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姨進門後,俞宛秋把趙佑熙傳信的內容附耳告訴了一遍。蘭姨滿眼驚喜,俞宛秋卻陷入了恐慌中。
來這裡的路上,最憂慮不安時,她確實曾盼着:趙佑熙像天神一樣降臨,拯救她於水火之中,然後把她抱到馬背上疾馳而去,何其浪漫溫馨,簡直就是英雄美女故事的經典橋段。
可如今,她只希望趙佑熙不要來。因爲此番不比尋常,秦公子真的很難對付,就包括這間客棧,她都懷疑不是普通的客棧,而是他們的聯絡點。要不然,爲什麼押着“朝廷欽犯”的公門中人,不去住官府提供的驛站館舍,而特意包下這間處在小鎮邊緣,顯得孤零零的冷清客棧呢?
俞宛秋把衣帶纏在手裡不停地繞着,她停不下來,她很怕,怕這間客棧就是專門等着趙佑熙往下跳的陷阱。秦公子其人若無一點真本事,像何紹文這樣少年得志眼高於頂的人。又怎麼會甘爲副手,甚至對他頗爲敬畏?
蘭姨心疼地把帶着淚痕的姑娘抱在懷裡,悄聲吩咐:“如果晚上世子來了,姑娘能走則走,不要管我,我一個做奶孃的,還怕他們抓我當人質不成?”
做人質也是要資格的,她自認沒資格。
俞宛秋卻說:“我不能留在這裡等他來,真的很危險!我擔心,到時候不只我們走不了,還要帶累他……”被抓,或被殺。
蘭姨不知是爲了安慰姑娘,還是盲目樂觀:“這裡是江南,是安南王府的地盤,安南王纔是這兒的土皇帝,那些人不敢在這裡殺世子的。”
俞宛秋心道:有什麼不敢的,上回不就差點遇刺身亡了?那兒離南府也不過幾百里,要說起來,照樣是安南王府的勢力範圍。
蘭姨又提出了一個她認爲更有說服力的理由:“世子武功那麼高,身邊的侍衛也個個厲害,這邊只有姓秦的強一點,你表哥不過是文臣,姑娘只管放心好了。”
俞宛秋沒有開口反駁,她不想說自己的相公不如別的男人。可她心裡明白,那兩個人若單論武功,恐怕不相上下,秦公子卻有一種更讓人懼怕的力量。那就是他的狠毒。
今天他朝自己揚起手掌時,眼裡那嗜血的光芒,讓俞宛秋至今想來仍不寒而慄。這人和趙佑熙不同,趙佑熙有世家風範,雖然也霸道強橫,但不會輕易出手殺人。秦公子表面上看起來身份不低,卻像是拿着刀槍從江湖的腥風血雨中衝殺出來的人,有種視人命於草芥的殘忍。這樣的人,使起手段來,無論多麼下三濫也會毫不介意,趙佑熙跟他對陣,未必有很大的勝算。
所以,她不能讓趙佑熙來!可是隻要她還在這間客棧裡,趙佑熙就一定會來!
俞宛秋攥緊胸前的衣襟告訴自己:我不能成爲他的紅顏劫,他的催命符,今晚我一定要走,哪怕走出去就是死,我也不能留在這裡,成爲別人釣他的餌。
那麼,怎麼出去呢?又或者說,怎樣才能讓秦公子放行?
俞宛秋苦苦地思量着對策。當她的餘光掃到手裡的布條和上面熟悉的字跡時,終於有了主意。
她把布條遞給蘭姨說:“找個地方藏起來,儘量藏在人家找不到的地方。”
蘭姨接過去問:“爲什麼不乾脆燒掉呢?”
俞宛秋告訴她:“燒有氣味,反而容易惹來嫌疑。”
“也是”,蘭姨不再遲疑,在屋裡轉了半天,最後揭起牀褥,把布條壓在牀板上。看得俞宛秋嘴角微翹,鄉下老太太的通用藏錢法,這叫“找不到的地方”?不過她也沒說什麼,由着蘭姨折騰。
“表妹,出來吃飯了”,聽聲音,這回來喊她的,竟是新貴表哥何紹文。
“好的,我馬上就來”,她在門裡應了一聲。
蘭姨不解地望着自家姑娘:“我們幹嘛跟他們一起吃,單獨點兩個菜叫老闆娘送到房裡不是更好?”
