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王妃這邊擺上晚飯。世子才姍姍來遲。王妃也沒叫人去催,怕世子起疑,因爲她實在沒什麼事要跟兒子說。
耳朵裡聽着船帆嘩嘩作響,王妃慶幸不已:連老天爺都站在我這邊的!風這麼大,船這麼快,到晚上,就離開南府幾百裡了。世子輕功再好,拖着一條傷腿,也不可能再去南府私會情人。
雖然如此,她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仍準備照原計劃執行,讓曾瑞敏今晚把世子拖住,從此永遠拖住。
世子到了後,她慈愛地讓兒子入座,親手給兒子佈菜。
世子表現得很溫順,只要是她夾過去的菜,世子都會吃。只不過對於她關切的問詢,世子多半以點頭或搖頭回復,很少開口說話。
這一頓飯,王妃給世子連着舀了三碗雞湯,前面兩碗世子都毫無疑義地喝了。到第三碗時,他疑惑地看了母親一眼,王妃心虛地轉過臉去給胡玉璇夾菜。
對於這個被父王撂到一邊不聞不問,同時又被太妃奶奶鄙棄的母親,趙佑熙是心疼的。雖然由於自小隔離,確實難得親熱起來,但只要母親派人叫他,無論多晚,他都會趕去鳴蘭院。母親有時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說父王的薄倖,他也會靜靜聽着,作爲人子,他不好跟着聲討自己的父親,但他起碼可以當個傾聽者,讓母親吐吐苦水。
這一次去上京,太妃留在南府,惟有母親和他同行,母親要他跟曾家來的兩位姑娘同桌而食,雖然他心裡萬般不願,爲了不違逆母親,他還是忍下了,只是每天的胃口都很差。尤其當那兩個女人不住地叫他“世子哥哥”時,他恨不得摔下筷子拂袖而去,丫頭都沒喊過他世子哥哥呢,什麼時候輪到這些女人喊了。
趙佑熙滿心不耐煩,坐在他身邊的曾瑞敏可是一臉幸福,往嘴裡扒飯都忍不住咧着嘴角,幾乎成了漏斗。邊吃邊掉。
也許是那天在南府的碼頭上,世子的“關愛”舉止給了她勇氣,曾瑞敏忽然想試試自己在世子心目中到底佔了多重的分量。世子一向討厭女人接近,連同桌吃飯都是絕無僅有的,可是他也爲自己破例了不是嗎?曾瑞敏相信,世子肯與她們共桌而食,完全是爲了陪她。
可她不滿足於世子只用這種隱晦的方式表達對她的情意,她要世子在所有人面前,公開承認對她的感情。
於是,她做了一個大膽的動作,親手夾了一塊狸子肉送進世子碗裡,以小妻子的口吻溫柔地笑着說:“這個肉很新鮮,今早從岸上送來的時候還是活的呢,世子哥哥受了傷,要多吃肉,補補血。”
世子心裡正念着丫頭,不知此刻是不是也在吃晚飯,不知是不是也在盼着他,冷不防碗裡被人用自己的筷子夾進了一塊肉,忙不迭丟下碗,胃裡一陣翻涌。差點當場嘔出來。
若非母妃在場,他非把一桌菜掀了不可,忍得額上青筋爆出,雙手抓緊衣袍,結實的紅木椅子被他坐得嘎嘎搖晃。
看兒子反應這麼大,王妃也嚇到了,生怕下一刻,就會被濺一身湯湯水水、紅紅綠綠。
看在母妃的份上,世子最後還是忍下了掀桌子的衝動,冷着臉站起來說:“我吃飽了,母妃慢用。”
王妃哪裡還敢留?忙向兒子擠出笑容說:“嗯,那你先回去吧,你有傷,早點歇下。”
世子走後,王妃把曾瑞敏叫進裡艙,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說她操之過急,差點壞了大事。要是世子當場發火掀桌,一怒之下離船上岸,今晚的計劃就全泡湯了。
胡玉璇在外面暗笑到抽筋:給世子夾菜,也不照照鏡子,就你那尖嘴猴腮的薄命相,世子看得上眼麼?太妃更不可能讓你進門,太妃可是跟我說過,我這種臉叫“面如銀盆”,是真正的旺夫相。
想太妃哪雙厲眼,哪裡看不出王妃的打算?所以背地裡對胡玉璇示好,鼓勵她跟曾瑞敏爭,反正以胡玉璇的長相。絕對入不了世子的法眼,她樂得挑撥她們窩裡反,自己再坐山觀虎鬥——她沒想到,她的孃家人根本不需要別人挑撥,早就窩裡鬥起來了,而且手段更惡劣。
胡玉璇等着看錶姐捂着臉衝出來,終於見到她時,雖然眼睛有些紅腫,卻是一身喜氣,滿臉春色。她不解其故,暗暗納悶。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後,幾個丫頭嬤嬤提着燈籠,簇擁着王妃和曾瑞敏往世子的寢艙而去,胡玉璇要跟,王妃眼一瞪:“你就留在這裡。”
胡玉璇在她們背後氣得直跺腳,既然把她從家裡接了來,爲什麼又不讓她親近世子?難道她只是個陪襯,曾瑞敏纔是王妃心目中唯一的世子妃人選,她白樂了這麼久,不過是被人耍了一場?
