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老嬤嬤聞言,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但見月色皓皓,婆娑的月影透過寒枝照射進來,給這房間增添了一點默認的色彩。
老嬤嬤渾濁的眼睛盯着院子裡的那株梅花樹,好像樹下還有痕跡,可是跪着的兩個人早就已經不見蹤影,她轉過身,對太后說道:“太后娘娘,庭華公主已經離開了。”
太后娘娘依然閉着眼睛,點了點頭:“她這番,也該是想通了吧。
“可是還有一件事,老奴擔心。”
“擔心什麼?你是擔心她會放棄這一條路,選擇別的路?”老嬤嬤點了點頭。
皇太后蒼老的臉上展現出一絲笑容:“不會的,只要沒有哀家的口諭,誰也不敢放她出宮門,除非她能夠飛檐走壁。”
慕雲歌還真的會飛檐走壁。就在青楓以爲她回心轉意的時候,一瘸一拐地帶她回了房間,可是這屁股底下的板凳還沒有坐熱乎,慕雲歌道:“青楓,趕快收拾東西,我們這就出發。”
出發?
說實話,折騰了這麼久,青楓已經有點困了,迷茫的眼睛看着慕雲歌道:“公主,我們已經無處可去了,沒有皇太后的懿旨,咱們就只能在宮中死等。”
“死等的結果就是等死。”慕雲歌斬釘截鐵道,“要是現在能衝出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當然,這個生機太過渺茫,青楓沒有那個本事輕易嘗試,帶上也是一個拖油瓶,可是不帶的話,留在這裡,相當於留了一個人質給皇太后。
這一逃走,面臨的結果是什麼,慕雲歌自己心裡門清。
青楓道:“公主,趁着現在夜深人靜,您要走就趕快,我沒有關係的,太后娘娘不會拿我怎麼樣的,等您回來,記得來接青楓。”一雙眼睛水汪汪地注視着慕雲歌。青楓知道,這一去生離死別,相見就沒那麼容易,代表着慕雲歌跟皇室徹底撕破了臉,搞不好還要被全城搜捕,自己作爲人質,就是第一個要死的炮灰。
這些利害關係,慕雲歌也知道,就是因爲知道,她纔會這樣猶豫。
“公主,”青楓道,“您快些走吧,那些將士的生命更加重要,要是趕不及,可能攝政王也會有危險的。”
慕雲歌戀戀不捨看了她一眼,鄭重道:“你等我回來。”
“嗯,好。”青楓鄭重地點頭,然後眼看着慕雲歌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蒼茫的夜色當中。很不幸,她撞上了守衛的軍隊。
更加不幸的是今天晚上的守備軍首領,居然還是龍天翔。
沖天的火光當中,看到彼此那張熟悉的臉,都是一愣,龍天翔頗爲頭疼,輕聲道:“庭華公主,怎麼又是你?”
“額,三皇子,真是巧啊,我出宮一趟,就這麼遇見了,怎麼說我也是這宮中的客人,你的人這樣抓着我,不合適吧?”
龍天翔無奈,只能使了一個眼色,旁邊抓着慕雲歌的胳膊的兩個御林軍對視一眼,將慕雲歌的手臂放開。她活動活動,只聽得龍天翔冷聲道:“庭華公主還是快些回去吧,要是讓皇上和太后娘娘知道了,這件事就更加嚴重了。”
“不會的,”慕雲歌道,“太后娘娘忙着齋戒,忙的都沒有時間看我一眼,畢竟我是壽康宮的客人,皇上是不會管的,所以三皇子您快些放我出去,我有很要緊的事情要去做。”
“你是不是要去找帝軒?”
龍天翔問道。
被人猜中心事,慕雲歌點了點頭。
“早知道我就不該告訴你這些。”龍天翔懊惱。
“三皇子,我會一輩子感激你告訴過我這些。你也知道那邊形勢緊張,所以請你放我走吧。”
“並非我不放你走,”龍天翔道:“可是你這次去是以什麼身份呢?是帝軒的未婚妻,還是懸壺濟世的醫女?”很顯然,都不是,這件事從始至終,都只是慕雲歌的剃頭挑子一頭熱而已,帝軒遠在千里之外,她的心思,帝軒根本就無法察覺。
龍天翔嘆了一口氣,哪成想就是這嘆氣的功夫,慕雲歌忽然瞅準了這個空子,縱身一躍跳上房檐,下面的御林軍大驚:“殿下,殿下,她在上面!”
