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不在家裡好好養老,跑到這裡做什麼?”
山洞裡面的燈火昏暗,風雪都被阻隔在外面,雖然很是荒涼,但是至少給了慕雲歌一點點的溫暖,他們蒐集了一些稻草,鋪了一張軟軟的牀,將帝軒小心地放在上面。
她本來想讓那個老頭來看看帝軒的,但是沒想到老頭自己好像還挺上心的,看到慕雲歌放下人,竟然第一時間立馬趕過來,然後翻了翻眼皮。
“怎樣?”慕雲歌問道,“我救他的時候,人還是活着的,現在呢?是不是睡過去了,什麼時候能好啊?”
巖洞上面的鐘石,滴答滴答,有水落下來,形成好聽的回聲。
老者半晌沒答話,只認認真真地檢查着,慕雲歌也沒有催問,又去尋了一些乾草放在屁股下面坐着,不然山洞裡面崎嶇不平的地面,坐着很硌屁股。
半晌,等得慕雲歌有些不耐煩了,老頭才終於回來,隔着火堆,坐到了慕雲歌的正對面。
慕雲歌的頭擱在膝蓋上,擡起眼睛看着他,受到慕雲歌殷切的目光,老者這纔開口道:“原來是活着的,但是現在……哎,不好說,這山裡缺醫少藥的,要是沒有合適的藥的話,恐怕熬不過三天。”
“那我們出去找藥?”
“沒用的,”老者皺眉,我們劫持的地牢,現在查爾汗一定會全城搜捕,你們兩個出去就是死路一條。
眼前的老頭,能夠在守備森嚴的王府殺個一進三出,這本事可見一斑,更關鍵的是:“您是怎麼知道我們在那裡的?你是特意要去救我們的?爲什麼您不在家裡好好養老呢?”
這個老者,就是當日慕雲歌跑出來險些死掉的時候,意外救起她和小白的那個老頭,那時候看他整天樂呵呵的,還以爲是個身世可憐的額孤寡老人,卻不想今天對比,慕雲歌覺得真正可憐的那個人應當是自己纔對。
老頭一笑,雖然眉間的愁緒還沒有解開:“你這丫頭倒是好玩,我什麼時候告訴你我家就住那裡的了?”
“那您……”慕雲歌還想問,對方已經老成地擺了擺手:“我們走江湖的人沒有固定居所,地就是家,天就是房頂,四邊都是故鄉。我是聽說帝……”談到帝軒,老頭的目光忽然變得溫柔,連聲音也變小了一些,好像是生怕吵醒熟睡的人。
“我是聽說攝政王被人抓了,攝政王可是咱們南越的功臣,你說但得有血性的漢子,就不會見死不救對不對?”
慕雲歌一邊點頭一邊沉吟道:“你這番話若是讓龍九淵聽了,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
“你流血了。”老人道。
慕雲歌這纔想起來低頭看看自己的傷,可不是麼,能裂開的全都裂開了,而且又添了很多新的,傷疤縱橫交錯,她打趣道:“現在說我是個男人,估計都有人信的,誰姑娘家家的身上這麼多傷口,以後恐怕是要嫁不出去去啊……”說到後面的時候,慕雲歌好像意識到自己失言,說話的聲音小了下去,笑容也消失了。
尷尬地笑了兩聲之後,她問道:“不好意思,麻煩您身上帶了傷藥了嗎?我的傷藥……”張副官低垂的手在眼前一閃而過,她的眸子黯然:“丟了……”
話音剛落,火堆對面就利落地甩過來一個小瓷瓶,慕雲歌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藉着衣服的掩護往傷口上開始上藥。
可能老頭也怕兩個人尷尬,走到了洞口,看似是在望風,一直走到慕雲歌都穿好了衣服,又往火堆裡面添了些柴火,這纔回來,在慕雲歌對面坐定。然後,忽然想起慕雲歌方纔的話,問道:“那你後悔麼?”
“嗯?”正在添柴的慕雲歌被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問得莫名其妙。
老頭補充道:“你不是說你嫁不出去了,那你後不後悔救他?”
