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超羣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去，臉上就好像蒙上了一層陰霾。
他的心更沉。
青衫少年還在微笑，笑容就如同春風一樣，那麼溫柔，那麼迷人，江湖上絕沒有哪個少女見到後能抵擋住。
可現在無論誰見到都會覺得很不舒服，彷彿笑裡藏着一柄刀一樣。
卓超羣卻沒有任何不舒服的神色，整個人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動作。
他只是慢慢鬆開了藏在桌面下的夾層裡的游龍銀槍。
他手心已是汗如雨出。
有冷汗也有熱汗。
冷的像冰，熱的像火。
“此話何意？”
“你門下的那八十一個人都已被我點了死穴，三個時辰內若不解穴，必死無疑。”
少年說話的聲音也如面上的微笑那樣溫柔如春風。
卓超羣的面色更沉更重，臉上蒙着的陰霾似是已變成了雲霧。
“你既已點住了他們的死穴，又何必再說出來。”
他緊接着又道：“而你既已說了出來，想必解其死穴的手法我定然也會。那這樣一來，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門下弟子暴斃而亡。不過……”
“不過怎樣？”
“不過我出門之後，只怕還未解開他們身上的死穴，我反會先死於非命。”
“不錯，因爲我絕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卓大俠解穴救人。”
少年剛纔一直在拍手稱讚，始終沒有打斷卓超羣的話，“看來神槍門主卓超羣非但槍法如神，料事更是如神。”
“那麼這樣看來，我已沒有選擇。”
“你當然已沒了選擇。”
“所以我便只能先殺你，再救人。”
卓超羣非但沒有冷笑，聲音反而如刀鋒一般冷。
“先殺我再救人的確是個已沒有選擇的選擇。”少年的聲音也很冷，而笑聲更冷，“但很可惜這個選擇人人都懂。”
卓超羣淡淡道：“幸好這個選擇不是人人都會。”
“現在看來這樣的選擇也只有卓大俠的人和槍能夠做到。”少年忽然嘆了一口氣，“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我死之前，卓大俠門下的那八十一個弟子身上的死穴就會變成真正的死穴。除我之外，無人可解。”
“卓大俠也一定相信我能說到做到。”少年最後一句話裡再無任何嘆息之意，只有冷意，劍出鞘後纔能有的冷意。
桌上的燈還亮着。
暗淡而昏沉，就像是黃昏。
黃昏往往會給人一種英雄末路的感覺。
卓超羣的目光也正在慢慢失去顏色，眼中已沒有任何神采，臉上更無任何表情。
他也沒有說話。
他的嘴沒有說話，他的心在說話。
心中已說了一千道了一萬。
但千言萬語歸於一點，他已完全相信了少年的話，並且不得不深信不疑。
凡是隻要能在眨眼間點住八十一條好手身上的死穴，無論這個人是誰，無論說任何話，都絕對可以令任何人深信不疑。
口中不管說什麼話都幾乎已可以成爲命令。
所以卓超羣只能沉吟着緩緩道：“我門下那八十一名弟子無一不是身手不凡武功不弱江湖經驗老道的好手，但還是在眨眼間被你出手制服，並且沒有做出任何反抗。”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目光已變得如劍一般銳利，又接着道：“能在幾乎無法反抗的情況下被人點住穴道，只有一種可能。”
少年悠然道：“只能是中了藏於暗處之人發出的暗器。”
“而在瞬間同時發出八十一種暗器又讓這八十一種暗器同時打在人身上不發出一點聲音，江湖上也只有一種暗器能夠做到。”
