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晚,天上依然是一輪圓月。爲了讓太子和太子妃開心一點,晚飯後,幾個丫頭在院子裡擺上茶水點心,並用鮮花點綴成心形,請太子和太子妃賞月。
不忍拂了衆人的好意,兩人在圓桌邊坐下,只朝周圍掃了一眼,趙佑熙的眼神就黯淡下來。
因爲軍營中不方便住進太多人,俞宛秋只帶了乳孃和蘭姨她們,趙佑熙只帶了小福子。人本就不多,少了一個特別顯眼,俞宛秋見夫君悶悶不樂,察言觀色地問:“曹公公帶的那兩個小徒弟還算機靈,要不要留下一個貼身服侍?”
趙佑熙輕輕搖頭:“算了,反正在軍中,也不用講究那麼多。”
之所以要用太監,是爲了方便在宮裡行走,後宮女眷多,護衛不能隨行,現在人在軍營,就沒那些忌諱了。
要說小福子平日也確實很閒。基本上沒什麼事,但,“你身邊沒個人也不行啊,打仗又不是一輩子的事,我們時不時也要回宮裡轉轉。”
趙佑熙思忖片刻後說:“那就曹大海吧,他是王懷安帶出來的,父皇那邊的人我信得過。”
“可他是東宮的總管太監啊。”俞宛秋的意思是,總管太監事情多,怎好貼身服侍。
趙佑熙提醒她:“王懷安還是大總管呢。”
俞宛秋恍然一笑:“也是哦”。
王懷安是太監總頭頭,可只要皇帝出沒的地方,就必然有他,地地道道的如影隨形。俞宛秋想起沈涵淨的進身之路,好像也是買通了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慈禧的李蓮英之流,亦是總管來着。
這時知墨指着門口說:“說曹操,曹操到,只是此曹非彼曹。”
大家擡眼一瞧,穿着一身棗紅圓領太監服,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縫的,可不正是東宮的總管太監曹大海?
俞宛秋笑道:“正說你呢,小福子不在了,你以後就跟在太子身邊聽差使喚吧。”
曹大海趕緊跪下:“多謝太子和太子妃提攜,奴才一定盡心竭力服侍太子,鞠躬盡瘁……”
話未完,已被趙佑熙揮手打斷:“好了,別表忠心了,本太子要是不相信你,也不會把你放在身邊。”
俞宛秋心裡一陣難過。她知道,因爲小福子的死,趙佑熙不想聽到諸如“死而後已”之類的話。
曹大海連磕了幾個頭:“是是是,奴才決不會辜負太子的信任。”
“哈哈,看來咱們父子倆想到一塊兒去了,父皇特意讓曹大海跟着來,就是想讓他服侍你的。”
趙佑熙和俞宛秋慌忙站起來,這個曹公公,還表忠心呢,皇上在外面都不說,幸虧他們沒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趙佑熙把父親讓到主位坐下,要行跪見禮,被趙延昌拉住,指着椅子說:“都坐下,父皇微服前來,就是不想你們拘禮。今兒只是一個做父親的,過來探望兒子媳婦,呃,咱們家的小郡王呢?”
俞宛秋回道:“讓奶孃帶着睡了,不知道睡着沒有,臣媳這就去看看。”
“不用了。讓他睡吧,咱們家小郡王比朕還大,萬一把他惹毛了,龍王一怒,那是要發大水的。”
既然皇上這麼表態,俞宛秋便沒起身。
說笑一會,趙延昌又喝了幾口茶,這才轉入正題:“小福子的事,朕派人查過了,昨天晚上凡是接觸過小福子的人,現在都關在大牢裡,懷安,把供詞拿來。”
王懷安奉上一疊厚厚的審訊記錄,趙延昌全都放在兒子面前,語重心長地說:“如果你想親自審訊,父皇也不是不讓,只是你太忙了,軍中之事,關乎一國的生死存亡,一點也馬虎不得。父皇今兒抽空過來,有兩個目的,其一,是想讓你知道,你的貼身太監死了,父皇一定會追查到底,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其二,是希望你能以大局爲重,不要因小失大,讓敵方佔了空子。若爲了一個小太監而分散精力。導致南都失守,你的罪過可就大了。”
趙佑熙站起來,躬身應道:“是,父皇教誨,兒臣謹記在心,決不敢因私廢公。”
“這纔是朕的好兒子,父皇將來纔有信心把這江山交託給你,要不然”,趙延昌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朕就好好培養小堯兒,直接把帝位傳給他。”
看得出,趙延昌對小孫子是發自內心的喜愛,俞宛秋身邊那幾個鬼靈精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把睡得迷迷糊糊地小堯兒抱了出來。趙延昌一把接過,小傢伙勉強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居然不哭不鬧,繼續在爺爺懷裡睡大覺,把趙延昌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抱了半天捨不得鬆手。於是父子倆只管談他們的,小堯兒只管睡覺。
