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手臂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
手臂不詭異,詭異的是垂在窗上的手臂。
有手便有人,窗戶之上一定有人,只是不知是站着的人還是躺着的人?不知是死人還是活人。
只不過無論這個人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也不可怕。
可怕的還是這條手臂。
一條手臂放在窗上,卓飛雲竟然全然不知,根本沒有聽到一點動靜。
現在對於卓飛雲來說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可怕的。
放這條手臂的人到底用意何爲?
或許只是爲了要讓卓飛雲打開另一扇窗戶。
另一扇窗戶也果然已被卓飛雲推開。
窗外有月。
月彎如刀。
窗外有星。
星如繁花。
卓飛雲看見了彎月,看見了繁星,也看見了手臂。
手臂還是那個人的手臂,只不過這次看到的卻是右臂。
原來那個人不是一個死人。
卓飛雲臉色一變,整張臉像是變成了一塊青鐵,心中一驚,知道翻窗而走已是不能,便轉身往房門走去。
房門本是開着的。
誰知卓飛雲的身形卻驟然停頓在房門前三步處,彷彿已被釘在了地上,動也不動。
他不是被釘在了地上,他只是已不能動。
因爲他又看見了那兩條手臂,而且還多了兩柄漆黑大斧。
他知道自己若是再動一下,那兩柄大斧也會動。
所以他連嘴都已不敢張開,呼吸都已似凝固。
拿斧的人是一個男子。
男子站在門外。
只是不知何時站在門外的。
只能看到他穿了一件緊身的黑布袍,將本就壯碩的身材襯托的更加魁梧,立在原地凜然生勢。
可那件黑布袍偏偏很醜,他的臉長的也和身上的黑布袍一樣醜。
黑布袍是黑色的,臉色也是黝黑。黑布袍上又髒又亂,臉上卻更亂。
一個眼睛大,一個眼睛小。大的是右眼,小的是左眼。左眼上有眉毛,右眼上一根眉毛都沒有。
鼻孔朝天,卻是左鼻孔大右鼻孔小。
嘴是歪的,如同一道裂開的疤痕。
沒有鬍子。
這的確是一張極醜的臉,看見的人也都會覺得很醜。
可無論誰看到這張臉,最先注意到的都不會是這張臉的醜,而是兇狠。
兇狠不在臉上,在眼中,眼中兇光四射。
兇狠,無法形容的兇狠。
只能說他的眼還勉強能算作是人的眼,因爲這樣的眼只能在野獸發怒時才能看到。
野獸是沒有感情的,也不會帶有絲毫煙火。在它們眼中,只有兇狠和冷漠,漠視一切,視生命若草芥。
可現在這雙如野獸一般兇狠冷漠的眼睛裡射出的光中卻充滿了失望。
他的眼睛似是在嘆氣。
是他在看到卓超羣的屍體後纔有的變化。
他似是在爲卓超羣的死而嘆息,又似是隻是在爲卓超羣嘆息。
他難道認識卓超羣?
他當然認識卓超羣。
今夜所有來到近月樓的人只怕沒有一個人不認識卓超羣。
只不過他比其他人認識卓超羣認識的更加清楚。
卓飛雲沒有看到他眼中的變化。
卓飛雲已無法再去顧及其他事。
無論誰被野獸盯上後,只怕都已不能靜下心來。
卓飛雲也的確是有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已然毛骨悚然,心中一冷,只覺說不出的驚駭。
他驚駭並不是因爲這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而是因爲對方的輕功,比江湖上一流輕功還要高明的絕頂輕功。
能在三四個呼吸之間從窗外跳進樓內,再掠過三層樓,穿過四條走廊,縱是有絕頂輕功也很難辦到。
如此快而高明的輕功卓飛雲只聽說過,從未見過,便是在江湖中那些名門正派的掌門身上也都沒有見到過,就是連卓超羣也都沒有如此非凡的輕功。
卓飛雲的輕功雖然並不怎麼好,但也知道輕功很好的人,內力定然不弱,內功修爲的高深首先就會體現在輕功上。
輕功越高明,內力就越深厚。
而卓飛雲還知道一個道理,跟野獸是沒有任何話可講的。
所以他到現在都還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跟野獸不能動口,只能動手。
手中是游龍銀槍。
夜已很深,屋內也已很冷,那人說的話卻更冷。
“你爲何不出槍?”