龍天翔看了看房檐上面慕雲歌的身姿,和她最後回望的眼神,只覺得無奈,千鈞一髮的時候,龍天翔吩咐道:“你們去那邊追,你們去那邊堵截,剩下的人,跟我來!”說着,就朝着慕雲歌所在的閣樓跑過去。
可是,跑樓梯的怎麼會是外面飛檐走壁的慕雲歌的對手,只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在萬壽宮門外的集體大騷亂之後,騷亂的始作俑者徹底沒了蹤跡。
青楓緊緊挨着萬壽宮連同外面的牆,聽着外面的一陣騷亂最後重新歸於平靜,知道慕雲歌已經走了,於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南越國的軍隊將北突厥的軍隊打出永安河外,帝軒便帶領着守衛駐紮在永安河畔的小鎮,這個小鎮,名字叫做一線城,顧名思義,就是小。 小而狹窄,臨水而建,因此從地圖上面看就是窄窄的一條線,很是狹窄,人口稀少。帝軒駐紮的第一天,就差不多全鎮人都知道了。
而且人人都還知道,帝軒身邊帶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
是的,軍中的謠言已經不攻自破,人人都知道了原來千里追夫的人就是龍婉吟,九公主。於是一時竟然成了佳話,人人都說龍婉吟和帝軒是佳偶天成,尤其是在幾次帝軒巡邏的時候,龍婉吟的出現,也在一線城的居民當中,收穫了不少好感。
可是這一切,慕雲歌對此並不知情。當她快馬加鞭趕到一線城的時候,已經是十七天之後。風塵僕僕,原本穿的衣服也已經看不出顏色,頭髮都被黏在了一起,第一眼,守備的軍官都沒有認出她是男是女,只在高聳的城樓上面層朝着下面喊話:“是哪裡來的?”
“王城!”慕雲歌同樣高聲答道,聽見聲音,守城的軍官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個女子,對旁邊的人竊竊私語:“女人,怎麼辦?說是從王城來的。”
“可是,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女人,早就死了吧?”
“那你在這裡守着,我回去稟告將軍。”
所謂的三軍統帥,將軍,便是攝政王帝軒,好巧不巧的是,今兒帝軒去找太子爺探究下一步的作戰方針,並不在營帳,那個將士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
這邊,守城的軍官高聲道:“姑娘且等等,我已經派人去請示將軍了,若你真是從王城過來的,自然放你進去。”
慕雲歌點點頭,表示理解,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想着,這守城的軍隊看着一個個也都灰頭土臉的,看樣子龍天翔說的是真的,物資不是非常夠用,這樣也好,至少慕雲歌看起來跟他們都差不多,大約帝軒也不會因爲這個嘲笑她吧。
她摸摸臉頰,那上面傳來風乾的刺痛,有什麼翹起來,她一用力,撕下一小塊乾死的皮膚。
真的醜,慕雲歌估計自己這輩子沒有這麼醜過。
而另一邊,主帥營帳中,龍婉吟穿着水合裙,正在幫帝軒整理牀鋪,那小將士忽然走進去,看到此情景,頓了一下,剛好龍婉吟回過神來,露出標誌性的笑容,道:“將軍不在,你找他有事麼?”
說?不說?說還是不說?
小將士猶猶豫豫,眼前的這個女子,好像跟軍中將士並沒有關係,可是她跟攝政王有關係啊,剛纔自己看到的就是鐵證。
那麼攝政王不在,他總不能空跑一趟回去覆命吧,於是,在龍婉吟的催促下,他支支吾吾道:“回稟公主,有一個自稱是王城來的女人非要進入一線城,說是來探望將軍的。”
龍婉吟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問道:“你可看清了那女子長得什麼樣子?”
“嗯……”小將士仔仔細細回憶道,“離的太遠了,看不清楚,不過那女子很瘦,喊話的時候,聲音雖然柔柔的,但是很有力量。”
是了,沒錯了,龍婉吟心裡有了答案,能在這個時候來的,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更何況各方面的描述都那麼像。
讓她進來?
龍婉吟想着,思忖的半晌,龍婉吟的嘴角掛上了顯而易見的笑容,對着小將士道:“我道是誰呢,這是故人,趕緊開門迎進來啊!”
九公主發話,豈有不聽之理?小將士趕緊回去覆命,而龍婉吟也不緊不慢跟在身後。
正午的陽光釘在頭頂上,有些慘白,強烈的刺眼的光照射得慕雲歌的臉更加乾澀疼痛,而且眼睛發花,幾乎看不清前面的人影。
終於,城門口上模糊的人影多了一個,小將士對着門將耳語幾句,只見門將做了一個手勢,高大巍峨的城門終於被緩緩打開,那門縫從無到有,從小到大,透着一線城的光亮,隨着光亮不斷擴大的,還有一個聘婷的身影。
雖然早就知道龍婉吟跟着帝軒,可是慕雲歌也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場景,她站在光暈裡巧笑倩兮,像是一個陌生人,又像是一個主人,道:“庭華公主大駕光臨竟然也不着人提前來通報一聲,有失遠迎,快裡面請。”
慕雲歌上下打量了龍婉吟一下。軍中物資並不豐沛,每個人的份額都是一樣的,帝軒也不例外,九公主也不例外,她跟在王城的時候比清減了一些,可是更增添了一些弱柳扶風的風韻,嫋嫋娜娜走在前頭。穿着渲染了綠色的長裙,看起來就像是軍中的一朵花一樣嬌嫩美豔。
原來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樣,在十七天越來越乾旱的環境裡面一點點像是一個蒸發了水分的白饅頭,漸漸變成了窩窩頭。
不禁顯得有些侷促。
龍婉吟駕輕就熟稱呼道:“軒哥今天不在,等他回來我告訴他你來了,他必然歡喜。”
就像是一個女主人一樣,驕傲地帶着她穿過一座座營帳,而慕雲歌就像是從鄉下來的狼狽的打秋風的窮親戚,她挺直了一下腰背——僅僅是一下,又很快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