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山頭被月光映照得一片荒蕪,入眼之處一片張牙舞爪,如同來的時候一樣安靜——除了落塵的喘氣聲。他看着這山頭,看着不省人事的帝軒,有些無助。
他一慣最聽帝軒的話,這年頭,沒有身份沒有地位的人能夠找到一個好主子也算是一個依靠,一個心裡寄託,平時都是帝軒吩咐他就去做,他以爲已經將帝軒的心思揣摩得透徹,所以可以自主去做一些事情。
可是現在,他有些茫然。很希望帝軒這個時候能醒過來,告訴他應該走還是應該繼續找。
九公主催他的聲音真的很聒噪,但是對方比他身份高,不但比她高,比帝軒都高,落塵可以抗命一次兩次,現在顯然無法繼續拒絕下去了。
“九公主,怎麼說庭華公主也是王爺的救命恩人,我們將她這樣丟下,着實不妥……”對上的是龍婉吟不屑一顧的目光,不妥又能怎麼樣呢?還不是要乖乖聽人的話,趕緊回客棧,難道還真的能讓帝軒這麼一直暴露在野外,直到死掉不成?
很難說龍婉吟到底是一個好人還是壞人,尤其是站在落塵的角度,按理說,她對帝軒那樣好,對帝軒好的人在落塵的概念裡面就會被自動判爲好人,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不管龍婉吟對帝軒用情多深,落塵就是對她一星半點的好感都沒有,相反,不知不覺當中,在帝軒不在的時候,落塵居然會遵守她的命令,會聽她的話。
寒風陣陣,吹得落塵張不開眼睛,身上多加了一個人的重量,落塵走得格外費力,憑藉着高超的身體素質,總算是在天亮之前趕回了住所。
這個客棧距離金沙城的城門還有一些距離,而且並不是重點搜查的對象,因此才能一次次躲過襲擊,可能查爾汗覺得對方吧劊這麼傻,把老窩按在離敵區這麼近的地方,他大概不知道中原流傳的一句話: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落塵費力地將帝軒放在牀上,龍婉吟點了燈湊過來,小聲問道:“怎麼樣了?”
“還好,還有氣。”說着,落塵就開始翻檢帝軒身上的傷。
燈光湊近,有些昏暗,龍婉吟趕忙去點亮了另一盞稍微大一點的,然後端過來,將牀上這小小一隅照得雪亮,將帝軒身上的傷口照得分毫畢現。
“啊!”龍婉吟小聲而短促地尖叫了一聲,眉宇當中是溢出來的擔心,一雙手輕輕伏在血衣上:“怎的這樣嚴重。”她想撫摸帝軒的傷口,卻怕弄疼了他,那隻手在身上懸空了很久,最後還是有些心疼地收回去了。
衣服已經脫不下來了,總不能就這麼跟着乾涸的血跡黏在身上,落塵拿來一把小刀,順着衣襟將衣服劃開,道:“若不是庭華公主將王爺救出來,恐怕這時候,就不只是身上這些傷這麼簡單了。”
開口閉口的庭華公主,龍婉吟聽了心中自然不高興,要是換了別人,這樣明裡暗裡地擠兌她,恐怕龍婉吟早就已經暴跳如雷,賞了一頓鞭子纔算作數。
可是眼前的這個不行啊,眼前的這個可是帝軒面前的大紅人,本來帝軒就對自己的印象不佳,要是加上這麼個屬下在耳邊吹吹風,那以後的日子就更比不過了。
龍婉吟道:“是啊,當初我們在金沙城的時候,庭華公主確實辛苦,每天我都要將從查爾汗哪裡打聽出來的情報告訴她,到了晚上,她就就得一個個去找,可不是辛苦壞了。”
落塵看了龍婉吟一眼,沒說話。帝軒的衣襟已經全部剪開,落塵抓着兩邊,輕輕地撒開,讓衣服跟潔白的身體剝離開來。
血液將衣服黏在傷口上,撕扯的時候,傷口被撕開,又源源不斷地冒出新鮮的血來,血腥味充斥着兩個人的鼻腔,帝軒渾身都是冷汗,不知道緊皺的眉頭是不是感覺到了疼痛。
龍婉吟別過頭,不忍心再看。
“噹啷”一聲,隨着衣服的撕開,龍婉吟聽見一聲什麼小物件落地的脆響,她回過頭,問道:“什麼東西?”
