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歌覺得,她沒有辦法跟一個老頭聊愛恨情仇,或者,她其實並不打算放下什麼,只是不願意說出來而已。
小白失而復得,慕雲歌已經很安心了。
至於帝軒,她不想再去想。
可是這個人,卻讓她不能不想,就算是不想,也總會出現在自己眼前,讓她頭疼。
這個總是,指的是慕雲歌回到公主府的第二天,帝軒消息倒是靈通,這麼算來,可能是慕雲歌第一天回去的時候,就立刻有線人回去稟報了帝軒,大概是太晚了,當天攝政王府並沒有來人,卻在第二天清晨,慕雲歌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造訪。
既然是熟人,也就沒有必要僞裝得整整齊齊,慕雲歌穿着雪白的中衣,外面隨意披了一件水藍色的開衫,髮髻鬆鬆地綰在腦後,半個身子歪在美人靠上喝茶,閒閒道:“攝政王與九公主今日前來所爲何事?若是探望就免了,本公主甚好,不需探望。”
話音利落,沒有拖泥帶水,慕雲歌跟帝軒之間本來沒有直接的恩怨,帝軒不幫助她,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因此慕雲歌並不打算針對帝軒,當然前提是,他不要老是帶着龍婉吟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兩個人,是雙生子?連在一起了?
還是說,已經密不可分?她看見這兩個人就頭疼。
既然頭疼,語氣自然也不會好聽,帝軒一大早上到這裡來,聽見這樣的問候,自然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雲歌……”
話音剛落,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側門出來,青楓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只聽得小身影奶聲奶氣地說了一句:“孃親,怎麼這麼吵?”轉頭一看,看到了堂上站着的兩個人,帝軒心裡一動。
令人奇怪的是,今天的慕小白也不知道爲什麼,居然沒有衝過去抱住帝軒,明明已經這麼久不見,他卻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帝軒叔叔。”視線隨之挪到旁邊的龍婉吟身上,然後又冷漠地挪開,彷彿沒有看到一樣。
他倒是不知道小白也回來了,昨天的探子報告的時候,沒有說這一條,看到活蹦亂跳的小白,他攥緊的雙手不自覺鬆開了一點,心中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小白的冷淡讓他有些奇怪,可他還是張開手臂:“來,小白,叔叔抱抱。”
慕小白看着他虛空的懷抱半晌,扭頭道:“小白不喜歡婉吟姐姐,什麼時候帝軒叔叔能不跟婉吟姐姐在一起,小白再抱你吧。”
也可以說是童言無忌,可小孩子的愛恨永遠明目張膽,龍婉吟的臉色刷地白了。
“弄丟你是姐姐的不對,跟你帝軒叔叔沒有半點關係,姐姐在這裡給你道歉,可是軒哥哥,他是無辜的,再怎麼樣,他畢竟是你的親生……”話未說完,就被慕雲歌攔斷。
慕雲歌將小白抱在懷中,道:“小白一直喜歡攝政王,想讓攝政王做他的爹爹,可攝政王就是這樣對待小白的?這一次若不是我們母女二人遇到貴人,恐怕小白早已流落街頭,從此找不見,而我,大概也會心痛致死吧。
攝政王,就是這樣做人家爹爹的?”
這話是說給帝軒聽,也是說給龍婉吟聽。
龍婉吟冷着臉道:“帝家不會讓長子流落在外,總歸是要回歸本家的,庭華公主是聰明人,應該曉得懸崖勒馬,及時放手。”
“兒子是我的兒子,只要我在一天,誰也休想搶走,九公主以爲,搶到了小白,帝軒就是公主的人?可別忘了,小白問九公主叫一聲姐姐,卻叫攝政王一聲叔叔,這輩分,如何改啊?”
“雲歌。”沉默了良久的帝軒終於開口阻攔,“小白走失這件事,我也脫不了干係,你怪我也是應該的,可婉吟她……”
攝政王難得一次放低姿態,態度卻明顯偏向龍婉吟,慕雲歌更加不領情,不冷不熱道:“王爺領着公主過來,可是叫雲歌觀看你們的鶼鰈情深?那也得等正式拜堂過門了之後再做打算,何必如此着急呢?”