激憤中,表姐那春情盪漾的噁心臉孔浮現在腦海,電光石火間,胡玉璇明白了王妃的用意。不禁搗住了自己的嘴巴。
天那,王妃不會那麼毒吧?爲了曾氏一門的榮華,不惜給自己的親生兒子下藥,世子明明很討厭曾瑞敏啊,要是今晚讓曾瑞敏得手,世子不是得娶一個他討厭的女人?
不行!她不能看世子受這樣的委屈,她要去救世子,哪怕被王妃姨媽趕回家,她也要把世子哥哥從花癡表姐的魔爪中救出來。
胡玉璇不顧一切地朝世子的寢艙衝過去,心裡抱着救世子出火坑的信念,她不承認。她其實是無法忍受世子被表姐以卑鄙手段得到,要是這樣也行,爲什麼不是她?把她弄上船做幌子,好陪伴她們曾家的女兒,臨到頭再把她一腳踹開,讓曾瑞敏上,天下沒那樣的好事!
胡玉璇在世子寢艙外被幾個僕婦攔住了,她眼珠一轉,找到正在船尾巡視的侍衛說:“世子被王妃下藥,要把他跟曾瑞敏送做堆,你們快去救他吧。”
幾個侍衛都是死士出身,眼裡從來只有世子一個主子,當即蜂擁而上,把攔在門邊的僕婦摔去三丈遠,然後合力踢開艙門。首先看到小福子不省人事地倒在門邊,然後看到世子靜臥牀側,似已陷入昏睡,旁邊有個女人赤luo着香肩,正試圖脫去世子的衣衫。
看到幾個男人突然出現在牀前,曾瑞敏臉上的驚慌一閃而過,但想到有王妃姑媽撐腰,這些不過是王府的手下,色厲內荏地喝道:“出去,世子已經安寢了,你們怎麼這麼沒規矩!”
長慶不客氣地回喝道:“你才該出去,既然世子已經安寢,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你們沒看見我在幹什麼嗎?是王妃姑媽讓我來的!”已經到了這步田地,曾瑞敏也豁出去了,反正被子下的她一絲不掛,即使世子沒幹什麼,她的閨譽也毀了,有這些人進來作證也好,這下世子賴都賴不掉,非娶她不可了。
“長慶,世子不對勁”,長佑已經走到牀邊,不顧曾瑞敏的踢打抗議。把她連同被子一起扔到了牆角。
“被人封住了穴道”,長慶的手指飛快點過,世子終於睜開眼睛,告訴他們說:“穴道是我自己封的,我被母妃下了藥反鎖在這裡,怕自己控制不住鑄成大錯。”
“那現在呢?您這會兒能走嗎?”
趙佑熙試着下牀,然後點了點頭說:“能走了。”又過了半個時辰,那些藥已經慢慢中和,他基本行動自如了,只可惜……他看着舷窗外黑沉的夜空,現在要趕回蘇城看丫頭肯定是來不及了。
“那這個女人……”長慶正打算問這個女人怎麼辦,外面傳來了很多女人的驚叫聲和激烈的打鬥聲。
趙佑熙馬上吩咐長慶:“你帶幾個人去前艙,把王妃帶到岸上,船上混亂,別傷了她。”
那是他的生身之母,再怎麼讓他失望,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死。但自此以後,他再也不會信任她,永遠也不會再喝她添的湯。
又對其他人揮手道:“你們先去外面抵擋一陣子,我還有點私事要處理。”
待寢艙裡只剩下兩個人,趙佑熙走到牆角問:“我剛剛有碰過你嗎?”
“有”,曾瑞敏早已嚇得面如死灰,刺客來了,王妃有人救,她呢?誰來救她?所以她不能放過這最後的機會,如果她是未來的世子妃,世子一定會救她的。
“真的有嗎?”趙佑熙仿若外面的刺客不存在似的,天地間只剩下這件事最重要。
“真的有,你喝了藥,做了什麼自己都不記得了,但我有證據。”曾瑞敏猛地拉開被子,大腿根處一片凝固的血跡。
“很好,連證據都有了。”
曾瑞敏這才發現,世子居然在對她笑,說出來的話卻寒冷如冰:“我本來不殺女人的,但陷害我,栽贓我的,除外!”
曾瑞敏驚恐地低下頭,發現世子的手已經伸向她的頸脖處,只聽得咔嚓一響,她的頭軟軟地歪向一邊,而她戀慕的人,已經以極快的速度閃出門外,只留給她一片衣角的幻影作爲臨終記憶。
趙佑熙相信自己並沒有碰她,可她口口聲聲說“有”,所以她必須死,他不能任人玷污他的清白,更不能讓這種話傳到丫頭耳朵裡。