫口而出毫無停頓,與丁原的節奏環環相扣嚴絲合縫。
轉眼間就聽丁原提氣喝道:「兩元無極!」小蛋更無疑慮,應聲說道:「忘一歸真!」這一前一後正是蹈海劍式的結尾兩劍,亦是丁原殫精竭慮多年,方始徹悟的劍式菁華,在石桌背面並無記載。
小蛋回答完了,纔想到最後三劍純屬自己夢裡想象所得,正感忐忑之際卻聽丁原舒暢笑道:「好,好,你比我悟得還徹底!」他忘情一笑牽動傷勢,頓覺痛徹心肺,忙咬牙忍住徐徐調息。
小蛋見狀歉疚道:「我怎能和你比?」丁原微微喘息道:「我沒和你客套,你也不必跟我謙虛。那最後一劍丁某隻想到『造化還一』終是有跡可循。而你索性連這『一』也忘了,劍意直指本心。日後水到渠成橫空出世,天下誰是敵手?」
小蛋一震,他剛纔爲應答丁原,「忘一歸真」四字壓根沒有多想就報出口來,此刻一經提點才發現其中奧妙。難怪丁原會有「日後」之語相期,自是在鼓勵他埋頭苦修以期水到渠成之日。丁原望着小蛋鎖眉沉思的模樣,心中無比欣慰,暗暗唏噓道:「他不是老道士轉世又會是誰?這般的悟性直教人望塵莫及!連埋頭苦思冥想的神情都一模一樣。」
他正感慨萬千,小蛋神色一整道:「丁叔,我惹了個很大的麻煩。」
丁原笑道:「不就是有人用九雷動天引陷害你嗎?這事你玉姨已然提過,有她出面,你還擔心什麼?」他嘴裡在寬慰小蛋,心中卻道:「居然有人敢誣陷老道士,看來我少不得要跑一趟越秀山。若能查明真相還則罷了,否則先鬧他個天翻地覆保全下小蛋再說。有我丁原在,看誰能動他一根毫毛!」
哪知小蛋要說的並非此事,而是想告訴丁原四相幻鏡失落之事。可丁原這一誤解,他頓時改變了主意,心道:「丁叔重傷在牀,還一心想着安慰我。我焉能再給他添亂?」他將要說的話嚥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了笑道:「別的都沒關係,只要丁叔相信我不是兇手就好。」兩人又閒聊了一會兒,小蛋記着那弟子的叮囑,起身告辭出屋。
行出天一閣,他心緒難靜,腦海裡不停地尋思道:「我昨晚對小寂說,做人理應有所擔當。可說人家容易,自己卻未必能夠做到。眼下玉姨忙得分身乏術,心力憔悴,我怎能心安理得地拖累她,指望她爲我查兇平冤?」
他一邊往山上走,一邊繼續想道:「距離越秀山之會還有段日子,我正可下山尋找真相,斷不能再幹坐在竹亭裡!」
念頭一定,小蛋回到竹亭打坐調息。待到夜深,他在地上留下短信,潛形匿蹤御風而去。當他飛出很遠,忍不住回頭望向夜幕之下的歧茗仙山,默默道:「丁叔,玉姨,請原諒我不辭而別!」抖擻精神御起雪戀仙劍,朝着黑漆漆的大海深處飛去。
如此數日之後,他業已悄然抵達南荒,卻並未前往拜訪年旃,而是隻身來到那座與萬劫天君夜會的小鎮上。他循着當日的記憶找到那家酒肆。黃昏時分,店裡的生意格外熱鬧,幾個夥計忙得團團亂轉。小蛋站在門口觀察了片刻,卻並未發現那個守夜的夥計。
一個店小二迎了上來,笑呵呵道:「公子您往裡邊請。」
小蛋搖搖頭道:「我是來找人的。」小二興趣失了大半,搪塞道:「那您慢慢找,小的先上菜去了。」小蛋一把拽住店小二,說道:「小哥,我向你打聽個人。」店小二頗不耐煩地道:「這裡人來人往多了,您找誰啊?」
小蛋想起當年乾爹問路尋人的拿手絕活,從袖口裡掏出一塊碎銀交到店小二手裡,說道:「我想找一個店裡的夥計。」小二銀子在手,立刻變得樂於助人,笑道:「公子問的是哪個夥計?」
小蛋道:「是兩個月前在此守夜的一個小夥計。」他將那夥計的樣貌略作描述,纔講到一半,店小二已叫道:「您找的是小段吧?奇怪了,這些日子怎地隔三差五都有人來打聽?」
小蛋心頭微凜,問道:「還有誰來問過?」
店小二道:「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粗魯漢子,前後都有三撥了。」小蛋問道:「他們找到小段了嗎?」
店小二嘿嘿笑道:「全都跑了個空。早兩天小段就不在咱們店裡幹啦,聽他家裡人說是到京城做小買賣去了。」小蛋心一緊道:「難道有人捷足先登,將小段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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