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朝廷賞的,當然香。”
嫋嫋檀香順着窗櫺節節攀升,好像是有骨頭一般的活物。
馮氏將獸形香爐的蓋子蓋好,輕輕端在書桌邊上,那裡,慕景天正在看摺子,一邊看一邊漫不經心道:“聽說今日雲歌回來了?”
馮氏的臉色一僵,很快回答道:“是,回來了,可是犯了錯誤,現下在柴房裡面關着思過呢。”
“思過?”慕景天停了筆,擡眼看了一眼馮氏,那張笑臉坦坦蕩蕩,確實是沒有看出來什麼。
或者說,他也沒有那個心思和精力去從馮氏的表情裡看出什麼,只要那個人還在,他就不回去過問,只淡淡囑咐道:“雲歌自幼不在家裡,難免有很多需要調-教的地方,這一塊就交給你,只是那孩子,多多照顧着些。”
提到孩子,馮氏忍不住想起了今兒下午哭着喊着非得要孃親最後被馮氏連哄帶騙地轟出去跟着侍女莞爾一起玩去了。
看着小孩子活潑潑的背影,馮氏在心裡暗笑。
尋常都聽人家說公主府的小少爺如何聰慧機敏,現在看來不過爾爾,與尋常孩子一般好哄。
卻沒想到傍晚的時候,莞爾就慌慌張張過來報告說:“小少爺不見了!”
馮氏着實着急,眼下正在派人尋找,只是這重大過失,卻不能讓慕景天知道。她悠然笑道:“小少爺剛離開親孃,很不習慣,苦惱了一個下午,現在很累了,好不容易纔睡着,要不然明天再讓老爺瞧瞧?”
慕景天細想了想,點頭道:“也好,我這幾日繁忙,府中的事務,就全憑夫人了。”
“老爺客氣了。”
兩個人琴瑟和鳴,可是不見得人人都過得這麼舒坦。
關於慕雲歌搬出公主府這件事,帝軒是曉得的,可是並不是當時就知道,而是在九公主賤賤的嘴皮子底下知道的。
知道了之後,他完全沒有理會龍婉吟的冷嘲熱諷,而是馬上派出落塵去觀察慕雲歌的動向。
按照他的瞭解,依着慕雲歌囂張的性格,此番回去必定是將整個丞相府鬧得雞犬不寧不可。
可是這番回去,從清晨慕雲歌的轎子進門道傍晚的太陽一寸一寸沉入遠方的山脈,丞相府一直安靜如雞,讓帝軒深感意外。
就在他以爲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時候,落塵從門外進來,已經是月上柳梢頭的時節,落塵的臉上有少見的慌張。
“什麼事?”帝軒問道。
“王爺且隨我來。”落塵抿了抿嘴脣,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如何組織語言,最終還是無法阻止出來一個所以然。
“好聞嗎?”慕雲歌問青楓。
高燒當中的青楓喝了水,體力也漸漸恢復,總算是有力氣張開眼睛了,一睜眼,便看見慕雲歌興高采烈地蹲在地上,手中舉着半隻油光水滑的燒雞,嚇得一下子坐起來,環顧四周一圈才發現,周圍依然是熟悉的破敗場景,才確認自己依然在丞相府的柴房當中。
她轉而驚訝地盯着慕雲歌和她手中的燒雞,詫異問道:“小姐,這……這是哪裡來的?”下意識看了看門,莫不是馮氏忽然良心發作,給她們送了吃的來?
慕雲歌吃肉吃得滿嘴油光光,一貫愛乾淨的她居然也不在意,順手撕下一隻雞腿塞進青楓懷中:“快吃,一會唄發現了咱們誰也吃不上。”
青楓將信將疑地接過來,將信將疑地放在嘴邊,咬了一小口。
看到她的動作,慕雲歌登時笑得只見眉毛不見眼睛,語氣裡面竟然有些得意:“怎樣麼,好吃吧?”
青楓點了點頭,依然有些放心不下:“可是小姐,這是哪裡來的呢?”