龍婉吟道:“還真不是,本公主這次來,原本是好心好意有一件事要與你說的。”
“洗耳恭聽。”慕雲歌依然側着身子,就是不肯正對着,垂眸看手中的茶。
龍婉吟今天的脾氣似乎格外的好,道:“庭華公主將近一個月不在,不知道這幾日東宮發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其中有一條就是太子妃得寵,太子還賞了一整座院子給她,說是給未來的嫡長子的禮物。”
太子主動給慕瑤兒送東西,這倒是稀奇。
“然後呢?”慕雲歌問道。
“然後,這幾日,太子日日留宿西渚園,每日與太子妃同進同出,可謂羨煞旁人。”龍婉吟一字一句道。
慕雲歌的眸色不由得漸漸暗下去,眼看着龍婉吟的笑容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
窗外已經是四月初的天氣,和風融融,半城柳絮飄白,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如此算起來,慕瑤兒腹中的胎兒應當三個月了。
良久,慕雲歌收斂了方纔的表情,笑道:“公主今日說得這番八卦,倒是有趣,我帶病在身不方便走動,若是公主能多給我講些八卦,以後的日子就不會那麼無聊了。”
聰慧如她,當然早就知道龍婉吟爲什麼會特意跑來告訴她這個消息,她跟龍婉吟的關係,還不到可以隨意扯淡說閒話的深度,誰人都知道帝軒是個香餑餑,而龍婉吟跟慕瑤兒也不對付,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龍婉吟先對慕雲歌出手已經失敗,差一點被帝軒發現,她不可能第二次出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借慕雲歌之手。
自相殘殺,是龍婉吟想看的一出好戲。
龍婉吟作爲公主,不能離開皇宮太久,不多時便回去,送走龍婉吟之後,慕雲歌剛想擡起屁股回去睡個回籠覺,竟然看見帝軒又折回來,臉色不太好看的樣子。
慕雲歌於是換了個姿勢重新在美人靠上坐穩,含笑道:“王爺怎的又回來了,可是還有話對雲歌說?”
帝軒皺着眉看着眼前的人:“雲歌,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裡?我……”他頓了頓,將後面的“們”嚥了下去,道:“我到處找你。”
“找我?”慕雲歌笑,讓青楓將小白抱走,花廳當中只剩下兩個人,慕雲歌的聲音空蕩蕩迴響在花廳上:“倒是讓王爺費心了,不過,王爺是擔心我,還是擔心小白?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擔心我會出其不意對九公主下手?”
帝軒被問得無話可說,又聽見慕雲歌步步緊逼:“王爺啊,”她安然地靠在躺椅上,渾身放鬆,中衣的衣領有些鬆動,露出大片雪白的鎖骨,慕雲歌也沒有顧忌,那細生生的皮膚上面已經看不到半點痕跡,似乎從來都沒有受過傷一般。
“王爺,你對我很好,可是有時候我又不得不懷疑,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你說是你喜歡我嗎?我想不是,一個人假如在面臨選擇的時候不會站在我這一邊,大約也是不喜歡我的,可是既然不喜歡,就不要招惹,爲什麼你還要來關心我呢?難道僅僅是因爲小白是你的孩子,我是你孩子的母親?”
“王爺,小白從小到大,我帶了他五年,他在我腹中的時候,你不曉得,他出生的時候,你不知道,現在他已經長大了,過慣了沒有爹爹的日子,你現在說你是小白的父親,你關心他,讓九公主接近他,不覺得有些晚了嗎?至少我對小白有這個信心,他不會跟你們走的,死心吧,反正不是你生的,你就當沒這個兒子。”
“雲歌,我不是……”慕雲歌躺在美人靠上,看起來安逸,可腿卻不由自主地彎曲着,似乎要做出蜷縮的姿勢,讓他有些微微心疼,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頭,這樣簡單的動作卻無論如何做不出來。
“王爺若是沒有旁的事情,就請回吧,我病了這些時日,也該尋個空子去給皇上請安,還有,”她終於轉過頭,擡着眼睛看帝軒,眼神一片清明,“若是王爺不喜歡,就不要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