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孝帝定乾三年十月二十三日。陳致遠親率大軍二十餘萬至衢州城下叫陣,無人搭理。
十月二十四日再次叫陣,依然唱了一回獨角戲。
樑軍辛苦扛來的雲梯根本排不上用場,衢州城早已變成了一座冰堡,自城下數十丈到城牆垛口處,到處光溜溜的,結了不知多厚的冰,連只蒼蠅都粘不住,樑軍只能望牆興嘆,無計可施。
若陳致遠是陸家兄弟那樣的土匪後代,興許可以在城下跳起腳來罵娘,出出窩囊氣。偏偏陳致遠出身世家,真要論起來,跟趙太子還有點沾親帶故。陳致遠有一位嬸孃曾氏,就是趙佑熙母后的再堂妹,所以兩人雖然算不上近親,八杆子還是打得着的,勉強可互稱一聲“表哥”、“表弟”——樑國的貴族圈子就那麼大,幾代人互相通婚下來,關係盤根錯節,誰跟誰都扯得上一點親戚關係。
二十五日晚上。又一場大雪降臨,然後進入了長達半月的雨雪天氣,氣溫一降再降,真正滴水成冰。趙國軍隊在城內擺出施粥點,接濟那些沒有存糧的百姓,城裡的秩序還算正常,書院的士子們也再沒鬧過事。宋謙之在下雪的第二天就開始臥病,俞宛秋派出吳醫正爲他診治,到底年紀大了,雖然不至於轉成肺炎或肺結核,一時也很難恢復,書院事務順理成章地由牟翊挑選的人接手。至於那隻上竄下跳的猴子,據說來自樑國皇后家族,這樣的身份,居然不知收斂,當衆挑釁太子妃,戚長生他們豈肯放過?沒多久,就死在某位寡‘婦’‘牀’上,成了書院之恥。
這期間,趙國派出秘密使者跟陳致遠接洽,想勸‘誘’他自己稱帝,被陳致遠拒絕了。
戰事再次陷入膠着狀態。
十一月初六是俞宛秋的生日,早上醒來,夫妻倆賴在‘牀’上,趙佑熙撫着她的眉眼說:“今天我哪兒也不去,專‘門’陪你。”
因爲封城導致物質緊缺,想辦個生日宴都怕引起居民反感。除了把自己當禮物,他實在想不出還能送什麼。
俞宛秋笑着閉上眼睛:“好啊,我們索‘性’睡一天覺”,反正外面冰天雪地,去也沒地兒去,算起來,還是被子裡最暖和,何況有美男‘侍’寢,何樂而不爲?
趙佑熙把她摟進懷裡:“先別睡,我讓茗香把壽麪端進來,這個一定要吃的。”
“嗯”,俞宛秋含糊答應着。
趙佑熙想讓她清醒一點,沒話找話:“當初我聽到你的名字就知道你是南方人,北方十一月早都是冬天了,還挽什麼秋啊。”
俞宛秋緊貼在他的‘胸’口上,深吸了幾口好聞的氣息,咕噥着說:“往年還好啦,今年特別冷些,聽說南方很多地方都下雪了”,她記起離開沈府那年,整個十一月都沒下雪。要不她們也沒法在十二月初啓程。
恰恰是今年冬天雨雪不斷,這是老天爺對趙國的考驗嗎?氣候如此惡劣,士兵水土不服,營醫館每天人滿爲患,城外幾十萬大軍安營紮寨,一副跟他們耗到底的架勢,她哪有心情過生日?若不是趙佑熙昨晚提起,她壓根兒就忘了。
趙佑熙比她樂觀:“放心,我們冷,別人照樣冷,我跟你打賭,今晚再來一場大雪,樑軍肯定撐不住,會拔營回景州府去。”
“這種天氣住帳篷”,俞宛秋給夫君掖了掖後面的被子,“虧得是他們,要是我們的士兵,還不知凍病多少。”
“我不信他們真不怕冷。”
“長期鎮守西北的人,耐寒能力的確比南方人強。”俞宛秋想起以前聽天氣預報,東北那邊動輒零下十幾度甚至幾十度,聽着都打寒噤,南方到零度就覺得很冷。
趙佑熙不言語了,臉上出現憂慮之‘色’,俞宛秋自悔失言,就算事實如此,何必講得那麼清楚,平白地打擊人?這些日子以來,他們面臨着出兵以來最大的難關,到現在都沒找到解決之道。只能先拖着,慢慢等待有利時機。他現在需要的是安撫,是鼓勵,而不是打擊。
眼珠轉了轉,抱住他的腰,含嬌帶嗔地說:“前年的今天,我還在慌着想辦法離開沈府呢,誰知中途被你劫持,害得我還沒嫁人就跟男人睡一起。”
趙佑熙立刻眉開眼笑:“總是跟自己的相公,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麼關係。”
