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城門口查得很嚴。說怕樑國奸細破壞登基大典,一個個驗看路引。”
樊城外的一處茶寮裡,頭戴草帽的樑爲琛,帽檐壓得低低的,聽幾位手下彙報情況,心裡不停地咒罵“逆子”,派那麼多人守着城門,不就是怕父親大難不死,會回去跟他爭帝位麼。
擡首看一眼日頭,都快到辰時了,離正午登基只有兩個多時辰,他不能再在城外這麼幹耗下去。既然無論如何進不了城,那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你們幾個混進王府去,先找到王妃”,考慮到王妃是逆子的親孃,自己這些年納了諸多姬妾,把王妃冷落在那裡,她未必肯幫着自己對付親子,又改口說:“算了,不要找王妃,估計這會兒王府也難進。你們去白石坊找雲喬和夏明理,如果可能的話,把陳定一和張惠常也一併帶來。”
親兵頭目關保遲疑地說:“帶這麼多人一起出城,又都是王府官長,容易啓人疑竇。”
樑爲琛低斥:“蠢才,自然是分頭行動,從幾個城門錯開出城。一定要找到雲喬,讓他來這裡見本王,其他幾個你們能帶出來就帶,不能就算了。記住,最遲巳時之前必須趕到這裡會合,不然就來不及了。”
幾個人領命而去,樑爲琛也不敢在茶寮久坐,丟了一小塊碎銀在桌上,先往回走了一段,再沿着小徑進了路旁的密林。
之所以讓手下去找雲喬,除了雲喬是靖王府的長史,首席師爺,還因爲他是二夫人的兄長。二夫人有一子瑾瑄,跟趙太子同年,虛歲十九了,他可以向雲喬承諾,只要幫他除掉逆子,助他登基,他就立二夫人爲皇后,立樑瑾瑄爲太子。
其實,即使他不提任何交換條件。相信雲喬也會支持他,如果讓逆子登基,二夫人母子只有死路一條。這些年,因爲王妃“無子”,世子常駐上京爲質,不定哪天就會變成棄子,最後能繼承靖王府的,多半是三子樑瑾瑄。衆人心知肚明,所以在靖王府裡,二夫人母子地位超然,王妃不過頂個虛銜罷了。
當年迫於父親的威勢送走長子,讓王妃悒鬱成病,以至再無所出,樑爲琛心裡着實抱愧,儘管寵幸二夫人母子,倒也從未想過廢掉王妃,將二夫人扶正。可此一時彼一時,如果他殺了長子,立三子爲太子,勢必得立二夫人爲後,否則。皇后和太子豈非勢不兩立?爲了新朝廷的穩定,他只能犧牲掉結髮之妻,儘管她在整件事情中沒有任何過錯,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唉!”面對幽深靜謐的林海,樑爲琛喟然長嘆,他的父王,若能預料到今天這樣的結果,還會不會執意送走長孫呢?
應該還是會的。對他的父王而言,長子和長孫誰殺了誰都無所謂,只要能讓靖王府擺脫朝廷的鉗制,徹底改變既定的命運,從此更上一層樓。
從這個意義上說,父王的計劃無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因爲他的長孫的確被他培養成了一代梟雄,也許比自己更適合做帝王。
“父王,兒臣給您請安來了。”
這一聲父王喊得比平時的任何一次都親熱,樑爲琛卻寒毛直豎,驚慌地轉動着中年發福的身體,在密林中尋找着長子的身影。他知道長子武功高強,能無聲無息跟蹤到這裡,地面上沒有,肯定還在樹上,仰着脖子搜尋了半天未果,樑爲琛色厲內荏地喝道:“逆子,還不快出來參拜!”
樑瑾瑜從樹梢輕輕落下,臉上不見絲毫尷尬,甚至帶着一點慵懶的笑意:“如果我在你沒注意的時候偷襲,你現在已經是死人了。我沒那樣做,是想問你一個問題。我真的是你兒子嗎?”
“你當然是!”爲了活命,即使眼前的人不是他兒子,樑爲琛也會一口咬定他是,何況他本來就是呢。
“既然我是你兒子,爲什麼你對我全無父子之情?”多年以來,這是樑瑾瑜最大的心結,最大的不甘,他從小聰明伶俐,長大後一表人才,爲什麼父親對他全不在意?隨手把他丟在外面,任他自生自滅。他可以體諒母親,女流之輩,在家裡做不得主,平時也不能輕易出府,父親的冷漠卻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自己長得像他,樑瑾瑜會以爲自己是母親跟誰私通後生下的,因爲是恥辱,所以王府裡容不下。
樑爲琛還以爲他在記恨小時候把他送走之事,不耐煩地解釋:“那是你爺爺的主意,不是我的,你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也捨不得。”
“就算是爺爺做主把我送走的,爲何後來的二十多年裡。我在外面九死一生,你卻望都沒望過一眼,就像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一樣?”