慕雲歌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睡得深沉,她的嘴角浸了笑:“知道跑不出去的時候是後悔的,想我年紀輕輕就要交代了,可是我聽見他說,他知道我回來的,就知道了他原來一直都在等我並且相信我,就不後悔了。”她平平淡淡說出這些話,衣服的袖口都被鮮血染得血紅。
“這次還要多謝謝您,等回了王城,王爺一定會重重賞您的。”
老頭聽了,也不反駁,只是笑。而慕雲歌看着看着,卻偏過頭,看着老頭的臉,好像要將他的臉盯出一個窟窿來。
這樣做其實是非常不禮貌的,但是慕雲歌看得太過投入,導致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一直到對面的老頭乾咳了一聲:“姑娘怎麼這樣……盯着老朽看,莫不是……”
“哦,不是不是,”慕雲歌笑道,“方纔真是失禮,不過看着您與一故人長得甚是相像。”
老頭聽了,也不意外,也不問問像誰,卻道:“人和人,都是有千般相似的,這就是衆生相啊。”
慕雲歌大約是失血過多,腦子糊塗,覺得很有道理,也就沒有追問,改問道:“那您是要護送我們回王城嗎?我們現在還不能回王城的。”
還有落塵和龍婉吟在客棧遊蕩呢,現在查爾哈你已經暴怒,下令全城搜捕,很快城外面也會成爲重點訪查的對象,搞不好被發現兩個人的小命就都沒有了。要是這個老頭不着急走的話,也許還可以讓他幫幫忙。
沒想到老頭低了一下頭,看樣子有些爲難,道:“老朽我明天還有別的事情,一早就要走了,姑娘你若是不着急的話,可以先在這個山洞當中避避風頭,或者出了山洞一路往南走,就可以走到鎮上,到時候從鎮上回王城,也是可以的,只是小心不要被追兵發現了。”
原來並不能一直陪着啊,慕雲歌像是忽然一下子失去了依靠,以後的一切又要靠自己,悶悶不樂地點了點頭。
“我們有緣再見吧。”
“可是攝政王他……”
帝軒遲遲醒不過來,萬一守着守到一半斷氣了,那慕雲歌豈不是前功盡棄?
老者看起來也很束手無策,回頭看看帝軒的動靜,然後道:“攝政王現在來看,只是皮肉傷,但是沒有醫藥,傷口也會很快惡化,找藥這件事,就拜託姑娘了!”老頭說得義正言辭,慕雲歌咂摸了很久,咂摸到啓明星已經從天的盡頭升起來,月光一寸一寸黯淡下去,終於想明白,“拜託”這兩個字真是奇怪。
人家跟你無親無故的,有什麼好拜託的呢?
想着想着,慕雲歌着實累了,靠着山洞的崖壁就睡着了,至於對面的老頭在做什麼,什麼時候走的,面前的炭火又是什麼時候熄滅的,她全然不知。
只知道醒過來的時候,山洞裡面已經空無一人了——哦不對,還是有一個人的,慕雲歌有些膽怯地湊過去,倒不是怕死人,她只是,很怕他死了而已。
稻草牀上躺着的帝軒,依舊保持着昨天的姿勢,慕雲歌有點擔心躺久了會的褥瘡,於是推了他一下,想要給他翻個身。
沒想到這麼一推,帝軒竟然倒下去了。
是真的倒下去了,就像是什麼東西失去了支撐,然後轟然倒塌一樣,緊隨着倒塌的是慕雲歌的心理建設。
能這樣倒塌的人,基本上都已經涼透了吧?
慕雲歌伸出手,放在帝軒的鼻子下面,然後又很快縮回來——還好,還有氣,可是感覺很虛弱。慕雲歌抓起帝軒的手腕,搭上他的脈搏,不看還好,這麼一看,慕雲歌嚇了一跳。
這不單單是皮外傷那麼簡單,經脈幾乎都已斷了,就算是能夠醒過來,也許就只是一個廢人,吃喝拉撒都要躺在牀上要人伺候的那種。慕雲歌的秀眉緊緊蹙起。
“怎辦?這人現在不光醒不過來,即便是醒過來,可能也是個廢人了。她不遠千里來到軍營幫他的將士們看好了鼠疫,然後由不辭勞苦進入金沙城埋伏數日,甚至連網身上抹糞裝瘋賣傻這種事都做過了,現在說他可能是個廢人了?
怎麼可以!
不是說他們之間的禮還沒有完成嗎?
不是說……
“要不是爲了給你找藥,軒哥哪裡……”龍婉吟的話,忽然響起在耳邊,是了,龍婉吟是如何說的來着?
當初自己身受重傷險些喪命,是帝軒不遠萬里地找藥,雖然最後沒找到,可聯繫當時當日的情景,龍婉吟一句無心的話應當不是騙人的,北突厥的王后手中,有生死人肉白骨的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