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紮了根釘子人臉上的表情會是怎樣?
沒有人知道。
因爲每個人心裡的釘子都不一樣,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也都或多或少的不一樣。
但是絕沒有一個人臉上的表情會像沈沉這樣。
他臉上沒有任何不舒服的表情。
沒有表情的一張臉其實有時候是會比有任何表情的臉上的表情都要多的。
因爲表情全在心裡。
沈沉在大小姐面前永遠只能把這份釘扎一般的痛苦藏在心裡,默默堅忍。
也許是因爲知道沈沉在默默忍受着痛苦,她剛纔纔會把頭垂下,把聲音放低。
於是她便扯開了話題道:“我在月牙橋下的洞裡一直等到天亮,還不見你回來,心中實在放心不下,便出來找你。剛走到街上,就看見你躺在地上動也不動,而旁邊剛好有家客棧。”
“所以我們現在就在客棧裡,所以我現在就躺在客棧的牀上。”沈沉喃喃道。
“是啊。”大小姐嫣然一笑,清秀絕美的臉上彷彿忽然間盛開了一朵秀麗絕美的花,無論誰看見了這朵花,誰的臉上也就會出現一朵花。
不一樣的花,不一樣的情意。
但都是動人的花,動人的情意。
只不過笑中所含的情意最動人,笑中所含的情意也最真摯。
又有哪種表情能比笑更有力量?
沈沉也已笑臉如花。
大小姐又接着道:“我看你除了衣裳破了點口子外,身上沒有一點傷口……”
她眼波里忽然滿懷關切,柔聲道:“你是太累了所以才睡在街上的嗎?”
沈沉道:“嗯。”
大小姐還是柔聲道:“是那個俠義無雙、槍法蓋世的卓超羣將你打成這樣的?”
沈沉道:“不是他,我到時他已經死了。”
大小姐的臉色沒有變,清秀絕美的臉上還是柔情似水,只是聲音中少了一些溫柔,多了一些驚呼,“他武功那麼厲害,人又那麼仗義,誰要殺他?”
沈沉沉聲道:“他的愛子卓飛雲。”
一說起卓飛雲,臉上忽然隱隱泛起激動、自豪的光彩。
卓飛雲弒父一事做的一點也不光彩,但卓飛雲的人卻值得激動和自豪。
想起卓飛雲的人,沈沉也隨即想起了他答應卓飛雲的事,臉色不由得凝重了幾分。
大小姐的臉色沒有凝重,卻彷彿已凝結,只不過也剛好將她那種帶着驚訝的美麗冰凍在了臉上,更爲顯得說不出的動人,道:“卓飛雲既是他的愛子,爲何還要殺他?”
沈沉臉上的激動和自豪的光彩瞬間如煙消雲散一般退去,卻還是用溫和的聲音說道:“因爲卓飛雲恨卓超羣。”
大小姐嘆了一口氣,幽幽的說道:“我想卓超羣一定是做了許多對不起卓飛雲的事。”
沈沉道:“是啊。”
大小姐那隻如美玉一般完美的手輕撫着他的頭髮,溫柔的一笑,溫柔的說道:“那……是卓飛雲將你打成這樣的?”
沈沉感受着她的愛撫,慢慢閉上了眼,慢慢說道:“不是他,是凌巔和虛情道人。”
大小姐的臉還是沒有變,似是早已知道凌巔和虛情道人兩個人會出現在近月樓上一般,還是柔聲道:“一劍凌巔劍法神奇,虛情道人內功絕頂,這兩個人的確會讓你費一番勁。”
“他們兩個人都很厲害,我不是他們的對手。”
大小姐嫣然一笑道:“但你還是從他們兩個人手中逃脫了。”
沈沉忽然睜開了眼睛,目光似刀光一般鋒利,一字一字道:“因爲我身上穿着無縫天衣。”
“無縫天衣”四個字果然帶着一種魔力,讓大小姐的臉上和眼裡立刻綻放出寶物一般的光輝,顯得說不出的明豔照人。
更讓她充滿了寶物給人帶來的驚喜和快樂。
驚喜和快樂又變成了興奮,眉已開,眼將笑,“就是武林至寶的無縫天衣?就是世上每個人都想得到的無縫天衣?據說無縫天衣是世上最漂亮的衣服,是真的嗎?”
看來女人果然對衣服這種東西天生就有一種莫名的喜愛,即使這件衣服是無縫天衣,第一時間想到的也還是漂不漂亮,而不是有何神奇。
沈沉沒有說話。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大小姐的臉色變了,好像一盞琉璃彩燈忽然間滅掉了一樣,臉上珠寶般的光輝瞬間變成了霜打的茄子上的色澤,興奮成了失望,失望又成了驚駭,說不出的驚駭,直把一雙秀目瞪成圓目,“可是我給你換衣服的時候並沒有看見無縫天衣啊,除了你身上所穿之外再無其他衣物。”
沈沉已說不出任何話。
掀開被子一看,身上只穿了件貼身內衣,是新洗的,還帶着淡淡的清香。無縫天衣本來套在原來那件上,可原來那件已被大小姐換洗掉。
他立刻想到一定是有人在他昏睡在街上後從他身上偷走了無縫天衣。他甚至都開始懷疑他忽然間昏睡在街上,是中了別人早已設好的圈套。
他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設這個圈套的人有可能是一個人,也有可能是一羣人。若是一羣人,就必定是天君子他們的人,可他們爲何只取走無縫天衣,不連他也一起帶走?若是一個人,那此人肯定是早已覬覦無縫天衣已久的人。此人只要無縫天衣,不要他的命,是以纔沒有殺他。
這個人是誰?沈沉全無所知。
但無論這個人是誰,一定都不會是大小姐。就算目前來說大小姐的嫌疑最大,機會最多,也都不會是大小姐。
沒有理由,不需要理由。
因爲她是大小姐。
他相信她,從來都是沒有理由的相信。相信她不會騙他,就跟他從來不會騙她一樣。
可她卻似是不相信他,又或似是不相信她自己,慢慢垂下頭,像是犯了已被定好的罪一樣,低聲道:“對不起。”
她只說了一句對不起,只說了這三個字,便再沒有聲音了。
但對不起三個字中又包含了多少字,誰能說得清?誰又能明白?
沈沉不明白,也說不清。因爲他從來不說“對不起”三個字。
大小姐也很少說。因爲很多時候根本不需要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