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來報信的時候,已經過了戌時,天已經全黑了。山水園裡,一燈如豆,丫頭們見主子獨坐窗前凝神沉思,都不敢出言攪擾,在蘭姨的眼神示意下,避去另一間房裡做針黹。
姑娘雖然只說了幾個字,蘭姨還是知道這回非比尋常,只怕不能善了,長嘆一聲,走過去問:“要不要收拾細軟?”
俞宛秋回頭笑道:“沒那麼趕忙的,我又不是犯了國法,官差拿着繩子來限時提我到案。”
蘭姨心疼地摩挲着她的頭髮說:“虧你還笑得出來,上次就爲安南太妃派人多看了五姑娘幾眼,那母女倆鬧的,四姑娘把剛繡的被面都剪了,五姑娘也快被她們整瘋了。”
俞宛秋道:“整人是後來,剛開始那對母女還不是隻敢私下裡鬧騰,根本不敢去招惹五姑娘,怕她真有份當世子妃,日後整個沈家都要指靠她。”
蘭姨本來愁苦的臉一下子云開霧散:“姑娘的意思是,沈家人即便心中懷恨,外面也不敢對你怎樣,因爲怕得罪了未來的世子妃?”
俞宛秋搖了搖頭:“會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除非是……”
“除非什麼?”
俞宛秋貼近蘭姨的耳朵說:“除非安南王府正式上門提親,有了未來世子妃的名分,沈家可能表面上對我客氣點。背地裡會怎樣,就不知道了,別人不好說,至少二太太母女絕不會放過我。”
“可是五姑娘那個時候,二太太不是不敢拿她怎樣?”
俞宛秋告訴她:“五姑娘怎麼說也是沈府的姑娘,據說老太君還曾想把她過繼給大太太,給她安個嫡女的身份,後來安南王府不理她了,這纔不了了之。”
蘭姨不屑地撇了撇嘴:“這家人也真做得出來,說起來是什麼侯爵府,一個個都是勢利眼,眼裡只看得見好處,一點人情味兒也沒有。”
俞宛秋無意評價別人,她自己的事都理不順了,因而對蘭姨說:“沈家要如何,是他們自己的事,與咱們不相干。你叫她們都去睡了吧,什麼也別想,先好好睡一覺再說,天又沒塌下來,怕什麼。”
蘭姨還是杵在那兒不走,憂心忡忡地問:“那姑娘打算怎麼辦呢?”
“暫時按兵不動。”黑燈瞎火的,她能有什麼打算,一切都只能等明天再說,看沈家人對此事到底是什麼態度。
“可是……”
“你去歇息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送走蘭姨,順手關上房門,再坐回書桌前的紅木圈椅時,俞宛秋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
想她的前世,長相平平,出身寒微,一個人在大城市裡打拼,年將三十仍一無所有:無房無車無老公,連工作都不是鐵飯碗。
那樣的條件,她也沒自卑自棄過,照樣努力工作,用心去愛一個人。結局雖然悲哀了一點,但也並非她主動放棄自己,如果不發生穿越事件,她現在很可能已經離開了連臻的公司,去一個新的地方,給自己一段新的人生。
穿越後的她,正如蘭姨所說,有才有貌有錢,走到哪裡都可以活得很好,有什麼好擔心的!
正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窗前樹影一陣搖晃,接着,有人輕叩着窗子問:“是我進去還是你出來?”
她忙站起來應着:“我出來,你別再敲了。”
都這個節骨眼了,惡霸大爺還來搗亂,她欲哭無淚,可又偏偏拿他沒轍,只能朝蘭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開門走了出去。
月光庭院,花影婆娑,那人一身黑色勁裝,活脫脫就是武俠小說中的人物,若非實在沒心情,她恨不得上前叫一聲:“這位少俠,浸夜駕臨小院,不知有何貴幹?”
那人靜靜瞅了她兩眼便開口道:“你快把東西收拾一下,我這就帶你走,車子就停在院牆外的。”
俞宛秋沒同意也沒反對,只是不動聲色地問他:“然後呢?”
“什麼然後?”
“你帶我走了,然後打算怎麼辦?”
他沒料到會有此一問,張口欲言,卻又蹙住了,半晌沒說出一句囫圇話。
俞宛秋便笑道:“都說謀定而後動,您是世子那,做事怎麼能如此莽撞,什麼都沒準備好就來拐人。”
這麼數落他,他也沒生氣,話語間甚至還陪着小心:“我一聽到消息就趕來了,一路上只擔心你有沒有受委屈,別的什麼,還沒來得及想。”
不管他給她帶來了多大的麻煩,這份關心不是作假的,再說一個年方十六歲的少年,你能指望他多成熟,做事有多穩重呢?
她心裡的怨懟突然之間都消失了,怎麼能全怪他?她的處境,即使沒遇到他,也不會好多少的。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她招惹了誰,而在於她只是個孤女,是柿子中最軟的那一顆,誰都想捏一捏。
於是她露出了釋然的笑容,先向他道謝,然後說:“我沒事的,你沒來之前,我正準備焚香奏琴呢,日子不知道過得多逍遙。”
“真的嗎?沈家人沒找你算賬?”他有些不肯相信。
她偏着腦袋問:“找我算什麼賬啊?”
“呃,就是質問你和我……有沒有……”澄澈的月光下,純情少年羞窘地偏過頭去。
小霸王忽而露出小兒女態,讓俞宛秋心情大靚,忍不住開玩笑:“放心啦,如果有人真這麼問,我一定誓死捍衛你的清白,打死也不承認你曾劫持過我好幾回。”
“死丫頭,都什麼時候了,還敢消遣我!”羞答答的少年很快消隱,他又恢復了霸王本色,用命令的口吻說:“快回去收拾一下,馬上跟我走,要是你敢不聽話,我不介意再劫持你一回。”
她收斂起笑容,正色道:“我相信你有這個本事,但我今天怎麼也不能跟你走的。”
他以爲她是在擔心未來的生活,忙向她承諾:“你放心,以後怎麼過,我們可以在車上慢慢商議,總會想出法子的。現在的問題是,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了,我母妃今天……”
“我知道,我也有耳報神”,不想看他愧疚的樣子,她打斷他的話,又告訴他說:“如果沈府真的待不下去了,我會走的,但不是現在。我房裡的行李物事,一時半會也收拾不好;再說我也不能丟下她們一個人跟你走。要我走了,把她們留在這裡,那纔是真的危險,沈府要對付她們,就像踩死幾隻螞蟻一樣容易。”
他爲難起來:“可我明早就要走了。”
俞宛秋催着他說:“我知道,你快走吧,要是你太妃奶奶發現你又不見了,跑來沈府要人,那可就真的糟了。”
兩個人又談了一會,趙佑熙見她實在不願意走,只得嘆了一口氣說:“我給你留幾個人和兩輛車子,他們隨時在牆外待命,如果你想走了,只要朝牆外喊一聲‘長生’就行了。戚長生是我的親隨,是絕對可靠的人,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跟他講。”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那人又不高興了:“死丫頭,除了趕我走,你還會做什麼?”
“沒有啦,我這不是擔心你嗎?”她笑眯眯地敷衍。
這時院門外響起了口哨聲,他忽然欺近,在她脣上輕輕一點,等她醒悟過來欲出聲抗議時,人已飄到院牆上,然後縱身一躍,瞬間消息在黑夜裡,只有一句話隱隱傳來:“別害怕,我在南府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