“比繡花針還要小還要細的冰魄針。
“你既然能在眨眼一瞬間發出最少八十一枚冰魄針，手上的指力和腕力定然不弱。”
“不錯。”
“江湖上能有如此強勁指力和腕力的人寥寥無幾。”
“能練出我這般強勁指力、腕力的人，世間本就沒有幾個。”
“但年僅二十的少年卻只有一個。”
卓超羣咬着牙，一字字接着道：“我聽說江湖武林中新出了一位少年劍客，手法毒辣，暗器如神。雖然只有二十歲，卻已殺了二十位成名已久的武林高手。”
少年沒有說話，也沒有笑，但眼中已露出了比說任何話都要得意的笑意。
卓超羣又緩緩道：“據說他的劍只長七寸，比尋常匕首還要短一寸，但劍出手後卻會變得比任何匕首都要長。”
少年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在展顏歡笑。
說話的人當然還是卓超羣。
“所以江湖上的人就送了他八個字。”
“百步之內，一劍一人。”
“誰也不知道他手中一共有多少柄飛劍，誰也不知道他能殺多少人，誰也不知道他來自何處、師承何方，但江湖上誰都知道他叫柳穿楊。”
柳穿楊。
一個似是帶着傳奇色彩的三個字。
因爲他的傳奇才剛剛開始。
難道這個看起來像書生一樣斯文又像小姑娘一樣秀氣的青衫少年就是柳穿楊？
難道他就是這一年以來令江湖所有人都聞名變色的柳穿楊？
他就是當今武林名聲最火的少年劍客柳穿楊？
他當然就是柳穿楊，除了柳穿楊還能是誰。
他也只能是柳穿楊，他也必須是柳穿楊。
“看來卓大俠非但槍法很準，看人的眼光更準。”
這句話不只他一人說過。
原來少年劍客柳穿楊不也只劍如百步穿楊之準，說的話也如手中飛劍一樣準。
準如百步穿楊的箭。
卓超羣的目光也似箭，盯着柳穿楊道：“今日得之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傳說是傳說，柳穿楊是柳穿楊。”
“可柳穿楊的劍卻喜歡打破傳說。”
“你想知道？”
“沒有人不想知道。”
沒有人不想知道柳穿楊的劍是如何打破這些在江湖中存在已久的傳說的。
卓超羣當然也不會例外。
所以卓超羣現在只能聽。
只聽柳穿楊冷笑道：“都說魔劍山李家三劍劍快如電，可他們三人被我三劍穿喉時，卻連鞘中的劍都還沒有來得及拔出。”
“傳言北海蛟龍島上的北海七俠已將外門功夫中的護體神功練到極致，拳腳不傷，刀槍不入。可我偏偏就用七柄劍刺入了他們的胸膛。”
柳穿楊的話已說完。
卓超羣卻好像還沒有聽完，喃喃道：“柳穿楊果然是柳穿楊，果然是百步之內，一劍一人。果然人如其名，劍如其人。”
柳穿楊忽然笑了，嘴角上也帶着幾絲狡黠之色，道：“卓大俠此刻坐在我身前，離我不過十五步，正好是在百步之內，不知能否避開我手中一劍？”
卓超羣沒有笑，連任何表情都沒有，“既然百步之內，無人可避，卓某當然也不能例外，只不過……”
說到這裡，便閉上了嘴，沒有接着說下去。
接下來的話，他已不必說。
因爲他知道接下來的話所有人都能知道。
他更知道柳穿楊也一定知道。
果然只聽柳穿楊冷笑道：“只不過卓大俠避不開我手中一劍，我也躲不過卓大俠輕輕一槍。”
卓超羣正色道：“不錯。”
“的確是很不錯，這樣一來，我不必亮劍，卓大俠也不必出槍。”
說完，柳穿楊故意嘆了一口氣，並做出一副很可惜的樣子說道：“只是門外那八十一名神槍門弟子身上還被點着死穴，三個時辰若不解開，必死無疑。”
卓超羣沉吟着道：“我若解穴救人，必然無法保住自己的命。我若自求保命，又必然無法保住門下弟子的命。”
無論誰面對這樣的事都會很難做出選擇，但他不會。
因爲他是卓超羣。
卓超羣又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