“我已不必出槍。”
卓飛雲也是冷冷回道。
那人冷笑。
“因爲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可我手中的槍也非世間凡槍。”卓飛雲沒有冷笑,只是說道:“我手中的槍乃是天下第一名槍的游龍銀槍。”
“不錯,游龍銀槍能在神兵榜上排名第八,自然絕非凡物。”
那人忽然笑了,笑容卻很僵硬,就好像是硬生生刻在臉上的,彷彿笑容本就不該出現在他的臉上。
所以他這一笑,讓本就醜陋無比的臉比不笑時還要醜,甚至讓人覺得很噁心。
卓飛雲沒有噁心,仍是表現的異常的平靜。
他必須平靜下來。
這個時候若是急躁和憤怒只會死得更快。
“據說風雷斧跟游龍銀槍交手六次,六次全敗,從未勝過,可有此事。”
那人怒了,立刻怒容似火。
可怒容卻反而讓他那張複雜醜陋的臉變得忽然充滿了吸引人的獨特魅力。
也許他的臉上本就只該出現怒火。
“可你不是卓超羣。”
卓飛雲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果然是司徒敬天。”
卓飛雲說他是司徒敬天。
那司徒敬天又是誰?
司徒敬天當然是一個人,一個江湖上的人。
只不過卻跟江湖上的大多數人不同。
因爲司徒敬天有兩柄漆黑巨斧,一柄如疾風那般無影無形,是左斧。一柄勢如雷霆萬鈞之力,是右斧。
這兩柄斧合在一起便被人稱作風雷雙斧。
江湖上把兵器叫做風雷雙斧的人不少,可只有司徒敬天手中的風雷雙斧纔是風雷雙斧。
因爲司徒敬天手中的風雷雙斧在司徒敬天手中。
這聽起來似乎根本說明不了什麼,但若聽說過司徒敬天的人都知道這就已很說明一切了。
聽說過司徒敬天的人不多。
因爲聽說過司徒敬天的人大多不在江湖。
都在家裡。
尋常百姓的家裡。
尋常百姓家裡就連三歲小孩都聽說過“司徒敬天”這四個字。
三歲小孩可能沒聽說過卓超羣,但卻一定聽說過司徒敬天。
誰家孩子哭了,大人只要一說出司徒敬天四個字,就會立刻變得比沒有哭的孩子還要安靜。誰家的孩子若不聽話了,大人只要一說司徒敬天來了,就會立刻變得比大人都要聽話。
彷彿司徒敬天這四個字帶着一種魔力,一種從九幽地獄中逃出來的魔王纔會有的魔力。
司徒敬天不是一個魔王,只是一個讓人覺得比魔王還要可怕的大惡人。
天底下再找不出一個能比司徒敬天更惡的人了。
司徒敬天做的惡事並不多,因爲他這一生幾乎都只在做一件惡事。
殺人。
就是殺人。
殺人豈非就是世間最惡的事。
世間還有什麼事能比奪走一個人的性命更邪惡。
司徒敬天一共殺了多少人,三十年來殺的都是些什麼人。
沒有人知道。
ωωω●Tтkā n●c o 知道的人都是親自跟司徒敬天交過手的人。
跟司徒敬天交過手的人都死了。
司徒敬天殺人從不留活口。
他不喜歡活人。
他什麼人都殺,可偏偏什麼人都殺不死他。
他永遠在殺人,想殺他的人卻永遠休想殺死他。
而想殺他的人據說能排三條江那麼遠。
據說三個人裡面就有一個人想殺他。
據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想殺他。
所以司徒敬天能成爲天下第一大惡人,憑的不是惡行,而是武功。
他所做的惡行不是天下所有惡人裡最惡最臭最多的。
天下很多出了名的惡人裡有很多都比他做的惡行更惡更醜更多。
但出了名的惡人裡沒有一個比他武功更高的。
惡人若沒有很高的武功當然不敢行惡。
司徒敬天既然敢稱作天下第一惡人,那他的武功又該有多高強多厲害?
這個手持兩柄漆黑巨斧的黑衣壯漢竟真的是他?
誰都不願意相信。
沒有人願意相信。
卓飛雲更不希望他就是司徒敬天。
只是往往當人們不希望一件事發生的時候,可這件事卻偏偏發生在人們眼前。
這就跟災難是一樣的。人們總是不希望看到災難,可災難總是會出現。
“不錯,我當然是司徒敬天。”
那人在獰笑,“除了我,江湖上還有誰敢叫司徒敬天。”
他果然就是天下第一大惡人司徒敬天。
除了他,江湖上的確已沒有任何人再敢叫做司徒敬天。
司徒敬天姓司徒名敬天,卻不敬天。
不敬天,不敬道,不敬神,不敬仙,不敬佛,不敬情,不敬義,不敬己,只敬樂趣。
司徒敬天平生只敬樂趣。
殺人就是他唯一的樂趣。
所以他的名字裡就彷彿帶上了一種詛咒。
一種只能帶來殺戮、死亡和血光的詛咒。
這種詛咒很多人都想擁有,但絕沒有一個人想見到這種詛咒。
卓飛雲現在也不想見到。卓飛雲現在只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