“你爺爺不讓”,反正死無對證,樑爲琛索性把什麼都推到先父身上。
一開始,他的確是捨不得的,可後來,他的姬妾又給他生了一大堆孩子,對於那個一出生就被送走的長子,他確實很少想起了。即使偶爾想起,他堂堂王爺。公事私事,每天日理萬機,哪有閒功夫管他。沒在一起生活過的孩子,也談不上有什麼感情。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始終是個混混,你還會不會去認我?”
“當然會了,你是我兒子,到了一定的年齡,肯定會讓你認祖歸宗。”
“是嗎?爲什麼你找到我三年了,從未提過讓我認祖歸宗之事?”
“那是因爲你身份特殊,你是皇帝身邊的心腹寵臣,就是要利用這個身份纔好辦事,若你是靖王府世子,便只堪爲質,哪裡還能得到他的半分信任。”
“你終於承認了!你肯認我,不過就是看中了我的身份,讓我在皇帝身邊臥底,爲靖王府謀出路。若我始終是個混混,你就只當沒養過我這個兒子,是不是?”
“怎麼會?瑜兒你……”
“不要叫我瑜兒,我嫌惡心,你的瑄兒纔是你心目中真正的世子人選吧。樑瑾誠是替身沒錯,卻不是我的,而是樑瑾瑄的!可笑我還一度信了你的鬼話,以爲樑瑾誠真是我的替身。”
樑瑾瑜哈哈大笑,笑中帶淚,指着樑爲琛的鼻子說:“我原來還以爲,你對我多少有點父子之情,到王府後才發現,你不只拋棄了我,連我的生母都已經被你冷落多年,靖王府的二夫人才是真正的當家主母,樑瑾瑄纔是奴僕心中的少主子,難怪你一直讓我當隱身人,你從沒打算公開我的身份,對不對?”
爲了避免暴露身份,樑瑾瑜很少回靖王府。偶爾回去一趟,也是半夜三更,偷偷跟王妃見上一面,在某處僻靜的院落住個一晚半晚,根本沒機會跟靖王府的人打交道。雖然也曾派人調查過王府,知道王妃多病,二夫人當家,卻沒想到,妾侍和庶子已經囂張到了那種程度,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尤其是王爺領兵去了外地後,府裡完全成了二夫人母子的天下,所以他回來的當天就把那對賤人母子投進了地牢。
樑爲琛強作鎮定的面孔終於出現了裂隙,緊張地問:“你把瑄兒怎樣了?”
樑瑾瑜再也不掩飾自己的殺意:“放心,他還活着,我要讓他親耳聽見我登基時的禮炮聲,讓他心滿意足地去死。你不是最愛他嗎?我不會拆散你們父子的,很快就會送他去地底下陪伴父王。”
“你……”樑爲琛再也說不出任何話,因爲他的口中被兒子彈進了一顆黑色的藥丸。
樑瑾瑜笑眯眯地看着他放大的瞳孔:“不是兒臣不願意跟父王閒話家常,只是登基典禮將近,兒臣必須回去更衣了。”
樑瑾瑜把父親的屍體拖到樹林外,那兒有一處懸崖,只要往下一推就萬事大吉,懸崖很陡峭,從沒聽說掉下去的人生還過。
如果時間再充裕點的話,也許他會挖個坑把父親好好地掩埋,可現在真的來不及了。
這種事,他又不願假手於人,即使如賙濟那樣的親信也不行,說到底,他不相信任何人。雖然他從不在意別人的言論,可頭上戴頂“弒父”的大帽子,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施展輕功回去的路上,樑瑾瑜心裡除了輕鬆,還是輕鬆,再沒有其他感覺。上次殺了樑瑾誠,他還有些難過呢,這回幹掉親爹,反而無感了。看來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無論多不近情理的事,做多了,也就無所謂了。
關保沒找到雲喬,雲喬既是二夫人的兄長,樑瑾瑜豈能留下他壞事?雲喬現在跟自己的外甥樑瑾瑄一樣關在牢裡。至於被王爺點到其他幾位,有行動自由的,都是識時務的,不會跟過氣王爺的親兵走;那不識時務的,要麼做了刀下鬼,要麼進了牢房,早失去了行動自由。
四位親兵在茶寮沒見到王爺,跑到樹林裡找了一圈,心知王爺已經凶多吉少,決定合四人之力,闖進大殿去揭穿樑瑾瑜的罪行。
可惜,他們一入城就被捉住了。他們第一次在城門口探頭探腦時就暴露了行蹤,樑瑾瑜指示不要打草驚蛇,自己親自出城,跟着他們找到了王爺。看他們再也聯絡不到任何人,留着無用,等他們再次入城時,便索性抓了。
樑孝帝定乾二年八月初一,樑瑾瑜在樊城稱帝,國號爲靖,年號元禧;與此同時,雲陽王,臨海郡王,鄭王,巴王紛紛稱帝。各國各有年號,各有貨幣,各有關卡,苦的是老百姓,走到哪裡,路引一大疊,貨幣幾大包,言語之間更是小心又小心,若在靖國投宿,卻按樑國的年曆算日子,會被當成奸細的。
後來他們都學聰明瞭,說到至尊,只稱“吾皇”,說到日期,只說“今兒,明兒,後兒,大後兒,萬後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