俞宛秋站在一旁,不時給他們斟茶添水,夜風送來桂花的濃香,沁人心脾,頭頂上一輪滿月照着。銀輝遍地,感覺比昨兒的所謂團圓宴氣氛好得多。昨天的中秋宴上,大家各懷心機,有陰謀,有血腥,唯獨沒有親情。而今天,父子月下傾談,小孫子在爺爺手裡甜甜入睡,整個場景,真的很和諧,很溫馨。
關於小福子的猝死。他們沒再提及,想來是有意迴避吧,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八月十五的皇家宴席上,竟然有人殺了太子的貼身太監,說出去,只會讓自己難受,讓外人恥笑。
小福子的事,經過一日一夜的梳理後,俞宛秋越發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兇手很可能並不是太后的人。
她大膽推測,小福子後腦上的那一棒子,確實是太后派人下的手,目的是爲了讓他昏厥,不要吵嚷壞了吳昭訓的事,但後來灌毒藥的,恐怕另有其人。
可是太后無法辯解,難道她好意思承認:她先派人灌醉太子,再給小福子一棒子,好讓吳昭訓得手?光憑這些作爲,也足以叫她威信掃地。
她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一口咬定小福子的死她完全不知情。
其中最蠢的是吳昭訓,本來,大家以爲她遇到了刺客纔會受傷,小福子的死因也可以推到刺客身上。吳昭訓卻當衆說出自己是被醉中的太子摔開的,這下,不僅她臉面丟盡,小福子的死因也只能從宮裡尋找了。
宮裡誰的嫌疑最大?俞宛秋認爲是皇后。
對太后搶走兒子的事,皇后一直深恨;對太后獨掌後宮大權,她更是不平。她是皇后,她纔是後宮之主,卻被太后擠兌得幾乎成了隱形人。
這麼多年來,皇后應該都在努力尋找機會扳倒太后,想盡辦法離間太后和太子的關係,讓她得回所有失去的:她的權勢,她的兒子。
要說動機,皇后的動機最大;要說能力,她也有。那天是中秋家宴,所有人都在歡度節日。不是看戲,就是逛花燈,留在宮裡不出來的人很少很少。何況吳昭訓一心想和太子共度良宵,連她的貼身侍婢都被她打發去泡什麼醒酒茶。如果這個時候小福子找過去,被躲在暗處的太后手下打暈,再被皇后的人灌入毒藥,一切就好解釋了。
至於小福子是何時被塞入吳昭訓牀底下的,應該是吳昭訓被太子摔昏,她的侍女去外殿報信的那段時間。
當然這些都只是俞宛秋自己的推測,沒有任何真憑實據,所以她不會輕易說出口。
她都想得到,趙佑熙又不傻,肯定早就有所懷疑,他不過厭煩了太后一再相逼,趁此機會脫身而已。
俞宛秋憶起太子在慈懿宮中的表現,雖然憤怒,卻沒有很重的恨意,那是否是因爲,他其實也明白,殺死小福子的並非太后,而是有人嫁禍?
無論太子心裡是怎麼想的,俞宛秋都很滿意這樣的結果,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被邱掌正和殷掌嚴日日叨唸,然後送上門去給太后訓斥。
慶幸的同時,又有些愧疚,想不到,是小福子的死給他們夫妻解決了難題,讓他們從此得以擺脫太后的鉗制。
剛想到這兒,就聽到趙佑熙說:“父皇,兒臣還有一事想請您做主。”
“你說”,趙延昌低頭看着孫子無邪的睡容,臉上的笑容額外的溫柔慈愛。
“兒臣的東宮裡,掌正是原來吳家的管事娘子,章食、掌醫統統是吳家的人,若父皇有心清除吳家在朝堂的勢力,吳家人保不準沒有報復之心,兒臣身邊恰恰是這些人掌食掌醫,以後只怕會食不下咽。”
趙延昌笑道:“東宮女官都是你們的奴婢,你們夫妻倆想用誰就用誰,看誰不順眼,直接攆走就是,不必請示父皇。”
俞宛秋驚喜地問:“您的意思是,臣媳可以換掉吳家那批人?”
“朕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了,那是東宮的家務事,你是當家主母,用誰換誰,自然都是你做主。”
“謝父皇隆恩。”
欣喜之餘,亦不免有些惴惴:那個殺了小福子的人,如果意在離間慈懿宮與東宮,又或者,離間吳家與太子的話,她達到目的了。
如果這個人是皇后,她和皇上倒真是一對,一樣的隱忍,一樣的腹黑,經此一役,太后元氣大傷,皇后的後宮爭霸戰,看來已經正式打響了。
俞宛秋不想插手皇后和太后的權力之爭,所以不會揭穿皇后,但皇后想通過此次事件,讓太子對祖母失望,轉而投入孃親的懷抱,只怕也要落空。她表現得再無辜,也抹不去她殺掉小福子的嫌疑。
吳家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趙延昌還沒走,就有人來通報說:“皇上,營外來了兩位吳大人,說吳昭訓害死太子親隨後逃匿,他們特地押着她來投案自首。”
趙延昌即刻把堯兒交給乳孃,想出去看個究竟,俞宛秋攔住道:“還是喊進來吧,到底是兩國交戰期間,父皇還是在軍營中安全一點。”
趙延昌給了兒媳一個讚許的目光:“還是你想得周到,那就傳他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