“當年我混江湖的時候,有句話說,英雄不問出處。”慕雲歌正色道,“只管吃就是,管它哪裡來的呢?反正你跟着我,不光有肉吃,還有酒喝。”說着,神神秘秘地拍拍旁邊的稻草。
那稻草厚厚的,可是拍起來卻不是尋常蓬鬆的聲音,而是瓦罐的“砰砰”聲。
看見青楓逐漸呆愣的眼神,慕雲歌搖頭晃腦,十分得意:“怎麼樣?跟着我混嗎?”
青楓將雞腿拿到一邊,十分認真道:“小姐,就算是沒有肉吃沒有酒喝,青楓也會跟着你一輩子的。”
聞言,慕雲歌的眼神當中,閃過一絲動容,可是很快就被爽朗的笑意掩蓋:“來來來快點吃,一會被發現就不好了。”
那半隻燒雞是她偷來的,她沒敢說,怕青楓擔心,也怕她自責。
可是當時,青楓就快要死了,沒有水,沒有吃的,馮氏就算想讓她們死,也不能用這麼低級的法子啊!
慕雲歌心裡明白,自己已經成了衆矢之的,由皇太后帶頭針對,雖然不知道自己招誰惹誰,唯一弄死了一個太子妃,慕雲歌暗自後悔,動手之前應當先打聽打聽關係的。
以前沒聽說太子妃與皇太后之間的關係這麼鐵啊。
當然,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用了。
往常偷東西翻牆這種對於慕雲歌來說只是小事,可是現在畢竟身上有傷,翻了一遭牆,全都撕-裂了。
全都。
她能感覺得到,疼得慌,一陣陣血腥味在空氣當中蔓延。
好不容易吃飽了加上失血過多,慕雲歌很有些睏倦,將稻草分一分,主僕兩個一人一半,慕雲歌舒舒服服往上一倒,睡得格外酣暢淋漓,一直到日上三竿也不自知。
可是日上三竿的時節,丞相府就沒有一個小小柴房那麼安逸了。
裝潢修繕精緻典雅的花廳,一看就是上好的會客之所,幾個訓練有素的小丫鬟端着碗筷茶碟,竟然一聲響動都沒有發出來。
堂上“清風如晏”的牌匾之下,正對着大門的上座,那人靠着扶手端端正正地坐着,兩隻手放在膝蓋上,垂眸不聽旁邊兩個人的話。
原本應該坐在上座旁邊的座位的慕景天,此時此刻竟然是坐在下座的,而屬於他的位子上,慕小白正在吸溜吸溜喝茶,然後偏着頭,往一邊用很大的聲音吐茶葉沫子。
非常囂張。
非常仗勢欺人。
慕景天心中的闇火悄悄供起來,卻在眼神接觸到那個人的時候又悄悄壓下去,賠笑道:“王爺,臣真的不知啊。”
“不知?”上座那人單手撐着額頭,眼神閃閃爍爍,含着冰冷的笑意道:“若是本王沒有記錯的話,當日慕丞相可是口口聲聲將慕小白稱作是自己的唯一精神支柱,現在精神支柱就這麼跑丟了,丞相大人竟然也不找一找,大人對這個支柱未免——
瞥了一眼慕小白,含笑道:“草率了些吧?”
慕景天的臉色登時變得很難看,爲等他開口,旁邊侍立的馮氏上前一步,沉聲道:“攝政王請恕罪,昨日丞相忙於政事,雖然關心,可是卻分-身乏術,而臣妾早已讓各路人馬沿着整條王街搜尋,只不過……”
眼神閃爍了一下:“只不過沒有找到。”
“沒找到?”帝軒冷笑一聲,昨個若不是慕小白憑藉着僅存的零碎記憶,竟然讓他摸到了王府,還不知道要發生多麼可怕的事情,就連落塵在三更半夜,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忽然站在門口,也是嚇得汗毛倒數,也顧不得帝軒要休息,就將人拽出來。
反正小白是沒事,既然沒事,帝軒敲打敲打,也就不想再繼續追究,他又換了個姿勢,開始另一話題:“既然小白在這裡,那麼——”環顧四周一圈道:“他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