落塵已經先一步將那小瓶子撿了起來,雪白的瓶身上也沾了斑駁的血跡,小小的一個,躺在落塵的手心。他皺緊了眉,在龍婉吟湊過來看得時候將瓶子攥進了手心,冷聲道:“庭華公主擅長醫藥,這個是她留給王爺的上藥,可能是給我們應急用的。”
慕雲歌慕雲歌,又是慕雲歌!人都沒了還真麼陰魂不散!龍婉吟很想將那個小瓶子搶過來然後扔出窗外,說以後所有的事情全都不允許慕雲歌插手,就算是留下來的遺物都不可以。
但——看看帝軒半死不活的模樣,要是真不讓慕雲歌插手,估計人就該死透了。龍婉吟一股氣咽不下去。
可是,又有什麼關係呢?龍婉吟想到了什麼,臉色又放鬆下來,人都已經沒了,有多少功勞,也都跟她沒有關係了啊,只要慕雲歌能夠一直不回來的話,那麼帝軒就是自己一個人的了。
落塵全然沒有注意到龍婉吟的表情變化,他攥緊了那個瓶子,努力不露餡,冷聲道:“勞煩九公主照看王爺片刻,屬下去打個水就回來,給王爺清洗傷口。”
龍婉吟很歡快地點點頭,落塵就迅速閃身出去了。
到了外面,落塵帶上門,回身看了一眼,看到龍婉吟還守在帝軒身邊沒有察覺一樣,他轉過身,將手中的瓶子打開,一股藥箱撲面而來,他將瓶子扣了幾下,將藥粉散到旁邊,一個紙頭就路了出來。
果然!
落塵廢了好大的力氣,將裡面的紙卷拽出來,展開看,裡面的字跡字字清晰,落塵反覆唸了幾遍,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龍婉吟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落塵猶豫了片刻,然後將紙團揉成一個球,塞進嘴裡吃了下去,然後他用最快的額速度打了一盆水,端了回來。
“怎麼這樣慢?”龍婉吟問道。
“哦,”落塵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沒有熱水了,小二在燒水,就讓我等了一會,熱水來了。”盆邊還搭着白毛巾,其實清理傷口這種事,應該是由着落塵來做,龍婉吟一個姑娘家家的,做這些並不合適。
但,也許是在心裡覺得反正慕雲歌也回不來了,很是開心,甚至連鮮血都不怕,非要幫着帝軒清理傷口。落塵拗不過,也就隨她去。
然後在清理乾淨的傷口上上了藥,還好走的時候,慕雲歌給他留下了豐富的物資,比如纏他的傷口剩下的繃帶,足夠將帝軒再纏一遍。
一邊包紮一邊想着慕雲歌這樣的神人真是天上有地上無。唯一不高興的就是龍婉吟了。
當然,她的不高興也沒有持續很久,因爲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很多讓人開心的事情,比如,兩個人爲了帝軒折騰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天大亮,隱隱約約聽見了外面小攤小販的叫賣聲,進城的人出城的人要接受盤查,來來回回的交談聲。
若是放在了平時,龍婉吟一定煩不勝煩,但是她推開窗,清涼的空氣涌進來,似乎將血腥氣沖淡了不少,她的心頭因爲慕雲歌依然感覺到有些壓抑,加上有些餓了,便對打瞌睡的落塵道:“要不我們出去吃個早點吧,也看看有什麼可以帶給軒哥的,萬一他醒了餓了呢?”
落塵想說就帝軒這個樣子要是能醒過來就阿彌陀佛了,哪裡還敢有別的奢望?但是龍婉吟的話不容置疑,落塵只能拖着疲憊的身子點了點頭,跟在龍婉吟身後,兩個人化了妝,穿了這邊普通貧民的衣服,一前一後地出了門。
今天的人,似乎比平時的人更多,粥攤的老闆就在人羣當中眉飛色舞地說着什麼,一邊說一邊比劃着金沙城的位置,落塵抻着脖子往那邊看了看,咦,今天出城的人好像也挺多的,堵了一大堆!
龍婉吟要了兩碗粥,然後進了人羣,就聽見老闆道:“可不真是以卵擊石?真是不怕死,不過現在好了,人都已經你跟涼透了,腦袋就在那邊梟首示衆,你們是沒有看到,今天天亮之前,是查爾汗王爺親自在城樓上將那女人挫骨揚灰!正是晨昏交替,永世不得超生啊!”
老闆說得有滋有味眉飛色舞,觀衆也聽得津津有味,不是爆發出一陣驚呼,不過都是帶着笑的,宛如聽一場驚險刺激的靈異故事。
不過這個故事到了落塵那裡,就只剩下驚險了!
龍婉吟不喜歡恐怖故事,聽得有些難受,轉過身想跟落塵說些什麼,可是身旁哪裡還有人?就只有半碗粥在風中一點點冷卻,人的影子已經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