俞宛秋瞪着他:“照你這樣說,成親之前的那些禮節都可以省掉,直接從訂婚就住在一起好了。”
“又何不可?要不是你死腦筋,我們早住在一起了。”
“自己肆意妄爲,好意思說別人死腦筋,你一不託媒二不下聘,要是那家風嚴的,見都不會讓你見到。”當然這話有很大的漏‘洞’,沈府的家風嚴吧,連家宴都男‘女’分坐,可爲了攀龍附鳳,多次提供機會讓‘女’兒跟世子培養感情,只差直接送到他房裡了。
趙佑熙聽到這裡,總算有了點愧疚之意。‘摸’着她的頭髮說:“我很想把那些禮數都補齊給你,只是婚後再做,怕人家說傻氣。”
“不用啦,我只是就事論事”,她在乎的從不是那些虛禮,以前她不敢跟他,嫌他無媒無聘就跟她曖昧不清,是怕他心不誠,怕他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武功戲‘弄’孤‘女’,得手後始‘亂’終棄。早知道他如此深情專一,她不會那麼防備的。
壽麪端來後。兩個人還是穿衣起‘牀’了,實在沒有坐在被子裡用餐的習慣。
讓俞宛秋意外的是,她自己都差點想不起來的生日,居然有許多人送禮。
看着品種繁多,或‘精’致或稀罕的生日禮物,俞宛秋納悶起來:“都封城半個月了,他們從哪兒‘弄’來這些的?”
爲了保持“仁義之師”的形象,趙軍不僅沒有抄沒富戶家產,連官府的庫存都實行嚴密的保管制度,將領們並沒有多少‘私’藏。
趙佑熙道:“還能是哪兒?我賞的他們總不好再送給你,自然是去城裡的店鋪買的。”
俞宛秋的語調有些訝異:“昨天從街上走過,發現除了做鮮貨生意的,大部分店鋪都開着,貨架上的東西還不少呢,”
趙佑熙取笑她:“枉你在北方住了六年,這都不知道。北方不比南方,冬天冷,路也不好走,只要是能存放的,一般的店家都會在冬至前把貨進齊,夠賣到明年‘春’上。不然像這種冰天雪地的日子,怎麼進貨?對於他們,封不封城根本沒影響。”
俞宛秋爲自己辯解:“我是在北方住了六年,可出府不足六次,哪會知道這些?”
趙佑熙點點頭:“也是,有幾次還是我帶出去的。”
“得了,明明是你劫持,我哪次不是被迫?”
“本太子看中的人,偷也好,搶也罷,總之就是要‘弄’到手。”
說說笑笑中,一上午就過去了。
午時的梆子敲過,俞宛秋看着窗外道:“牟先生來了。”
趙佑熙忙迎了出去,茗香過來問要不要傳膳,俞宛秋輕輕搖頭。
明知她今天生日,牟翊等不及吃過午飯就來找人,說明事態比較緊急。
果然。趙佑熙只‘交’代了一句:“你先吃,我跟牟先生去北‘門’有點事。”
俞宛秋馬上想到:“樑軍打到北‘門’了?”
“不是,你別多想,安心吃飯,吃了再睡個午覺,天氣冷,你別出去。”
“我……”俞宛秋還要說什麼,跟她對話的人已經不見了。
俞宛秋追到‘門’外吩咐:“長生,你跟去看看,有什麼異常情況立即回報。”
沒多久,戚長生匆匆跑來告訴她,北‘門’開了,城裡的人瘋了一樣向外涌。
北‘門’外只有一條山路,直通山上的古廟,本來是給香客們進山拜佛用的。廟的那一面也有下山的路,山路盤旋曲折,要全程走完,得一天才行。
這樣的天氣走山路是很危險的,掉下去不摔死也會摔殘,城裡的居民爲什麼要不顧‘性’命地往外跑?
心裡着急,俞宛秋穿上大氅準備出‘門’,卻被戚長生攔住了,躬身道:“太子殿下讓您待在屋裡等他,今天哪兒也不要去。”
“爲什麼?外面出什麼事了?”
“殿下說,一點小事,他會處理好的,讓您不要着急。”
她想硬闖,從大堂到‘門’外立刻跪了滿地的護衛。
就在這時,南‘門’外傳來幾聲巨響。
俞宛秋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糟了,南‘門’被炮彈轟開了。
不是她沒常識,實在是那幾聲聽起來很像炮聲。
不管是什麼聲音,南‘門’遭到猛烈攻擊是事實。
俞宛秋臉上血‘色’盡失,北‘門’事件和南‘門’被襲如果是樑軍有預謀的系列行動,衢州城豈不是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