“一起吃吧,人多熱鬧些”,大聲說完這句,又小聲道:“等會我假裝砸了碗,你再去廚房幫我拿一個。”
單獨吃,就怕飯菜被人動手腳,不如索性一起,看人家在哪裡下筷子,自己也跟着夾就行了,只要把碗筷臨時換掉,應該沒多大問題。
其實,俞宛秋並不認爲秦公子會在飯菜裡下藥。如果他要用毒。機會多的是,比如晚上趁她們睡着了,往房裡施放毒煙,又快又方便,何必多費手續。不過凡事小心一點總沒有壞處。
吃飯的時候,秦公子就坐在她對面,一直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俞宛秋很少擡頭,只顧吃自己的,秦公子親手給她舀的雞湯她碰都沒碰。那人也沒有任何不悅之色,跟何紹文聊得很開懷,很投機,一會兒是某著名大臣的吝嗇故事,一會兒是江湖中某件轟動傳聞的後續發展。聽得出,何紹文也並非純粹的文人,似乎屬於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人物。四舅舅作爲長輩,反而很少有機會開口,只是偶爾用欣慰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兒子,何紹文對何家的意義,大概就像俞慕凡之於俞家吧。
到晚飯快結束時,俞宛秋纔開口道:“四舅舅,吃過飯後,可不可以請您到我房裡喝茶?宛秋想聽您講講孃親小時候的事情。”
“當然可以”,何爲智高興地應承。他正愁找不到機會跟這個突然冒出的外甥女套近乎呢。幾天前,兒子把秦大人領到家裡,說服他跟着一起去俞家時,他起初是不願意的,覺得對不起死去的妹妹,可兒子的前程重要,他又不能拒絕。想不到,歆兒也跟着來了,紹文說,有個年齡相當的女孩子,到時容易相處一些。
何爲智馬上明白了兒子的想法:紹文想把自己的妹妹許給秦大人。讓歆兒從俞宛秋口中套出消息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讓她和秦大人多接近,纔是紹文的真正目的。
何爲智朝秦大人看了一眼,心裡暗自思忖:紹文的這番苦心只怕要白費了,有俞宛秋在,哪有歆兒的戲?俞宛秋的孃親當年就是何家最漂亮的女兒,俞宛秋又比她娘更美,秦大人沒在第一次見她時看直眼,已經算很有定力了。
歆兒不跟這人扯上關係也好,他哪是歆兒駕馭得了的。紹文到底年輕,不懂得世道艱險,婚姻之道同樣如此,不是有句話,叫“賠了夫人又折兵”?
何爲智想着這些的時候,何紹文開口道:“我也想聽聽姑母小時候的事,聽說她從小就美名在外,有人從大老遠的地方專門跑來看她?”
何若歆望着站在雅座門口的秦公子說:“我也要去,秦大哥你也一起來吧。”
秦公子中途出去聽手下稟報什麼,聞言笑容滿面地回頭:“好啊,這山野之地,又無絲竹管絃。我正想是不是開個茶會,請大家一起坐坐,說說各地的風土人情,想不到俞姑娘也有此雅興。”
俞宛秋在大庭廣衆之中,自會給他留幾分顏面,客氣地說了一句:“若秦公子肯賞光,宛秋不勝榮幸。“
說到這裡,喊住送主食的客棧老闆問:“大掌櫃,這鎮上哪家的點心做得最好?”
胡掌櫃道:“往東頭走,那裡有家品味齋,他家的糕點果茶都不錯的。”
俞宛秋遂起身道:“天快黑了,媽媽我們快去買吧,茶水就麻煩掌櫃準備了。”
“我也去”,何若歆立刻跟上。
俞宛秋一行三人沒有遇到任何阻礙,扶着蘭姨走出客棧前門時,她回頭望了一眼,看見秦公子站在二樓窗口,朝她做了一個很曖昧的手勢。
蘭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出來了。低聲在姑娘耳邊問:“他居然肯讓我們出來,就只派了一粒小蝦米跟隨?”
俞宛秋微微含笑:“因爲他相信我一定會回來。”
是不是隻派了一粒小蝦米她不確定,不管怎樣,先離開這裡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