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離若說一句話,有可能有半句話都是假的。若說十句話,有可能八句話都是假的。若說一百句話,有可能九十九句話都是假的。若說一千句話,就有可能一千句話都是假的。可若是一萬句話,一萬句話中有可能只有九句話是假的,也有可能只有九十九句話是假的,甚至更有可能九百九十九句話都是假的。
但誰也不敢肯定剩下的九千零一句話就都是真的。
這就跟武林高手在比武過招時一樣,招式出手往往實中帶虛,虛中有實,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虛虛實實,實實虛虛。
誰都不能確定有多少實招,有多少虛招。
誰都不能確定他說的那些話中有哪些話是真的,哪些話是假的。
因爲他是胡離,而胡離是黑道殺手上的狐狸。有時會把真話說成假話,有時會把假話說成真話。
狐狸的話又怎可信。
卓飛雲一向不會相信狐狸說的話。
那少年呢?
少年木然道:“你是在問我?”
卓飛雲臉色一沉道:“當然是你。現在除了你,我還能問誰?”
畢竟屋裡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
少年冷笑道:“你該去問胡離呀,你難道忘了這話本就是胡離說的?”
卓飛雲也冷笑道:“只可惜我不能去找他,否則我一定去。”
“那你還可以去找卓超羣呀,他豈非才是你最該去問的人。”
“可他已死。我就是想找他,也無路可找。”
“怎麼沒有,只要你想找,就一定有。世上最多的路就是找死的路。”
“這條路也最容易走,對吧?只需一杯毒酒、一條白綾、一堵磚牆、一柄匕首均可辦到。”
“不錯,只要想死,想怎麼走就可以怎麼走。只有死人才能找到死人。只要能死,就都是找死人的路。”
“可這些路我都不想走。”
“那你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卓超羣也一定早就會在這條路上等着你。”
“黃泉路?”
“如果你還是不想走,我可以幫你。”
“如果我想走這條路,我一個人就夠了。如果我不想走,再多人的幫助也不夠。”
“那麼看來是任何人都幫不了你啦。”
“所以你現在最好還是說實話,莫要再說夢話了。”
“你都不想死,我又怎想說。你不死,任何人都幫不了你。你只有死,才能知道整個事情的真相。”
“可我若敢死,你就會說?”
“你不想死,我也不想說。我想說,就不想死。”
“你什麼意思?”
“你該明白。”
“你不會爲一個把劍架在你脖子上的人回答問題?“
“不錯,你把劍架在我脖子上,還想我答你話?”
“你不說,我一劍殺了你。”
“那你就一劍殺了我,看看是我的嘴硬還是你的劍硬。”
“你不怕死?”卓飛雲咬牙道。
“你不怕我不說?”少年沉聲道。
少年怕死,卓飛雲豈非也怕少年不說,現在就看兩人誰比誰怕。
這已不是武功上的較量,已跟武功高弱全無關係,而是心理上的博弈。
誰在心理上佔了主動,誰就勝出。
可主動權站在哪一邊已很明顯了。
卓飛雲厲聲道:“你不說就得死。”
少年沉聲道:“那就請你動手吧。”
卓飛雲人已暴怒,“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想好再選,否則你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這是我的機會,豈非也是你的機會。機會只有一次,你我都得好好選擇。我的選擇很明確,可你……”少年還是沉聲道,臉色還是很嚴肅,身上還是沒有任何變化,人還是穩如泰山。
可卓飛雲已然不穩。
他的劍不穩,在顫。他的手不穩,在抖。他的臉不穩,在發白。他的心不穩,在動搖。他的人不穩,在咳嗽。
身上畢竟有傷,傷還未好,焦慮、情急之下,又觸動了傷口,胸前被刺之處已有大片血滲了出來。
於是他整個身體都似不穩,就像快要被滔天洪水衝開的堤壩,已處在崩潰的邊緣。
可他的人畢竟沒有崩潰,還很清醒,選擇也很清醒。
收手撤劍。
他已把劍從少年脖子上撤下,放回鞘中。
看來也許這件事對他真的很重要。
他不知道這個選擇對不對,他只知道自己已沒有選擇,只能如此。
那是件他必須要弄清楚的事,他非弄清楚不可,他也非放了少年不可。
“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現在少年已轉過身,冷眼直視着他。他的臉色白的像一張紙,眼睛也像一張紙,只不過這一張紙上寫滿了堅定。
少年不由得心中一動,一雙冷眼慢慢變得似水般柔和,“卓超羣已死,你何必還要苦苦追問,知道了又有何用。”
卓飛雲的眼神還是那樣不可動搖的堅定,道:“這就是我的事了,跟你無關。你現在的事就是告訴我胡離所說到底是真是假,卓超羣究竟是不是爲了揭穿他們的陰謀,才接手無縫天衣,舉辦天衣大會,與他們合作?”
少年的眼神卻不如話完之前的堅定了,目光也在閃爍,道:“我說的話你信?”
卓飛雲一怔,遲疑了一會,“我相信。”
少年的眼神黯淡了,沉聲道:“我若說我剛纔是在騙你,其實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呢?”
話音一落,卓飛雲蒼白的像張紙一樣的臉上忽然現出了點點血色,如果他的臉真是一張紙,那現在這張紙上恐怕已寫着一個大大的怒字,“我不信。
少年想哭,又想笑,哭笑不得。
可最後既沒有哭,也沒有笑,更沒有說話。
不知該怎樣說,就還是莫要再說了。
於是他開始後悔。
不過並非是因爲無法自圓自說而後悔……後悔是因爲自責自謙。
悔不該爲了一時之快騙一個認真執着苦苦追尋答案的人。
只是他……從不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